他们的手在半空中勾住,紧紧握着,岚岚在他身上靠了片刻,象要汲取一些力量,但很快又分开,叹息了一声,“你赶紧睡去吧,明天还要早起送圆圆去二姨家。我们现在最缺的是睡眠。”
因为圆圆跟徐承一起睡不习惯,老嚷着要妈妈陪,徐承只得让岚岚回来带女儿,自己连着在医院顶了两天,黑眼圈都出来了。今晚上本来又该是他在医院陪夜,到九点多却被赵磊生拉硬拽地赶回来了。
徐承便道:“你说咱们能不能就近给圆圆找个保姆?老送她去你二姨那里不是长久之计,一来路远,二来没理由老这么叨扰人家。”
岚岚想了想点头说:“也是。以前我妈总不放心把孩子给别人带,可是现在…唉!我们都找找看吧。”
闲闲得聊了几句,岚岚忽然想起了什么,腾地站起来,把徐承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得给晓筠打个电话,”她弯着腰从背包里把手机掏出来,“下午我开会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吞吞吐吐的,好像有话要跟我讲。本来说好开完会就给她打回去的,这一转头就给忙忘了,唉,现在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
没想到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她怏怏地坐在椅子里自语,“不会出什么事吧?这丫头别看平常没心没肺地,其实心思重着呢!”
徐承用力一揽她的肩宽慰说:“不会的,肯定是太晚了,睡觉了吧。再说她不是也结婚了么?有事当然可以找自己老公了!”
岚岚耸了耸肩,仿佛要抖掉心头掠过的那丝隐隐的不安。
来回跑了一个月的医院,老赵终于得以出院了。
在医院住了两周后,老赵才有了开口说话的欲望,但却象换了个人似的,从前那个豁达乐呵的老赵已不复存在,如今的他说话很冲,动不动就发脾气,跟谁越亲就对谁越凶,云仙被他气哭了好几次。多亏赵磊从中斡旋着,隐忍地承受父亲没有任何道理的脾气,因为他明白,这个打击对父亲有多大。
回家后的日子一样不好过,所有的重心都围绕着一个随时随地有可能撂脸子发脾气的病人,人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自己稍有不慎成了出头椽子,冗郁的气氛从医院原封不动移植回了家里。
吃过饭没多久,赵磊就削了个苹果给老赵,他啃了没两口就突然间往地上一摔,怒声道:“怎么这么酸!你存心不想让我吃好,是不是?”
云仙正好从厨房里洗了碗出来,刚走到房间门口,一只削了皮的苹果滴溜溜滚到她脚下,她也听到了老板那句无理取闹的质问,动了动唇刚想回句什么,却见儿子脚步利落地跑上前来,将苹果拾起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和颜悦色地对父亲说:“你不喜欢这个,我重新帮你再挑一个。”
云仙的眼泪在眼眶中转动了几下,终于难以承受住重量,纷纷扬扬滚落下来,她捂着嘴,不让哽咽的声音传输进房间,返身又跑回了厨房。
岚岚出钱让中介所帮父亲找了个保姆,干没几天就跑了,没人受得了老赵现在的火爆脾气。接二连三换了几轮,没一个能留得住的。
赵磊对岚岚说:“算了,别找了,还是我来做吧。”
岚岚哪里肯依,“那怎么行,你还得上班,不能老在家闷着。别急,再找找,不行咱就加价,总有合适的人肯干。”
赵磊却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姐,你找别人来我也不放心,那些保姆都粗枝大叶的,而且爸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容易跟妈起冲突,妈身体也不好,血压太高,不能劳累。我在家兜着还能好点儿。”
岚岚急了,“不行!爸爸这样子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你能在家撑到什么时候?你还得有自己的生活!”
赵磊笑笑,“我歇在家里,你省掉一个保姆的钱,不就等于在赚了嘛!”
岚岚冲他一瞪眼,“亏你还开得出这样的玩笑。”
“姐,我不是负气。说实在的,在爸出事以前,我都没觉得自己跟他有多少感情。可是,得知他出事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他一下子不在了,那我…”他深吸了口气,“我长这么大,老是惹他生气,一次孝道都没尽过。我不想将来后悔。”
岚岚感慨地握住他的手,突然发现自己的弟弟长大了。
“可是这样对你,牺牲未免也太大了。”她轻轻地开口。
赵磊抬头朝她莞尔,“我跟你不一样,你读了那么多书,有一份好职业,从成本的角度考虑,如果你歇在家里实在是不划算的一件事。但我没事,将来哪里都能找活干。所以呢,你好好赚你的钱,我好好照顾爸爸,咱们各得其所!”
尽管这样说,岚岚还是觉得亏欠弟弟,可眼下情况特殊,似乎也只能如此。

18 .拿什么来换取昔日的安宁

圆圆的保姆还是范妮给介绍的,跟他们同在一个小区,六十岁不到的一个本地阿姨,姓郑,人很和蔼,有过带小孩的经验,因为在家里闲着没事,想找份工做做,顺便也挣点零花钱。
自从跟夏鹏交往之后,范妮跟岚岚走得又近了不少,虽然平时两人都很忙,难得有促膝相谈的机会,但彼此还是会经常打个电话联络一下。老赵的事范妮也听说了,同情之余,对岚岚的嘱托事自然不遗余力,一个星期不到就搞定了。她拍着胸脯向岚岚担保,“这个郑阿姨以前是我外婆家那边的街坊,人挺好的,绝对不会暗地里黑小孩子,你尽管放心。”
岚岚每天早上把圆圆送到郑阿姨家里,晚上再把她接回来,郑阿姨负责管孩子一顿中饭和上下午两次点心。刚开始圆圆很不乐意去陌生人家里,可巧,郑阿姨上初中的大外孙女放暑假过来小住,很能哄小孩,去了三四天,两人就熟络了,圆圆也不再有抵触情绪,但每天早上送过去时还得颇费些口舌。
给圆圆找保姆的事岚岚找机会跟云仙说了,她这阵子正满腔的怨屈无处发泄,一听宝贝外孙女交给陌生人去带了,心里哪是滋味,冷笑两声说:“我就不明白了,徐承他爸妈究竟是什么金枝玉叶,就不能回来带带小孙女?大儿子是儿子,小儿子难道就不是儿子了?还是他嫌你生了个女孩儿呀?”
岚岚听得脑门上爆汗,又急又气又无奈,幸亏徐承不在眼前,“哎呀,妈!你胡说什么呀!这跟他爸妈有什么关系?孩子是我们的,当然得我们自己带了。”
徐承的父母一则年纪大了,没有带小孩的精力,二则他们也没这个习惯,虽然跟长子住在一起,但也不是随国内传统的人家那样兼带孩子的,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乐趣所在,孩子也自有保姆带着。你让他们出钱请保姆,他们没问题,但你要他们亲力亲为地看小孩,可能性几乎为零。
云仙立刻抬高嗓门道:“哦,他父母是人,我就不是人了。我带得,他们怎么就带不得?你随便找人评评理去!”
岚岚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捂住她的嘴,真是越说越纠缠不清了。这样让老赵或徐承听了去,还不又得凭白惹点事儿出来。
“妈,我求您了,小声点行不行?家里还嫌不够乱啊!”她搂着云仙的一只胳膊轻声央求。
云仙用食指狠狠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女生外向!”
岚岚又疼又气又委屈,只差掉下泪来。
“忙乱”成了他们这段时间唯一可以用来形容的词汇。在最初的波澜过后,大家似乎也只能逆来顺受地接受老天爷所分发的一切,不管好歹。
岚岚的眼皮早已不跳,平静下来分析,原来自己果真还有些未卜先知的功能,只是她心中的浮躁并未就此而平复下来,难道还有别的事会发生?
父亲的这场灾难已然打破了家里原本平衡安逸的格局,每个人不得不重组自己的资源,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虽然无奈,但别无选择。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本质。
某个周六,徐承又出差了,岚岚带着女儿回娘家,意外地看到苏钰也在,跟云仙一起坐在阳台上择菜,有说有笑的。云仙心情好了很多,圆圆跑上去在她脸庞上“啪”得亲了一口,奶声奶气地嚷:“外婆好!”
云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但同时眼角的鱼尾纹却比往日深了许多,岚岚发现母亲明显老了不少,心中存着的一点对她不讲理的怨气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病榻上,老赵正玩着儿子给他新买的一款游戏机,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明朗的神色来,赵磊则斜靠在床头悉心指点。
经过一轮喜怒无常的乱发脾气后,老赵渐渐地对折磨家人兴味索然起来,他骨子里的豁达和开朗再次占了上风,他终于看开了,认命了。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然而,尽管如此,每天切实遭遇的诸多不变还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今非昔比,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能走能跑,活动自由的老赵了,于是他的放开里总是带着几分无法克制的沮丧,再也不会象从前那般无拘无束地开怀大笑了。
岚岚把给父亲新买的几件汗衫搁在柜子上,走过去欣赏了一会儿老赵玩的游戏,轻轻扯了扯赵磊的T恤下摆,他回头瞅了她一眼。
老赵眼都没抬,淡然道:“神神秘秘的干什么?有什么话想瞒着我?”
岚岚忙道:“不是啦!今天家里人多,再说——还有小磊的女朋友也在,我是想去买点好吃的…”
赵磊立刻绷直了身子,正儿八经道:“你别瞎说,我哪有什么女朋友!”
岚岚朝门外一努嘴,面带得色,“不是女朋友,人家能这么上心?”
老赵也有些高兴起来,推推儿子,“去吧,多买点儿。先问问人家姑娘喜欢吃什么!”
岚岚乐不可支,“我陪他去。”
一出家门,赵磊就皱眉道:“你瞎起什么哄呀!”
岚岚不示弱,“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赵磊适才义愤的神色立刻模糊起来,支吾着道:“我们根本不是那回事儿。”
“你就别蒙我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当初你开饮料铺的时候我就看好你们,偏偏你就是不肯动,你说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难道真的喜欢郭静吗?还是纯粹习惯使然?”
赵磊手插在裤兜里,一路将一块小石头踢踢走走,被姐姐逼得不得不回答时,只能讷讷地道:“我也说不清楚…以前当然是喜欢的。不过她走后感情就淡了很多…”
“那她结婚后来找你,你怎么还跟她搅合在一起?”岚岚虽然是责备的语气,却并不严厉,她只是想心平气和跟弟弟聊聊。
赵磊瞥了她一眼,“也许真的是习惯吧…我看不得她受委屈,看不得她哭。那次被你骂了之后,我也想明白了,确实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地胡闹下去,毕竟她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我不想也不能拆散他们。”
岚岚暗叹一声,她这个弟弟真是又善良又糊涂,有时候简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不想再多加指责。
赵磊又道:“听说她准备跟老公回澳洲…她怀孕了,想拿澳洲的绿卡。”
岚岚无动于衷,她始终认为郭静是她所见过的女孩子里面最自私的一个,只是奇怪为什么赵磊会喜欢这样的人。
“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苏钰追到手吧,你看看咱爸咱妈都喜欢得什么似的。”她见赵磊垂着头,忍不住拿手捅捅他,“喂,跟你说话呢!给点反应嘛!你说实话,究竟喜不喜欢她?”
“苏钰她…人挺好的,善良能干,也有上进心,我觉得…我配不上她。”
“那她对你呢?”
赵磊蹙眉凝神,仿佛面临一个大难题,的确,他们三人之间微妙的情感波折很难向外人道来,因为一切仅在他的揣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