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正津津有味的啃着鸡翅,脆脆的说:“叔叔烤的鸡翅,比肯德基的还好吃。”
惹得几个大人都笑,邵雷伸手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一记,“就你最会拍马屁。”
曼芝起身,说去湖边走走,又一再嘱咐萌萌别贪嘴。
申玉芳道:“放心,有我看着她呢。”
见曼芝走远,申玉芳赶紧对邵云丢了个眼色,“你跟过去瞧瞧啊,曼芝这一阵好像有什么心事,她又要强,老憋着不说。”
邵雷也立刻推哥哥,“快去,快去。”
邵云只得也站起来,慢慢的踱了过去。
曼芝在湖边找了个清净的所在,周边没什么闲人,只有湖水偶尔涌动过来拍打岩石时发出的冲刷的声音,清冽悦耳。
她蹲下身子,伸手去划拉波光磷磷的湖面,湖水清凉,她甩了甩手,就着水中崛起的一块石头坐下,眺望水天一色的尽头,依稀能见到几艘扯帆的渔船飘在湖上,忽远忽近,恍如画中。
她就这样看着看着,仿佛心思飘到了很远,其实脑子里什么也没在想。
她习惯了思考,无论身处何境,都努力的寻找出路。忽然发现,其实不想也是一种解脱。
邵云在她身边轻轻坐下,她竟然没有察觉,直到他清了清嗓子,曼芝才梦醒一般回头,见是他一人,也没多话,依旧拨正了脸,注视着前方。
邵云学她刚才的样子,也伸手去撩拨温润一团的湖水,湖面上的水波纹荡漾开去,一道又一道。
他缓缓的说:“年底,会由我来主持股东大会。”
曼芝无动于衷的听着,脸上不起一丝涟漪。
“二叔年纪大了,做起事情来缩手缩脚,难当大任…而且,公司里不服他的人越来越多,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曼芝这才转过头来望着邵云,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湖心,看不见他眼中的神色。
曼芝隐约听说了邵云最近一阵的动作,拢人心,换班底,他似乎发了狠,要把大权彻底夺回,有这样的结果也是在意料之中。然而曼芝已经不是局中人了,只要家里安定,别的她都可以不关心。
“你会怎么对二叔?”她不得不问,邵俊邦对她一直不薄,可惜,到头来,她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邵云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到曼芝的脸上。
“由董事会讨论后决定他的去向。”他公事公办的脸和口气。
曼芝没感到意外,但还是有些绝望,“还有…回旋的余地么?”
“你觉得可能么?”邵云反问,“游戏的规则已经设立,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反悔的那个人会被摔得粉身碎骨,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他冰冷的声音传来,令曼芝想到他父亲邵俊康当年的模样,他们父子俩骨子里其实真的很像,如出一辙,更何况邵云曾经是跌倒的那一个,他比谁都痛彻心扉,也比谁都能狠得下心来。曼芝不觉周身打了个哆嗦低下头去。
曼芝无助的神情还是触动了邵云,他以为她在担心邵俊邦,于是放柔了口气说:“你不用替二叔担心,他在邵氏这么长时间,不会没有积累。只是,即便最后我请他留下,你想他会愿意么?”
曼芝无语,停顿良久,她才黯然道:“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你就不怕…我去告诉二叔?”
邵云望着她,笃定的说:“你不会。”
曼芝不觉苦笑,“何以见得?”
邵云定定的望着她,“你明知说了也没用。”他忽然扭过了脸,不再看她。
“上一次他想出其不意的踢掉我,可惜心意不决,还是放了我一码,给了我行动的决心和借口。这就是他优柔寡断的结果。如今时局已变,主动权已经不再他手上,你去告诉他,也是让他徒增烦恼,频添难堪。况且,他并非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也许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定一定,他又道:“曼芝,那次他让我走,是你去说情的罢,我真得好好谢谢你。”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仿佛在嘲讽她,却少了往日的凌厉。
曼芝闭了闭眼睛,她不能确切的说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她着实不喜欢这种感觉,她的本意无非是为了保全,不想任何一方受到损伤,可无形中还是倾斜了天平。她从心里冷到全身,下意识的缩了缩身体。
邵云一直在注意她的神色,忍不住低声问:“你觉得冷吗?”
曼芝没有作声,但邵云还是立刻将外套脱下,给她披上,顺势搂住了她的双肩,自己则穿着一件银灰色的休闲毛衣。阳光从头顶肆无忌惮的倾泻下来,沐浴在两人的身上,邵云俊挺的侧脸轮廓分明,他微微用力的拥着她,隔着外套,她也能感到他的体温,可是,她徒劳的望着他,还是觉得冷。
邵云侧低了头,目不转睛的看曼芝。他从来没有在这样美好的环境里静静的打量她,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有说不出的悸动。
曼芝感到他带着欲望沉沉的俯身过来,赫然抬头,但见他深邃的眼眸已逼到自己脸上,那里面是令她噤若寒蝉的神色,象压制不住的火苗要随时蹿出来,吞噬她。
曼芝本能的皱了一下眉,头轻轻一偏,邵云的唇险险的擦过她的面庞,最终落了空。
“回去吧,萌萌在等我们呢。”她倦懒的说,假意回身看来处,不露声色的挣脱了他的掌控,站起身来。
邵云愣愣的僵持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好像凝固住了,犹如一尊腊像,眼睁睁的望着曼芝离自己越来越远。
愤懑象疯长的草一样在他心里蔓延,他死死的忍住怒火,双掌渐渐紧攒成拳。
曼芝脚下踩着几近枯黄的草地,只觉得全身忽冷忽热。
她在恍惚中想到了常少辉,想到他深情的凝眸,清澈而温暖。
她想起第一次与他握手时,他温暖的掌心传给她的温度;她受伤的时候,他坚实的臂膀扶她走路时,她感到的那份从未有过的安心;他轻轻问她是否快乐时带给她内心巨大的震颤…
有些人即使在你身边一辈子,也不会走入你的心间,可是也有人,只一眼,似乎就能轻易的进驻心灵。
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烦恼的根源――竟然是在渴望那双无比安宁的眼睛。
可是,那是她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
曼芝觉得自己真的着了魔。
二十三

忙过圣诞和元旦后,一连几天都是阴雨绵绵,气温骤降,白天的客人越发稀少了。
曼芝放了两个小伙计一天的假,单留李茜帮忙整理储物间里的存货。
有些积压许久的商品只能降价处理了,她一边清理,一边用标价机往上重新贴价格,然后让李茜拿出去,摆放在新辟出来的特价区。
李茜仔细端详手里握着的一对镂花玻璃瓶,不舍的说:“我觉得这个很不错呃,怎么没人买呢?”
曼芝听见了,只是笑一笑,不是所有人的眼光都整齐划一的。
“咦,常先生!又来买花呀?”李茜冷不丁的一声叫唤令曼芝心头一跳,她没有迎出去,仍旧低着头做手里的事。
“我来找苏小姐,她在吗?”常少辉低柔的嗓音从外间传来,曼芝的手微微发起颤来,她发现自己竟然失去面对他的勇气。
“在啊,她在储物间里呢,你等等,我去叫她。”李茜说着,已经噔噔的跑了进来。
曼芝早已站起来,不等李茜言语,就笑道:“是常先生来了吧。”一旦起身,所有怯懦的症状就都消失了,她还是她,永远把握得住自己的苏曼芝。
常少辉一直望着储物间的门,曼芝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朝着自己淡定自如的微笑。
“你好像总是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间里出现。”她缓步过来,笑着说。
“一直想着来谢谢你,今天刚好有空,就过来了。”他脸上也浮着笑,浅而轻,象温煦的微风拂过心头,曼芝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标签机。
常少辉蓦地压低了声音,柔声请求,“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去‘之然’坐一坐吗?” 和花店隔了两个门面的一个咖啡吧就叫“之然。”
他知道自己的请求很突兀,但没想到曼芝在迟疑了一下之后居然答应了。
曼芝隐约猜出了常少辉的心思,如果真像她想的那样,她就必须要跟他澄清,既然注定成不了结果,她没有理由享受这种暧昧的气息,尽管她真的对他有好感。
潜意识里,曼芝不愿承认的一点,就是她渴望能跟他多呆一会儿,哪怕多一分钟也是好的。
曼芝换上大衣,回头嘱咐了李茜几句,在她略带愕然的目光中和常少辉走了出去。
出了门,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密密的冬雨,不十分大,打在脸上,冰凉的濡湿。更多的雨沾在了呢质的衣服上,是极细的小碎珠,执着的叮着,然后隐没在纤维里。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朝前走,仿佛都有很重的心事。
不过十来步的路就到了。常少辉抢先一步推开门,热烘烘的暖气包拢过来,曼芝的身子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你很冷?”他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关切。
“是啊,最不喜欢这样下雨的冬天,阴咝咝的。”她开口说话时,连声音都是颤的。
侍应生把他们引至一张桌子前坐下,两人各要了一杯热饮。侍应生撤退时扫过他们的目光有些暧昧,他似乎认出了曼芝。
周三的下午,咖啡吧里几乎没有客人,几个侍应生在吧台处懒散的聊天,低低的声音合着浅笑传来,很快又被低柔的音乐所掩盖。
曼芝双手碰着杯子取暖,一颗心因为寒冷和紧张,暗地里颤抖着,令她脸上的笑容有点凝不到一块儿。
常少辉没有急于说话,他若有所思的啜着咖啡,仿佛在整理思绪,唯有嘴角的一抹笑反衬出他的从容和淡定。
曼芝望了眼窗外人影稀疏的街道,故作轻松的说:“一下雨,连过年的气氛都给冲淡了。”
常少辉也扬眉去看,颇有些感慨,“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夏天呢,转眼已经要过春节了。”
曼芝想了想,还真是,笑笑说:“你也算是我们的贵人了,一次帮了李茜,一次帮了我。”
常少辉静静的望着她,“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帮你更多。”
曼芝只能依旧笑言,“常先生太客气了。”
“曼芝。”他忽然叫她,眼神凝重起来。
曼芝的微笑变得有些迟滞,那克制得很好的情绪再一次泛滥上来,她微微的低下头去,想掩藏掉紧张。
“那天晚上,我…其实不是因为庆功才喝醉。”
他低柔的嗓音娓娓的倾诉着,曼芝依旧低着头,眉眼轻扬着颤栗。
“是因为…我和女友分手了。”
仿佛电影胶片卡壳,曼芝的表情立时僵住,心重重的往下一坠,所有的紧张在这一瞬松散开来。
“我们认识不过三个月,在这之前我从没想过会接受别人的介绍去结识一个女孩,可是我还是那样做了。”
常少辉的声音越发低沉,曼芝听着,只觉的口中满是咖啡的苦涩,摧枯拉朽的直泛到心里。
顿了一顿,他接着说:“那个女孩很好,聪明,漂亮,完美的无可挑剔。我很认真的跟她约会,送她礼物,我让自己变成一个称职的男友,可是最后,她还是拒绝了我。”
适才淋到的雨丝全透过衣衫,直接渗入肌肤,曼芝倏然间冷静下来,她极轻的自我嘲弄的笑了一下,感到一丝冰冷的释然。
她抬起头来望向常少辉,疏离的应付,“总得有个原因罢…如果你在乎她,就该去问清楚。”
常少辉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幻,她的每一丝情绪他都能洞悉得清清楚楚。
“是啊,是得有个原因。”他也望着曼芝,笑容里渐渐堆砌出朦胧的柔情,“分手的时候,她告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