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雪一阵不自在,没话找话,指指陈元夫妇:“陈总和陈太太真般配。”

龙震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再般配的夫妻也未必敌得过外力的破坏。”

他话中带刺,袁雪脸上挂不住:“龙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便说说。”龙震宇若有所思地啜一口咖啡,一副对自己的话不负责任的态度。

袁雪觉得憋屈:“以龙先生的观念,您大概不认为男女之间会有纯粹的友谊吧?以至于这么容易捕风捉影,怀疑一切。”

龙震宇声音低沉暧昧:“岂止是男女之间,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纯粹的友谊。”

袁雪立刻针锋相对:“那您的生活过得未免也太辛苦了,无时无刻不得提防别人。”

“不会。”龙震宇笃定地往椅背上靠去。

“你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非常简单,人人做事都有个目的,你只要把他的目的找出来就会知道怎么处理问题。有点麻烦的是,有些人的目的藏得比较深。”

“您的话太深奥,我听不懂。”

“是吗?”龙震宇歪着脸对她勾勾嘴角:“我一直以为袁**是聪明人。”

袁雪再度落败,憋着一肚子气转过脸来,不想再跟他过招。但面对怡人的草坪,她已失去欣赏的好胃口。

陈元和龙静雯已经跑远,成为广袤绿色上的两个小白点。

阳光逐渐炙热,袁雪的心情也越发浮躁,连脚踝处的疼痛也余情未了似的杀回来,她下意识地俯首揉了揉。

“脚还疼?”身后传来龙震宇的问询,声音温和了一些。

袁雪没搭理他,兀自矮身揉着,心里恨恨地想,她没必要取悦一个对自己满怀恶意的家伙。

只有一点,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龙震宇为什么要帮她治脚。
15、

午餐是在俱乐部的包间里吃的,袁雪和龙震宇一家坐一起,其他人另开了一个房间。

闲聊的间隙,陈元忽然和龙震宇提到公事:“罗益告诉我,刘向东那里的预付款额度是你准许的,所以那一笔我就批了。但这个消息不知怎么传到连凯方总的耳朵里了,前天他打电话给我,想要拿到和刘向东一样的待遇,我很为难,毕竟连凯是我们宏泰最大的供货商,你看这事…”

袁雪正和静雯交流一部小说,冷不丁听到公司的事,不觉支棱起了耳朵。

龙震宇把一块刺身塞进嘴里,想都没想就说:“你是总经理,这点小事你作主就好喽,问我干什么!”

陈元一时语塞,神情有点怏怏的,袁雪想起胡颖对罗益的评价,看来连陈元都受他挤兑,她对这位堂堂的总经理遭遇如此处境深觉同情。

静雯一向是不管公司的事的,但见丈夫面色不豫,忍不住插嘴问龙震宇:“哥,你给罗益的权利是不是有点大,他有时候连陈元的面子都不给。”

龙震宇轻笑两声:“财务看紧点儿不是坏事。再说,罗益也不可能事事占上风。”他目光有意朝袁雪一扫:“阿元为袁**抱不平的事,我不是把罗益给刮了一顿。”

袁雪心头一阵抽紧,她没想到自己那点小破事是经过了龙震宇才搞定的,而且还是陈元亲自去说的情,难怪龙震宇怎么看自己怎么不顺眼了。

静雯倒是没往歪处想,挺关切地问袁雪:“罗益还给你受委屈了?”

袁雪赧然,含糊着把事件经过给静雯说了一遍,陈元也似有点不自然,龙震宇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吃到一半,陈缜来敲门,进来后与龙震宇耳语了几句,后者脸上的闲适立刻消失得没有踪迹。

他看了眼时间,吩咐陈缜:“告诉他们,下午一点到我办公室。”

“好!”

龙震宇抓过餐巾抹了抹嘴,抛在桌上,站起身来。

静雯讶然望着他:“哥!你又要走?”语气失落。

“嗯,出了点事。”龙震宇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起伏。

“严重吗?”

“没什么。”他对妹妹笑笑:“你们好好吃。”

袁雪感觉有两道犀利的目光朝自己追来,果然听龙震宇说:“替我照顾好袁**。”

静雯懵懂地“哦”了一声。

午餐结束后,三个人也没心思打球了,静雯想回家,邀袁雪同去。

袁雪不想当灯泡,正琢磨找借口,陈元被一个电话叫走,这下袁雪成了龙静雯唯一的陪伴,她更不肯放过袁雪了。

陈元走前满含歉意地对袁雪千叮万嘱:“你别急着走,多陪静雯会儿行吗?”

袁雪对他温柔的口气向来没有抵抗力,况且她左右也无事,欣然答应下来。

结果这一留,时间一下子就滑到傍晚,陈元又打电话回来,说晚上也有应酬,估计会到很晚,静雯又强留袁雪吃过晚饭再回家。

晚饭是在龙家别墅吃的。

因为有袁雪的陪伴,静雯热情高涨,使唤得保姆小雅团团转,还把一只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古董唱机给翻了出来。

龙静雯调试一番后,客厅里传来二三十年代歌星们绵软的嗓音,当中还夹杂些微嘶拉嘶拉的杂声,让袁雪恍惚觉得自己穿越回了民国。

“欣赏这种老歌,一定要听唱片才有感觉。”龙静雯边听边满足地叹息。

袁雪在唱机跟前徘徊:“现在很难见到这种老式唱机了。”

“是呀!我哥特地让人去拍卖行淘的,花了不少钱。”

“你哥对你真好。”

静雯轻叹一声:“我从小就和哥哥相依为命。他比我大六岁,十五岁就开始养家。如果不是没办法,后来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

她对龙震宇的过去似乎并不避讳,这已是她今天第二次主动向袁雪提起了。

“他是个好哥哥。”静雯呢喃低语。

袁雪陪她静默了片刻,笑道:“幸亏你还有个好哥哥,不像我,总是孤家寡人。”

静雯这才想起袁雪是孤儿,脸上现出懊恼的表情:“哎呀,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你比我更…”

她一把抓起袁雪的手,眼神热烈:“你现在是我妹妹了嘛!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千万别瞒着我,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袁雪瞅着她天真的眼神,忍不住笑起来,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说:“谢谢静雯姐。”

静雯很高兴:“要不,你今天晚上别回去了,我让小雅给你准备个房间,咱们可以聊得晚一点儿。”

袁雪先还推却,但她的理由被静雯轻而易举驳回,她也不想惹龙静雯不高兴,只得答应下来。

初次见面时的印象在逐日的相处中慢慢有所改变,袁雪发现,龙静雯并不像自己一开始以为的那样温和,她很情绪化,会出各种小点子,还常常改变主意,而且每每得逞,因为无论是龙震宇还是陈元,很少会违逆她的心愿。

晚饭后上楼,静雯邀请袁雪去自己房间,两人边听音乐边聊天,龙静雯一直心情不错,直到小雅端着药碗上来。

“你拿下去吧,我不想喝。”龙静雯有点不耐烦地对小雅挥挥手。

小雅一脸苦恼:“可陈哥交待过,一定要按时喝药的。”

“说了不喝了嘛!我闻到这个味儿就想吐!”

静雯厌恶的表情让袁雪联想到《雷雨》中的繁漪。眼看小雅傻乎乎地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袁雪笑着给她打圆场:“小雅,你还是拿下去吧,这种中药主要是起个心理安慰作用,一顿不喝也没事的。”

“哦。”小雅怏怏地端着药碗下去了,不下去也没辙,她又没法逼静雯喝。

龙静雯喜笑颜开地搂住袁雪,拿她当恩人一般,其实袁雪只是不想看见无谓的剑拔弩张罢了。

乘龙静雯去找一本法国某漫画家的城市画册,袁雪上了趟洗手间,就在龙静雯的房间里。

洗手间宽敞明亮,靠近浴缸的米黄色瓷砖上绘着一束简洁的百合,鼻息间也有淡淡的花香飘过。

镜子两旁的置物架上全是女性用品,护肤乳、洗面奶、沐浴液…连牙杯和牙刷都只有一套。

袁雪低头拧开水龙头,慢慢搓着手指,若有所思。

门外,爵士风格的乐符仍在轻盈地蹦悦,并穿过各种缝隙传入袁雪耳中。

随即,音乐小下去,小雅的声音传过来:“龙**,袁**的房间我给收拾好了,要不要过去看一下?”

接着是静雯的声音:“她在洗手间里,等她出来吧。”

 

16、

袁雪把毛巾搭回晾架上,想起某次小雅对自己说:“每次你一来,龙**就特别高兴。”

“为什么你不叫她陈太太,要叫龙**呀?”袁雪笑问。

小雅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摇头:“这个我不晓得,我一来龙**就这么交待我的。”

她管陈元叫“陈哥”,称龙震宇则为“龙先生” 。

袁雪出来时,音乐还在继续,静雯坐在圈手椅里翻画册,小雅站在门口等她,把刚才的话又向袁雪重复了一遍。

“静雯姐,那我跟小雅去看看?”

“去吧。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和小雅说就行了。”

给袁雪准备的客房位于二楼的第四间,靠近角落,有扇朝西的窗户,此刻被印满鸢尾花的窗帘整个遮没,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上面铺着洁白的被单和薄被。橙黄色灯光下,这个房间布置得有如酒店一般整洁气派。

“挺好的。”袁雪表示满意。

“空调我给开好了,晚上如果觉得冷,**就在床柜上,伸手就能够着。哦,还有这个,这是电视**,接了有线的,好多个台呢。”

袁雪笑道:“小雅你真细心,不过今晚恐怕没时间看电视了。”

小雅憨厚地笑:“要是发现还少什么,你就来找我,我的房间在楼下。”

“行,谢谢你,小雅。”

小雅走在楼梯上,听见下面有动静,快步跑下去,随后嚷嚷起来:“陈哥,你这么早就回来啦?”

袁雪正要推门进房间,听到小雅的叫唤,心头一跳,顿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下心情,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好像是陈总回来了。”她对静雯说:“时间还早,要不我还是回家去吧。”

静雯先是讶异,继而强烈反对:“咱们不是说好了嘛,要聊一整晚呢!你不要临阵脱逃!”

袁雪有点为难:“我觉得不太方便,你和陈总…”

“没什么不方便的,”静雯飞快打断她:“陈元他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们聊我们的,就当他不在好了。”

正纠缠着,陈元敲门进来:“你们好热闹!”

他脸微红,显然喝了酒,不过心情愉悦,看着袁雪问:“你的脚没事了?”

袁雪把脚踝自如地转了两圈:“好多了。”

“我让袁雪今晚留下来陪我,可她一听说你回来了就想走。”静雯仿佛埋怨陈元似的。

陈元赶紧道:“那你们随意,我就不打扰了。”

静雯扭头得意地向袁雪挤眼睛:“怎么样,这回你没理由走了吧?”

袁雪笑得有点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陈元还是识趣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袁雪并未跟静雯聊通宵,一过十点,小雅和陈元都相继过来催静雯睡觉。

龙静雯还想任性耍赖,袁雪可不敢配合她,好言好语勉强哄得她睡下了。

回到客卧,袁雪冲了澡,躺在床上,却睡意皆无。

拧开电视,节目一如既往的无聊,她觉得有点烦躁,于是翻身下床。她身上穿的睡衣是龙静雯的,她和静雯身材相仿,睡衣很合适。

房间里应有尽有,饮料、小干点。她给自己倒了杯冰水,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注视淹没在夜色中的松山,和白天看到的景致迥异,这里人迹稀落,住户不多,偶有几点光远近不一地亮起来,闪闪烁烁,有如鬼火一般。

不知怎么地,她心头浮起“囚笼”二字。

这座美丽的别墅,真像一个囚笼,只是这究竟是囚住谁的牢笼,她尚不能确切得知。

她忽然萌生出去走一走的想法。

悄然步出房间,整栋别墅鸦雀无声,如同睡着了似的,走道里仅有的一盏灯发出微弱的亮光,却足以给袁雪照明路径的能量。

软底拖鞋踩在地砖上不发出一丝声音,她感觉自己轻盈得像只猫,一步步踏上前往三楼的楼梯。

白天,龙静雯曾带她上去过,那里有个超级宽敞的露天晒台。晒台进去就是龙震宇的豪华房间,门紧闭着,静雯说他很少回来住。

袁雪想再去晒台上走走,虽然那里属于龙震宇的地盘,不过既然他人不在,对袁雪也就起不到什么震慑作用了。

她如愿来到宽敞的晒台上,夏日夜风凉凉地拂过面颊,袁雪觉得比在空调间里呆着不知要舒服多少倍。

这里的视野比房间里的开阔多了,可以清晰看到由山下蜿蜒而上的盘山公路,路灯把公路婀娜的身姿展露无遗,清风拂动远近的树梢,四周静谧得可以听出树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袁雪低首,发现晒台就空悬在葱郁的树林上方,底下是黑色的林海。如果跳下去,也许会被迅速吞噬。

想到这里,她止不住牵动嘴角。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说话声:“怎么还不睡觉?”

虽然是谴责的口吻,却异常低柔:“夜里风寒,小心着凉。”

袁雪从未听到他如此温和的口气,心头莫名一颤,慢慢转过身来。

身后的龙震宇在看清她的脸之后亦是勃然变色,脸一沉:“怎么是你?”

袁雪反问:“那你以为是谁?”

在夜色的掩护下,借助来自房间的一点微光,袁雪略带放肆地打量龙震宇。

他穿着长袍睡衣,露出光光的胳膊和腿,比袁雪想像的要壮实得多,手上擒一只专喝威士忌的杯子,里面有小半杯暗褐色的酒液。

这么晚了,他当然不可能继续戴着墨镜,所以袁雪能看清楚他眼里冰冷的神色。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口气和眼神一样冷,目光飞速在她身上闪过。

袁雪由此判断自己又撞上了他阴郁的一面,但她仍用轻松的口吻开玩笑:“我不是自己翻墙爬进来的。”

想起身后的林海,她不禁暗忖,龙震宇会不会一发怒把她扔下去,又是这么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他当然没有,而是缓步向她移近,直至把她逼到晒台的栏杆边。后背传来冰凉的触觉,袁雪心里止不住打鼓,藏在背后的手紧紧攥住栏杆。

她仰头看向龙震宇,一股沉沉的压力蓦地萦绕周身。

“这种时候,我觉得我们不妨互相坦率一些,”龙震宇盯着她,黑亮的眼眸在夜幕中显得格外阴鸷:“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袁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

“别跟我装傻。”

“…好吧,我叫袁雪。”

龙震宇闷笑,双眸中却一丝笑意都没有。他伸出手,捏住袁雪的下巴,仔细审视:“你是不是觉得耍我挺好玩的?”

“我没有。”下巴被捏得生疼,袁雪使劲挣脱,有些恼怒:“是你认定了我不怀好意,我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他松开她,但双臂圈在她身子两边,令她无法逃脱:“我相信我的直觉。”

袁雪冷笑,措词也不再客气:“难怪你妹妹没有朋友,永远只能孤零零地呆在这个像囚笼一样的地方,因为她的哥哥把外面的世界看成洪水猛兽,所有想接近她的人都是要害她!如果我是你妹妹,恐怕早就被你逼疯了。”

龙震宇玩味她的这番话:“你是不是想说,你是拯救她的大善人?而你拯救她的方法…就是打算抢走她的丈夫,让她尝尝世界冷酷的滋味究竟是什么样的?”

袁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和陈总什么都没有,是你想多了。”

“哦——”龙震宇拖长声调,仰头望一眼天,又低首:“你们是清白的,对吧?但我很怀疑…你们能清白多久呢?”

他几次三番的恶意揣测终于激怒袁雪。

“如果你不喜欢我出现在这里,可以明说,不用这样一次次捉弄我。”

“没!我很高兴你在这儿。”龙震宇手上加力,紧拥住她,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如果你真要搞什么猫腻,在我眼皮子底下活动比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搞让我心里更踏实。”

他阴森的口吻令袁雪周身凉凉的,她用力一挣,总算脱离了他的“拥抱”。

现在,她有点后悔上来找什么清风明月的感觉了。

她脚步略带仓促地朝前走,龙震宇没有追上去,闲闲地对着她的背影说了句:“晚安,袁**。”17、

龙震宇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时不时扎袁雪一下,让她浑身难受,又抱怨不得。所以,有差不多两周的时间,袁雪对龙静雯的邀请不再慨然赴约,她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与龙家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