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伟朗声笑起来,“幸亏你没写ATM,否则就是提款机了。”
会谈越来越呈现出愉快的状态,赵岚岚笑吟吟地盯着帅哥,耳旁却是心底某个小奸人邪恶的笑声,“嘿嘿,这回我可赚大发啦!”
姜伟看着面前活泼的赵岚岚,心里却不能不忍住笑意,此时的她跟初进门时简直判若两人,刚才那仿佛不是真人,活脱脱是在舞台上唱戏呢,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凝重,就差甩两下水袖了。
只是又有些疑惑,怎么看她都不像一个掌管上百号人的区域经理啊!素闻MS公司用人唯贤,但一个年仅二十五岁,看上去还象个小丫头的女孩也能当部门经理,这不能不让人跌破眼镜。或者,她有什么高人之处也未可知?
这么想着,他不觉问:“赵小姐,管理一个一百多人的团队应该会很辛苦吧?”
赵岚岚怔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也没什么,就是统计数字,做做报表而已,再说了,我就是一后勤助理,虽然要协助前线,但没有销售额压力。那些数字什么的,由区域经理操心呢!还轮不上我。”
姜伟目光一滞,迟疑着,小心翼翼地问:“你难道…不是MS大中华区华东区域的operation manager(运作经理)Maggie Zhao吗?”
“啊?”赵岚岚险些被一口茶呛死,这玩笑可开大了,“怎么可能?!我们老板是赵丽文!四十多,孩子都快上高中啦!”
不过这种误会倒不是第一次了,赵岚岚跟老板同姓又同为女性,而老板常年呆在上海总部,象Z市这样的办事处一年也就轮转着来个三四回。经常有初来乍到的客户去他们办事处参观谈事时,一听介绍都会眼前一亮,攥着岚岚的手热情称呼她赵经理的!这次也不知道曹宇翔那家伙是怎么跟人介绍的自己,他平常说话就哼哼哈哈地不甚清晰,牛头不对马嘴的事也没少干!
然而,姜伟眼里瞬间闪过的黯淡的光芒让赵岚岚啼笑皆非的心情一下子跌落深渊,因为她猛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姜伟很有可能是冲着那道他错误添加在自己头上的“光环”才肯出来见自己一面的。
接下来的对答更证实了岚岚的猜测。
“你…是不是失望了?”她虽然不想问却按奈不住地不得不问。
姜伟沉寂了好一会儿,在她急切的目光中,垂着眼帘,低声道:“我很意外。”

2. 再见二师兄

在包厢门口,赵岚岚望着与自己一起走出来的姜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果然,没走两步他就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你…”
她立刻识趣地抢着道:“那我先走了,你忙你的。”
本来还想美美地与他畅谈“未来”呢!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死在了“现在”上!
他眼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歉疚,让赵岚岚颇不是滋味,眼瞅着他消失在走廊拐弯处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沮丧,仿佛在梦中吃蛋糕,就快到嘴边了,却无端被人唤醒。
一转身,沮丧又被愤懑替代!这年头,本以为只有美女才会待价而沽,想不到帅哥也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居然这么势利浅薄!那股子怨气攒把攒吧最后就全落在了“媒公”曹宇翔身上。
她依旧没去等电梯,一边从楼梯上往下走,一边咬牙切齿地在手机里搜寻曹宇翔的号码,铁青着脸色准备臭骂他一顿。
只顾低着头走,不期然跟下面踱上来的某个客人撞了个满怀。她习惯性地先道歉:“对不…”话没说完,就卡壳了。
面前站着的人有张白净的脸,五官清俊,中等个子,有股笃然的闲定气质,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赵——岚岚!”对方显然脑子比她转得快,早已笑呵呵地叫唤出声。
她脸上的错愕迅速被惊喜覆盖住,如果不是在楼梯上,她就几乎要跳起来了,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嚷了一嗓子,“哎呀!原来是二师兄!”
徐承听到这熟悉而亲切的称呼也是笑意盎然,但很快就出其不意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个毛栗子,“都什么年代了,还二师兄呢,不知道这个叫法现在是用来骂人的?”
赵岚岚哪里管得了这些,只管喜不自胜地追问下去:“咦,不是都说你在上海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又很快作恍然大悟科,“哦,我明白了,现在是圣诞,你回来渡假的对吧。”紧接着感慨,“咱们要有三年没见了吧?你一定每年都回来,这还是我头一回在大街上碰见你呢,缘分啊缘分!”
当年,赵岚岚以超过分数线仅10分的微弱优势跻身于全国名校F大中文系,在远离父母视线的广阔天地中独自生活的她自然是乐不可支,无奈父母不放心,拐了几个弯打听到父亲的一位昔日同学的女儿恰巧也在F大的工学院读大二,于是托了她捎带照应着岚岚点儿。
那位学姐倒也实在,一到周末就拉岚岚出去玩,顺便也带上了董晓筠。什么学生会、老乡团、课外兴趣组,跟走马观花一样,忙得岚岚眼花缭乱。两年下来,本院系的同学都还眼瞅着面生呢,倒在工学院里混了个脸熟。徐承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他也是Z市人,当时读大四,据说本科是以Z市理科状元的身份进校的,是工学院里叱诧风云的人物,不仅成绩优异,深得教授们的青睐,还以其斯文俊朗的外表成为学院女生中公认的偶像级人物。据说保研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
没多久,学姐所在的宿舍跟徐承所在的宿舍居然攀上了联谊互助小组,这种民间组织的真实用意除了象赵岚岚这类后知后悟的同学,基本称得上路人皆知,大家参与的积极性也都很高。一时之间,兄弟姐妹相称之风盛行。
徐承恰好排行老二,便被尊了个“二师兄”的名号。而赵岚岚因为常去学姐宿舍厮混,顺理成章当上了小尾巴,跟着她们一起师兄师姐地乱喊。
虽然她这个“小师妹”是冒牌的,但因为在所有人中年纪最小,性子也最耿直,每每搞活动都少不了给大家添些精彩的笑料,甚得众兄姐的喜爱。徐承当年最大的爱好就是不露声色地逗这位同乡小师妹的开心,往往别人已经在嗤嗤坏笑了,岚岚同学还兀自蒙在鼓里。
一年半大学混下来,岚岚成绩惨烈如故,连情商都没有显著进步,最开心的事也不过就是跟董晓筠一起逃了辅修课在学校操场上晒着太阳嗑瓜子、聊八卦。直到大二上半学期,她突然收到某位“师兄”递来的情书,一时心慌意乱兼春心萌动,这才脑袋开了壳,觉得在大学不谈场恋爱实在是愧对平生。然而,鉴于对方长得实在有点抱歉,她最后还是很抱歉地拒绝了。
后来…
“我上个月刚回Z市,以后就在Z市工作了。”耳边传来徐承的声音,一下搅乱了岚岚越飘越离谱的思绪,目光掠过徐承的脸时,不期然抓住一层薄薄的尴尬,转瞬即逝。
“啊!真的呀?”岚岚无限讶异和惋惜,“上海多好啊,发展机会那么多…”
徐承研究生毕业后先进了上海的某家研究所工作。一年后又被一家外企挖走,再然后,他的光辉事迹就彻底淡出赵岚岚的视野了。
岚岚的遗憾口吻令徐承有些不舒服,但并未在面上表露出来。而岚岚也将本应用在相亲面谈中的各式问题原封不动都搬到了此处,很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那你现在哪家公司?”
徐承也没想瞒着她,“德克。”
岚岚震愕地连下巴都要垮掉了,“天!那是我们最大的客户!我在MS啊,二师兄!”一涉及公事,她的神经立刻就发达起来,激动地嚷:“快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以后还得请你多多关照呢!对了,你在德克具体是负责什么的,是工程部还是生产部啊…”
她要了解的信息实在太多,徐承看她那副经年不变的咋咋呼呼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指了指楼梯下方的平台,“咱们去那儿说吧,站在这里挡人家的道。”
岚岚边走边麻利地把他报出的一串数字输入手机存好,正待细细拷问,徐承却已经反守为攻了,“你来这儿干什么呢?”
这一问着实将了岚岚一军,她猛然醒悟,支吾其词,“我,那个…咳…来这里是为了…”
仿佛老天爷安排好了似的,身后很配合地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姜伟的声音,带着同样的诧异,却不是对她说的,“你好,James!”
岚岚偷偷龇牙咧嘴,又一个爱走楼梯的来了。
虽说这年头相亲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要她当着徐承的面承认还是有点难堪的,况且这次的会面又是以我方“失利”告终,无论如何她都觉得有掩盖的必要。
于是乘着那两人打招呼的功夫,她连身子都没转,仓促地对徐承挥了挥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哈!下次一定请你吃饭。拜拜啦,二师兄!”
匆匆跑下楼梯,就此溜之大吉。
徐承只不过眨了下眼,那个热热闹闹的小师妹就没了踪影,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扬首,恰好捕捉到姜伟脸上一丝微妙的尴尬,再回想刚才看到赵岚岚面庞上的酡红与赧然,立时顿悟,脸上的笑容经久不退,诙谐地调侃:“世界真小啊!”
姜伟对这位才来不久的新同事的打趣心知肚明,也不多语,干笑笑道:“我先走了。”

3. 徐承的烦恼

一进门,富大明就以一个夸张的拥抱上来迎接徐承。
徐承赶忙闪到一旁,嘴上笑道:“怎么搞起这套肉麻的形式主义来了。”
富大明扑了个空,甜蜜的笑容丝毫不减,“哥们儿,欢迎归来!”
两人的手掌在空中娴熟地对击,显示出多年的默契。
“回来跟爸妈一起住还是另租房啊?”富大明问。
“一个人,住我爸妈那儿。他们都在加拿大给我哥带孩子呢,短期内不会回来。”
“呵呵,过得挺滋润呃。”
富大明是徐承的发小,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校同学。当年还住在石皮巷的时候,左邻右舍有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没事成天在一起疯玩。富大明和徐承是其中最为活跃的两个,什么滚铁箍,鞭陀螺,打沙仗,甚至连女孩子玩的丢沙包,跳皮筋他们也都乐意去掺合一脚。在那个物质严重匮乏的年代,属于孩子的快乐似乎反而还比现在要多些。
富大明个子高,块头大,久而久之就成了孩子王,而实际上出馊主意最多的反而是他身旁那个长得比较清瘦的徐承。
徐承的父母都是高知分子,母亲在Z市的某专业学府教英美文学,父亲当时是文化局的二把手,夫妇俩为人随和宽厚,对两个儿子也采取一贯的放养态度,并不似一些望子成龙的家长那样喜欢把孩子看得死死的。而长子徐继完全遗传了父母的优点,不仅乖觉老实,且学习成绩优异,从来不需要父母担心。徐承一直觉得哥哥将来会去当个科学家什么的,虽说后来以技术移民的身份去了加拿大,又娶了个加拿大华裔做老婆——比当初的设想差了那么一丁点儿,也算没白读这么多年的书。而且老大还很有良心,在那边扎根下来后,见早已退休在家的父母在家无人照顾,执意把他们接过去敬孝心。
徐承比哥哥小两岁,却与他完全相反,整个一淘气包,学习不坏也不好。父母倒也不拿他跟哥哥比,只希望他能少在外面惹祸就算不错了。
小学升初中后,徐承不知怎么忽然开窍了,不仅人变得斯文了起来,学习成绩也蹭蹭地往上窜,而且再也没有下来过。
富大明后来就老抱怨他说:“咱们那群人里头,数你变化最大,你怎么就跟突然转性了似的,搞得我手足无措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