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洁看着她那一副热心无辜的模样,气得简直连牙根都快咬断了,眸中愠怒一闪,她忍了再忍,终于还是把怒火压下,一声不吭走了出去。
一走出贝蒂的办公室,陶洁憋着的一股气倏地松懈下来,与此同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仰起头,拼命遏制住眼泪往下掉的趋势,但只觉得那沉甸甸的泪珠正在以一种眼眶无法承载的重量缓慢溢出。
绝不能在这种公共场合流眼泪!她在心里狠狠警告自己,一边加快脚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洗手间设在安全出口附近,要经过一条长且窄的走廊。
午后的走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陶洁暗觉侥幸,正步履匆匆之时,偏偏迎面忽然走过来一人,看他转身的方位,应该是从办公大厅的方向折进来的。
泪眼模糊中,陶洁也没眼力也没心情看清来者何人,不过能意识到他仿佛正盯着自己,似有打招呼之意,心里顿时慌乱起来,她此时喉咙里完全哽咽着,只要一开口,绝对是哭腔!
陶洁飞快地揣摩了一下自己所处的地势——右手是隔墙,左手则是一排会议室,未及多考虑,她一回身,猛然间推开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扇会议室的门,一头就钻了进去,余光似乎还能感觉到对方错愕得连脚步都顿住了。
或许他看出不对劲来了。陶洁懊恼得想,但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反手将门锁上,这才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工作以来所受的种种委屈和心头积攒的不满与彷徨都在此刻由体内奔涌而出,她越想越伤心,一开始还尽量控制一下哭泣的声势,到后来索性咧开嘴象个孩子似的放肆地恸哭起来,在心里对自己默念着,“只要五分钟,五分钟就好。”
有人在外面敲门,轻轻的、迟疑的笃笃声,陶洁一下子噤声,一张被泪水搞得很花的脸上现出张惶的神色。
会是谁呢?是刚才那个人吗?我该怎么办?她在会议室里团团转起来。
情急之下,她只能老着脸皮,在椅子里坐下,默默地不发出一点响声,假装这里没有人。
隔了一分多钟,门外果然没有动静了,陶洁暗自松了口气,想来那人已经走了。
经过这番惊吓,她哭泣的欲望一下子荡然无存,只想收拾一下赶紧溜出去,可会议室里除了桌上的一只投影仪,其余杂物一概没有,更别提纸巾之类的了,她万般无奈地抬起□的胳膊,在双眸处来回抹了几把,也顾不上干不干净,体不体面了,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回位子上的路径,还是有一段不短的在众人面前亮相的距离的,不免对贝蒂的办公室被安排得离自己如此之远感到不满。
一边胡思乱想着,陶洁一边悄悄启开了门。
门外,麦志强正单肩靠在白花花的墙上,低头读着手上的一份资料,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很自然地抬起了头,陶洁顶着两只红肿的眼泡和一个通红的鼻尖,就那么毫无风度地出现在他面前。
“…麦总。”陶洁喃喃地唤了一声衣着笔挺,纤尘不染的麦志强,跟他的整洁相比,此刻的自己简直就像从某个打劫现场逃窜出来的一样。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陶洁的脸顷刻间就红得跟眼睛齐平了,脚下更是生了根似的,明明想拔腿飞奔而去,却怎么也迈不起脚来。
麦志强垂下捏着资料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插在裤兜里,一丝不苟地审视她,目光既严肃又和善。
“方便进去聊几句吗?”他指指陶洁身后的房间。
陶洁飞速眨巴了几下眼睛,刚才哭得心乱,此刻思维明显有点迟钝,自己的事似乎跟麦志强没有丝毫关系,但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做梦一般重返刚才的哭泣现场。
走进去之后回身一看,麦志强并没有跟进来,陶洁既好奇又纳闷,但她也懒得猜测了,兀自在椅子里坐下,身子微微蜷曲,象只无助的小动物。
两分钟后,麦志强终于走了进来,手上捧着黑色的笔记本,上面还立着一盒纸巾,他走到陶洁身旁,将纸巾盒搁在她面前。
陶洁很不好意思地瞥了他一眼。
“擦擦吧。”麦志强和蔼地说。
“…谢谢。”陶洁感激地抽了两张纸巾,慢慢擦拭面庞上的泪痕,没想到麦志强这样细心。
麦志强一边将笔记本电脑跟投影仪链接起来,一边向陶洁解释道:“昨天我预定了这个房间,十分钟后,这里有个会议。”
陶洁抹泪的手顿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那个,我…”
她确实什么也不清楚,如此看来,刚才与她相对走过来的人一定就是他了,连衬衫颜色都是一样的。
“没关系,现在还早。”麦志强朝她笑了笑。
投影仪的插座在陶洁位子的下面,她忙把插头拖过来,主动帮忙插好。
“谢谢!”
陶洁从他眼中读出了赞赏,心里顿时有种得到认同的感激,这种情绪对她来说很重要,而最近她却极度匮乏。
“今天翠希休假,我的电脑跟投影仪连在一起比较难搞,所以就早几分钟过来,没想到还吃了你的闭门羹。”麦志强娴熟地调试着投影仪,调侃地对陶洁道。
翠希是麦志强的秘书。
陶洁脸都羞红了,“我,我不知道你们要用这儿,我以为是空房间。”
摆弄完最后一个按钮,麦志强才在陶洁对面坐下,虽然还是闲适的脸色,神情却很专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又指指自己的眼睛,“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我刚才看见你情绪不太稳定。”

2—4

陶洁手上紧紧攥着纸巾不吭声,心里十分犹豫,麦志强的眸中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没觉得意外,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慈祥,陶洁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好似一个年长者在看一个在幼稚园里哭闹的孩子,她不觉低下了头。
她的沉默令麦志强也有些尴尬,顿了片刻,他才问:“我是不是在多管闲事?”
“不是!”陶洁赶忙抬起头来分辨,“我…”
或许是因为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陶洁突然心一横,豁出去了,遂把跟爱丽丝的过节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她诉说的过程中,麦志强很认真地听着,没有表现出讶然或怀疑,这促使陶洁越讲越顺溜,那些深埋在肺腑的委屈和烦恼源源不断地经由舌尖滚了出来,只觉得无比痛快!
“也许我真的不适应BR的文化,我来这儿快一个月了,可是没有一件事是做得顺顺利利的。没人肯帮我,老板也对我不满意,我觉得压力好大…”
讲述完了,陶洁才蓦地意识到,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在讲同事的坏话?而且听传闻,好像爱丽丝对麦志强还挺有意思的。
正懵懂不知所措之际,麦志强开口了。
“如果你是存着这样的心态去做事,以后的路恐怕会越来越难走,而且,难受的那个人只能是你自己。”
陶洁心一沉,吃惊地看向麦志强,他的表情没什么起伏,但言语里却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在这个公司里,人人都很忙,没人愿意在这种状态下还要抽时间去帮助一个对自己来说可能没什么用的人,也没有这种义务。所以,你如果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就必须先给予,在对方那里先建立起你的信用来,这在一开始可能会有点难,但如果你要在这种企业里生存下去,恐怕只能这么做。”
陶洁的眼睛黯淡下来,她在琢磨跟爱丽丝的那场纠葛,心里总归是不甘心的。
大概是读出了陶洁的心思,麦志强凝重的表情缓和下来,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贝蒂的‘感情投资银行’论?我刚才说的这些,其实是从她那里学来的。感情跟利益,有时候真的很像,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地一味付出,情人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同事,对吗?”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明显揶揄自嘲的味道,仿佛是在借题发挥似的感慨什么。陶洁心里一动,她隐隐有种感觉,麦志强其实并不认同这种观点,不过也许只是她的错觉,因为他适才说话的神情相当正色。
“你的意思是,我还是应该帮爱丽丝做事?不管那些事该不该我做?”陶洁气馁地请教。
“我没这么说过。”麦志强摇了摇头,“既然是投资,有付出,就要有回报,否则岂不是一项失败的投资?”
陶洁听得云里雾里,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懂,她若有所思地出了会儿神,点点头,继而摇摇头。
麦志强看着她一脸迷惘的神色,顿时笑了起来,眼神也柔和了不少,他抬头瞥了眼挂在墙上的公司宣传画,上面画着四个醒目的符号,每个符号旁边都带有一个英文词汇,分别代表了公司倡导的四种特质。
他指给陶洁看其中一个词语,“知道什么叫‘edge’吗?就是要有锋芒,做人做事都要有棱角,没有原则的容忍只会让你越来越痛苦。”
陶洁盯着那个闪闪发光的字眼发愣。
麦志强慢慢地又道:“职场中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对错之分,你把事情做好了,你就ok,否则,哪怕你有再多理由也不过是失败的借口。所以,你想做什么就要去做,但同时要想清楚那样做的后果。”
陶洁听着听着,觉得信心似乎又回来了。
“还有,千万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去,更不要让自己总是沉浸在委屈之中——如果连你都觉得自己可怜,那么别人会更加觉得你可怜,就是让你做了事,也不会感激你。要想赢得别人的尊重,首先得尊重自己。”
这时有人走进来,先跟麦志强打招呼,“嗨,麦克!” 待看到陶洁,颇为意外,不过也没有多嘴,找位子坐了下来。
麦志强扬一扬手,顺势看了下表,时间差不多了。
陶洁的眼泪早干了,但眼睛还是微有些红肿,她把用过的纸巾捏成一团,牢牢攥在掌心,不透露出一丝一毫的线索来,很快识趣地起身,“麦总,那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