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探着身子,很仔细的去解那个结,挽起的秀发有几缕掉了下来,正好垂在盒子上,随着她的动作时沾时离。
结打得有点复杂,又有点紧,她抽得很费劲,四双眼睛都盯住她的动作,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大家无形中把解开绳子当成了眼下最要紧的一件事。
终于,蛋糕的全部面貌呈现在众人眼前,每个人似乎都松了口气,然后又瞬间提紧。
温静的状态越来越轻松,我几乎疑心她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拿起一叠分蛋糕的纸盘时,她甚至笑了一下,自语道:“刚好。”
待要提刀切下去,她才猛醒似的住手,“啊呀,还没庆祝呢。”
于是大家都作恍悟的样子,汪阿姨赶紧起身相帮着插蜡烛,29支细细的蜡烛将蛋糕插成了丛林。
温静笑道:“阿海,你的年纪都一大把了,早知道这么麻烦,真该听蛋糕房的劝,直接拿两个数字了事。”
这句话稍稍缓解了紧张的气氛,可是我能感到在这平和氛围下涌动的激流。
钟瞿献出了自己的打火机,逐一的点上,温静又离开位子关掉了几盏主灯,房间里的光线顿时微弱下来,有点隐隐绰绰,仿佛小时候停电的光景。
谁都没再重提刚才的话题,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于窒闷中不得不佩服两位长辈的沉着,若是换了我的父母,也许早就拍案而起了。
温静把燃烧着烛火的蛋糕小心的捧到钟俊海的面前,柔声道:“阿海,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过生日了。”
摇曳的烛光下,我隐约瞥见她的眸中有点点泪光,晶莹透亮,心蓦地一阵抽痛,我几乎要夺路而逃。
钟俊海神情也有点呆,愣愣的注视着她,无法言语。
“闭上眼睛,许个愿!”她轻声的命令。
他依言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许了?”她微笑着询问。
他点头。
“那,吹蜡烛吧。”她说。
他依言吹了,有轻微的烛香飘散开来,化作轻烟隐入我的鼻息。
灯再次放亮的时候,我感到有点晕眩,不由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时,却见温静起身在收拾东西。
“钟伯,汪姨,我得走了,妈妈让我早点回去呢。”
“小静,你都没吃呢。坐坐再走吧。”汪姨怅然的挽留。
温静笑着道:“不了,我不饿,你们慢慢吃吧,回去晚了,我妈又得埋怨我。”想了一下,又道:“哦,对了,这里的老板是我爸爸的朋友,可以记帐的,你

们还要什么尽管点,回头我会跟他结帐。”
她逐一的道别,然后向门口走去,自始至终没有多看我一眼。
走到门口,不期然和进门传菜的服务生撞了个满怀,有些汤水溅到了温静的身上。
“对不起,我替你擦一下吧。”服务生惶恐不已。
温静什么也没说,急急的闪身出去,仿佛在躲某场瘟疫。
我梦醒似的跳起来,拔腿追了出去。
“小静!”我在她身后嘶哑着嗓子喊。
她的脚步没有停留,越走越快,我发了疯似的狂追上去,我必须要跟她说话,不能让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
终于在门口,我一把拽住了她,“小静,听我解释,好不好。”我几乎是在哀求。
她终于转身看向我。
我呆住了,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眼里只有陌生的疏离,我的心直往下坠,一直坠向无底的深渊,我张着嘴,可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有浅轻的喘息声,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钟俊海。
温静没有看他,只是冷冷的注视着我,她等了我一会儿,然后镇定的将我抓她的手掰开,转身决绝的离去。
我心底一片冰凉,欲哭无泪。

二十四

我转身面向钟俊海,心灰意冷的说:“她一定恨死我了。”
他牵过我的手,紧紧握着,歉然道:“别这样,要恨也该恨我,跟你没关系。”
我沮丧的摇头,无力再说什么。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拉拉我,“咱们回去罢,我爸妈还在呢。”
我有些害怕,情不自禁的往后缩了一缩,然后看到他眼里闪过不豫的神色。
他皱起了眉,有些严厉的质问:“你想打退堂鼓了?”
“我…”我支吾着,脚里犹如灌铅一样沉重。
“走吧,迟早都要面对,不如今天一并解决。”他耐心的劝我。
我已经没有力气作反抗,任由他拖着,回了包厢。
钟家父母正在小声的争执,见我们进去,顷刻闭了嘴,包厢里有淡淡的烟味,钟瞿的手指间捻了一根烟。
钟俊海拉我在他身边坐下,一桌子的菜几乎未动,热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菜的表层凝了一层油脂,鲜艳的色泽在灯下折射出反光,有点象装饰。
他用勺子给每个人盘子里都分了些菜,嘴里热闹的嚷道:“怎么都不吃啊,凉了就腥了。”
分好了,又自顾自往嘴里塞东西,我没见过他这么肆意的吃相,也许是因为在自己父母面前。
钟俊海旁若无人的吃了会儿,见我们都不动筷,他诧异的扬眉,“不饿么,你们?”
没有人要理他,钟瞿微垂着眼帘望住面前的空碟,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汪阿姨也怔在那里不说话。我惴惴不安的伴在钟俊海身边,更加不知如何开口。
这样的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只有钟俊海,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填肚子,时不时评上一句,“这个菜不错,你们尝尝。”
钟瞿终于开口了,直接向着儿子道:“你玩够了没有?”
钟俊海甚至没看他父亲一眼,小心的将一只虾球夹到自己面前,心平气和的反问:“你哪里看出来我在玩了?”
汪阿姨轻咳了一声,道:“好了,有什么话回家去说。”
她显然不想在我面前表露出他们家庭的矛盾。
钟瞿并不理会这暗示,略带恼意道:“这次别指望有人替你擦屁股!”
钟俊海这才扭头面向他父亲,郑重而缓慢的说:“为什么每次我一提跟温静不合适,您就认为我在闹着玩儿?过了今天我也29了,不是小孩子,我清楚自己要

什么,不要什么,让我搞不明白的是凭什么您要这么三番四次一厢情愿的替我们撮合。”
钟瞿压抑着怒气道:“所以你就这么不给人台阶下?她是个女孩子,哪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话听在我耳朵里,也觉得心酸不已。
钟俊海顿了一下,低声道:“爸,您硬拉住温静在我身边,才会使她有这样的难堪。”
汪阿姨用责备的口吻叫了他一声,“小海,别这么跟爸爸说话。”
钟瞿冷哼一声,道:“那你也犯不着找个人来客串这出戏!”
钟俊海搁下筷子,坦然道:“我跟秀妍是认真的。”
“认真?”钟瞿冷笑起来,“你也有认真的时候?你回来才几个月就说认真,这不是头脑发热是什么!”
汪阿姨忍无可忍的厉声道:“你们两个别一见面就吵,都给对方留点面子,行不行?”
气氛陡然间紧张,我甚而觉得包厢里的空气都逐渐稀薄,开始如坐针毡。
钟瞿猛地对她一瞪眼,“这小子搞成现在这样无法无天,都是让你惯的,我看你们怎么跟温家交待。”
汪阿姨似乎也有点生气,脸上十分不悦,匀了匀气,依旧忍耐的劝道:“老钟,孩子的事让他自己拿主意,你总不见得还想包办婚姻不成。”
钟瞿的脸黑了下来,他对温静的疼惜和维护我一直是知道的。
我低头喝了口茶,早已凉透,一道冰线从喉咙口缓缓滑下去,一直通到心里,这清清凉凉的感觉赋予我意识和判断力,知道在此种情势下,若硬要他父母接受

我,只怕会搞得两败俱伤,适得其反,于是轻轻拽了钟俊海一把,示意他别再说了。
钟俊海觉察到了,可是他没理会,口气悠闲的说道:“我会尽快跟秀妍结婚。”
他这淡淡的一句话,却令我浑身一震。
以往他开玩笑似的说要娶我,我觉得那似乎是水到渠成后顺理成章的事,并未往心里去。可 今天,当着他父母的面再次提出,却有了别样的意义,我知道他是

认真的,尽管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深深打动了我的心,于我,这是一句坚定的承诺,代表了他的诚意和决心。有巨大的暖流穿过我心里,我的眼眶甚至为之一

润。
“胡闹!”钟瞿一掌拍在桌子上,彻底被激怒了,如果不是碍着我在,这一掌真不知会不会直接刮到钟俊海的脸上。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就往门口走

,走到一半,想想不解气,又回过头来,指着儿子咬牙道:“你再这样视婚姻如儿戏,就别怪我不认了你。”说毕,摔门离去。
由始至终,他都认定了我们是在演戏给他看。
汪阿姨只得也无奈的起身,穿上外套,拍了拍钟俊海的肩,准备尾随出去。
钟俊海叫住她,笑道:“要不要打包几个菜回去,一会儿消了气,会饿的。”
汪阿姨叹了口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妈,一会儿帐我会去结…我不想欠这个人情。”
汪阿姨点点头,又微皱了眉道:“你爸这次是真气着了。”
钟俊海并不慌张,仍然含着笑说:“那你就拿出看家本事来,好好劝劝他。”
汪阿姨嗔道:“别的事都行,就这一件,他太固执。” 她看着我,没深入说下去,堆了个笑对我道:“秀妍,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你钟伯伯就是这样的脾气。


我忙笑着回应,“没什么,我能理解。”
心里暗叹她的涵养功夫真是高。
她微微颔首,然后也出了门。
人一走,钟俊海就抓过桌上的湿毛巾拭了拭手,又用力扔回去,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头冲天花板一仰,重重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