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雪心头突得一跳,想起上次就是在这里和陈元见的面,隐约猜到什么。


龙震宇不高不低的嗓音重又响起:“昨天下午,我找人送李梅回了英国,她答应,不会再回来。”


袁雪不明白他告诉自己这个是为什么,瞟了他一眼,心里忽然乱成一团。


龙震宇和舒展差不多是前后脚进的包厢,龙震宇稍晚,进去就寒暄:“不好意思,来晚了。”


舒展笑容也颇为饱满:“我早到是应该的,求个诚意!龙哥,最近日子过得挺舒心吧?”


他的目光逐一掠过龙震宇身边的人,然后又回到袁雪脸上,这张清秀的面庞有几分熟悉,他不觉看怔住了。


袁雪含笑向他点了点头,也学着其他人那样唤了他一声“舒哥”。


舒展忽然想起来她是谁,手在光脑袋上使劲揉了两下,再次看向袁雪时,眼神就有点怪异了。


两边带来的人都不多,刚好凑成一桌子,稍显拥挤,不过这样吃饭更显热闹。袁雪紧挨着龙震宇坐,她的另一边是长治,陈缜等人在龙震宇左手依次落座。


舒展和他的女伴坐他们正对面,袁雪留意了一下那女孩,很年轻,浓妆艳抹的一张脸已看不出真实的长相,舒展对她的存在并未多在意似的,偶尔跟她说几句话,态度还有点不耐烦。


一上来大家说话彼此都是客客气气的,尽管这客气里虚假的成分居多,而且时不时会擦出几点子火花来。


袁雪事不关己,隔岸观火,一心一意挑配胃口的菜来吃,不过对面的舒展频频朝她张望的动静她是怎么也忽视不了的,最后连龙震宇也察觉了,皱着眉头,表情渐渐不悦起来。


“言归正传吧,龙哥!”舒展喝得脸通红,嗓门也格外豪放起来:“江湾会所的转让价我明白你已经抄底了,我也不能让你做赔本的买卖。我的意思呢,你在裕隆广场的新会所如果也能分给我来管,这买卖我做得就彻头彻尾舒心啦!”


袁雪听见身边的长治立刻发出一声鄙夷的嗤笑,再看陈缜池源他们的脸,也都拉得老长。


龙震宇神色不变,依然笑吟吟地:“新会所就不劳你操心了,我手下养着这么多兄弟,也不能白吃饭不干活啊!”


“你的兄弟即使不干活你也养得起!”舒展分毫不让:“可我的兄弟就不同了,没活干就只能喝西北风!龙哥,你如今也是咱们夕城赫赫有名的企业家了,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饿死吧!”


“你有多少兄弟?”龙震宇笑容淡了一些:“一个江湾会所足够你把他们养起来了,心不能太贪,否则恐怕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池源发出解气的笑声。

舒展脸色一变:“龙哥,我出来这一年,一直没去找你麻烦,是想看看你对兄弟有没有诚意,你今天就是这么表达诚意的?”


龙震宇挑眉:“我对兄弟还没有诚意?江湾等于是白送你了。”


“好,咱们把兄弟情意放一边,”舒展双眸锃亮,咄咄逼人:“我坐这四年牢的账该怎么算?”


池源按捺不住,手掌猛一拍桌子:“舒哥,你坐牢跟龙哥扯得上吗!”


“老大说话,没你插嘴的份儿!”舒展眼一瞪,又转向龙震宇:“你我应该都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你点了我,我不可能折进去!”


龙震宇微笑不语,由着他发泄。


“以前的恩怨不提,但我坐的这四年牢,你总得给我点儿补偿吧!否则,我在自己兄弟面前也交待不过去!”


气氛忽然就紧张起来,两边的人个个神色肃穆,剑拔弩张。


龙震宇平心静气看着舒展:“你说我出卖你,你总得拿出点证据来吧!”


“你要证据?”舒展咧嘴笑:“就等你这句呢!证据当然有啊——阿宏,把他给我叫进来!”


一个体格魁梧的家伙立刻领命出去,没几分钟又进来,身后跟着位瘦高个子,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


袁雪注意到,一见此人,别人还没怎么着,陈缜的脸色先变了,紧接着,池源等人也露出恨不得吃了那人的神色,就连龙震宇嘴角挂着的那丝微笑看上去也有几分阴沉。


唯有舒展依然兴致高昂:“这是良子,你们都不陌生吧!现在他是我兄弟了,你们背着我干的那点儿事,他可以作人证!怎么样,不用再一条一条细对了吧!”


“魏良!”池源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紧的拳头随时都等着挥到对方脸上。


龙震宇把视线投向魏良,淡淡一笑:“这回踏实了?”


他凌厉的目光迫使魏良低下头去,生硬地唤了声:“龙哥…”


“龙哥也是你他妈配叫的!”池源暴吼,一拳擂在桌面上,杯盘都跳跃起来。


陈缜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盯着昔日的兄弟,阴冷地说:“当初真不该饶了你。”


魏良身子颤了一下,有点惧怕似的朝舒展等人挪了挪脚步。


龙震宇一直单手把玩一柄调羹,这时候放下来,扭头对长治说:“你先送袁雪回去。”


“那你呢?”袁雪不放心地看着他,包厢里的火药味已经浓烈到随时可能爆炸的地步。


龙震宇宽慰地对她一笑:“你先回去,我得专心地跟他们聊一聊。”
42、


长治护送袁雪出门,走出去前,又担忧地回眸,叫阿宏的家伙在他们身后不客气地把门关上了。
一边往外走,袁雪一边追问长治:“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长治不置可否。
“如果打起来,龙哥会不会吃亏?”
长治依然不语。
袁雪在名仕门口打住脚步:“长治,我们报警吧。”
长治嗤地笑起来,两手往兜里一插:“报警?被舒展知道非笑话死不可!龙哥会削了我的!”
“那怎么办?”袁雪着急起来:“或者这样,我自己打车走,你回包厢给龙哥盯着点儿。”
“万一舒展在外面打了埋伏怎么办?”长治反问,见袁雪担忧成那样,又有点不忍,笑道:“你放心,龙哥不会有事的,瞧你怕得这样,也太小看龙哥了!”
袁雪安然到家,长治没有立刻离开,坐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守护着她,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是池源等人护送龙震宇回来,袁雪忐忑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一看那几个人,衣衫倒还算齐整,但细瞧之下,脸庞上都有奇异的青肿,龙震宇还好,只是面色略微苍白了些。
“怎么样,没事吧?”袁雪四顾询问,但没人回答她。
龙震宇一把揽住她的肩,对长治示意:“你送老池他们几个回去。”
长治答应一声,跟池源等人一块儿走了。
袁雪扶着龙震宇走了两步,就发现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
龙震宇摇摇头,低声叮嘱:“去楼上房间。”
一进房门,龙震宇就瘫坐在地毯上,腰间的鲜血从灰黑色的西装内洇出,又淌到米白色的地毯上,袁雪的脸立刻白了。
“你在流血!”她低呼一声,跪在龙震宇身旁,双手解开他的西装扣子,果然,右腹部上一段长约五六厘米的口子,血正不断地从里面渗出。
“得赶紧去医院!”
袁雪控制住怦怦的心跳,正要去拨电话,手被龙震宇抓住:“不用,死不了。”
他指示她在衣柜的最下层翻出一个急救箱,里面纱布、消毒棉、药水等一应俱全。
“伤口不深,给我上点消炎药粉,再用纱布包起来就是了。”他沉着吩咐,见袁雪的手不停地抖:“你晕血?”
“没,还好。”
袁雪不太敢去看那个伤口的具体情形,她依照龙震宇的指点,先用酒精把伤口周围擦拭干净,然后上药,再用纱布及绷带把伤处包裹好。
龙震宇躺在地毯上,单手搭在额前,目不转睛看她作这一切。
“为什么不去医院?”
“习惯了。”
淡淡的三个字,不知为何,牵动了袁雪的某根心弦,她微微感觉到痛。
“池源他们也真是,就这样把你送回来了。”
“我没让他们知道,不是什么大伤,而且他们自己也够呛。”
袁雪叹了口气:“谈崩了?”
“嗯…舒展是只喂不饱的狼。”
“什么时候动手的?”
“你刚走出包厢。”
袁雪无语了片刻后才道:“原来江湖人就这德性啊!”
龙震宇想笑,立刻牵动伤口处的神经,他拉过袁雪的手,在胸口边搁着,闭上眼睛:“别出声,让我睡一会儿。”
袁雪静静地守在他身旁,不时用纸巾拭去他额上的细汗。
龙震宇一动不动,她以为他睡着了。孰料他忽然又开口,低低地说了句:“别让静雯知道。”
她抚在他额上的那只手顿住,隔了半晌,才木然发出“哦”的一声。

龙震宇所谓的“小伤”养了近一个月才痊愈。
这一个月里,他哪儿都不去,成天缩在家里翻书或者看碟,他的那些下属则每天上门来汇报事情,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阿宋一个人伺候不过来,龙震宇又嫌她粗手粗脚,非要袁雪在家陪他。
袁雪在售楼处的工作本来也不忙,她索性请了三个星期的假,见龙震宇对阿宋总是不满意,就顺便给阿宋也放了假,每天一日三餐都是自己动手做,把龙震宇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越看你越像贤妻良母。”他喝着袁雪炖的燕窝,满意地称赞。
“你少给我上蜜糖。”袁雪一针见血:“我给你做的饭菜都是从阿宋那里现学来的,难不成我一个新学的还会胜过师傅?无非你不想看我去公司躲清闲罢了!”
“是嘛!”龙震宇真心惊讶似的,还就着甜品碗闻了闻:“确实比阿宋炖的香啊!”
袁雪扑哧笑了出来。
这期间,龙静雯打来过几次电话,要龙震宇周末回去吃晚饭,都被他以各种借口推脱了,以致于龙静雯怏怏不乐,但她跟袁雪之前搞得又太僵,不好意思从她这儿打听消息。
袁雪对他们兄妹之间的谈话从来不打听,也不插嘴,每次龙静雯打电话来,她都自觉地避开,这让龙震宇有点郁闷,又不太好询问或者解释什么。
后来,陈元给袁雪打来电话,也是替龙静雯打探的意思,袁雪按照龙震宇的嘱咐呈上理由。
在龙震宇的密切监控下,她和陈元也聊不上什么别的,草草说了几句就挂断了。
“有没有觉得特别失落?”龙震宇好整以暇地调侃她。
“是啊!你是不是很满意?”袁雪不客气地回击完,气冲冲下楼,身后传来龙震宇过分夸张的笑声。
有时长治等人傍晚送东西过来,龙震宇就留他们吃晚饭,袁雪做不来大桌的饭菜,又懒得劳驾休假中的阿宋,便叫外卖来吃。反正这些人都不会挑三拣四。
从他们的谈话中,袁雪听出,和舒展那边的矛盾处理得不太顺利,那天的“包厢”大战惊动面挺大,警察也介入调查了,幸亏双方说法一致,又有名仕上层的人维护,才勉强遮掩了过去,据说舒展伤得也不轻,后背上拉了条十多厘米的口子,在医院缝了好几十针,现在也在养着,其他争端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可惜让魏良那小子跑了!”池源懊恼不已。
“那家伙就是脚底抹油,溜得快!”长治鄙夷:“就他这样的货,到哪儿都混不了好!”
陈缜脸部表情生硬:“龙哥,这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用不着,你跟他现在没半点关系了,他欠我的,得他自己来还。”
向荣插嘴:“李烨最近心虚得很,几次想从我这儿套话,弄不好,背后捣鬼的事,他也有份!”
“上回就不该给李梅那笔钱,说不定转手又让李烨骗口袋里去了!”池源心直口快。
“一码是一码,别混着说。”龙震宇淡淡道。
大家扫一眼端菜上来的袁雪,都有些讪讪的。
“龙哥,”向荣试探地问:“那江湾会所我们要不要转给别人算了,我有几个朋友倒是一直有兴趣,出的价肯定比舒展高啊!”
龙震宇拨着虾壳,想了会儿,道:“再说吧,不急。”
向荣立刻识趣地闭嘴了。
43、

晚上,袁雪靠在龙震宇身边看片子,忽然问:“江湾,你还是想给舒展留着的吧?”
龙震宇愣了一下,轻笑:“为什么这么说?”
“他说你告密的那件事…是真的,对不对?所以你想补偿…”
龙震宇没有回答她,帮她撩了撩垂在额前的细发,用带点遗憾的口吻道:“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聪明。太聪明的女人…往往预示着危险。”
袁雪笑起来:“你在威胁我?”
“我不想要你的命,”龙震宇也笑:“但保不住你离开我以后,嘴上惹了什么祸,到时候我也爱莫能助。”
袁雪重重地靠过来,龙震宇腰间的伤立刻感到微疼,但他没有推开她,近乎怜惜地吻了吻袁雪的面颊:“我有时真替你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袁雪依旧没心没肺地笑:“尤其是为了以后的事,谁会知道将来究竟会怎么样呢!也许你现在替我担心,却反而死在我前头。”
龙震宇笑:“那倒也有可能。”
袁雪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开玩笑呢!”
龙震宇没生气,只是搂她搂得更紧了。

有天上午,龙震宇在阳台做简单的健身运动,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袁雪拿过去给他接听,很快就发现,他的口吻一下子从慵懒转为恭敬。
印象中,龙震宇好像从没跟谁这么小心翼翼地说过话,不知道这位被他称为“武叔”的人是何方神圣。
“谁打来的?”袁雪好奇极了。
“一位老前辈。”龙震宇把手机交回她手上,连健身都忘了,沉思地望着远处,片刻后说:“下午我要去跟他见个面。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袁雪一愣,忙道:“好啊!”

武叔住在鸿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里,这里依山傍水,鸡鸭成**,一派田园好风光。
龙震宇携袁雪走在前面,陈缜和池源等人跟在身后,沿着忽上忽下的山坡慢慢往村落深处走,最后在一片鱼塘边上的小草屋前与武叔碰了面。
武叔中等身材,六十来岁的年纪,方脸,脸上交织着慈祥和精明两种神色,一见龙震宇等人,立刻两眼放光地迎上来。
龙震宇热情地跟武叔拥抱了一下,拍拍他的臂膀:“武叔,这里的日子挺滋润啊,身子骨还是那么结实!”
武叔炫耀似的撩起衣袖,给他展示硬邦邦的肌肉,乐滋滋道:“我天天跑步、吊环,不服老,嘿嘿!平时闲着呢,就在这儿给人看鱼塘,村里人都给我几分面子。”
龙震宇又给他引荐了随行的几人,陈缜他们大概早就听过武叔的名头,个个神色谨然,袁雪见武叔亲切和善,也甜甜地唤了他一声叔叔,武叔很高兴:“这小姑娘嘴巴甜,不错不错!”
目光转向龙震宇,又多了几分深意:“你这小子,终于开始收心了!”
龙震宇低声笑,不解释。
袁雪则从武叔的目光中读出一点父亲的慈爱,她不禁为龙震宇的“欺骗”行为感到不齿。
几个人在鱼塘边的树荫下落座,陈缜和池源等人离得较远,袁雪则坐在龙震宇身旁,一边玩脚下的花花草草,一边听龙震宇和武叔闲扯往事,也由此明白这位武叔受到他们敬重的原因——他是当年龙震宇加入的那个帮会的元老级人物,如果不是因为犯事搭进去坐牢,帮会老大的位子迟早是他的。
武叔的牢一坐就是十年,出来后,什么心都淡了,开始向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不再过问江湖事。不过因为他早年的威望犹在,年轻一辈起了什么摩擦,一旦到不可调和的地步,还是会请他出面主持公道,他说的话,大家还是听的。
袁雪觉得武叔对龙震宇似乎格外看重。
“阿宇。”如今,只有他敢这么叫龙震宇,每次都让龙震宇感觉仿佛又回到从前当小弟的年代。
“你的选择是对的。”武叔抽着烟斗感慨。
龙震宇明白他是指自己不贩毒的事。
“你像我们那个时代的人,那时候大家还知道‘义气’两个字怎么写,不像现在的这**王八蛋。只要给钱,亲爹娘都可以不认!”
龙震宇恭敬地听,时不时笑笑,但不多嘴,他明白武叔今天叫自己来绝不会是光为了叙家常。
果然,武叔话锋一转:“前两天,舒展那小子给我打电话,说跟你着实闹了一场,要我出面给你们调解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