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得是没把周妈妈刚才的话听明白。
杨帆不太自然地笑笑,“外婆,我们认识。”俯首看成茵,“我正找你,能出来下吗?”
七大姑八大姨都现出吃惊的表情,成茵极不情愿地站起身,在一片刻意抑制住的笑声和各种挤眉弄眼中跟杨帆走了出去。
李奶奶又意外又高兴,“原来他们认识的哎!”
周妈妈干笑两声,不置可否。

15-2

这两年因为动迁频繁,田坊的变化也很大,原来的大片菜地如今都被围起来盖了工厂,门前那棵大枣树不知何时也被夷为平地,改成一个不伦不类的街心花园,有石凳几张,不过大多给村民们晒上了醃咸菜。
成茵始终不吭声,就等杨帆先开口,时至今日,她觉得自己跟他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高登告诉我,你接了瑞远那单?”杨帆的话题并未远离成茵的猜测。
她哼笑一声,言语里不免带一丝讥讽,“你们俩果然无话不谈。”
杨帆没理会她的态度,“能推了吗?”
“我为什么要推?”成茵好笑地盯着他。
“瑞远内部的关系错综复杂,我担心你到后面应付不了。”
“应付不了也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杨帆忍着气道,“成茵,你能不能别跟我赌气,如果真是好机会我不会拦着你。”
成茵转过脸去不看他。
“我知道你对高登调你过去不满,他这样做也确实有欠考虑,但他不至于会害你,可是林如辉不一样,谁都看得出来他走的每步棋都是以替代高登为目的的,这样的人你敢信任他吗?”
“他和高登之间怎么争是他们的事,我只能管好我自己。”成茵丝毫不让地顶回去,“再说,林如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是你和高登说了算的。”
杨帆拧起双眉,仿佛在犹豫要不要进一步把话说清楚,而眼前成茵倔强且充满抵触情绪的面庞无端刺激了他,他沉声道:“有人看见他私会我的某个下属,如果他正大光明,为什么要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成茵心里咯噔了一下,本能地仰脸看他,“他…想干什么?”
杨帆面色阴沉,“没人知道。但肯定不会是好事。或者挖墙角,或者套资料,总之,一定对高登不利。”
老实说,成茵对高翔的安危并不关心,她耸耸肩,“那你们只能小心点了,如果高登真的做过什么不合公司规定的事,被揪出来也是没办法的。”
“什么你们,我们?”杨帆生气道,“英锐为AST做了多少事我就不提了,AST的官僚和一些没有道理的限定让高翔很难既遵守规定又达标…”
“等等!等等!”成茵一听到他为高翔辩护就不耐烦,“请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行不行?哪家公司没有点猫腻,你们英锐难道就是一池清水了?难道从来没有尔虞我诈的事?”
杨帆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成茵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又问:“是谁看见林如辉私会英锐的人的?”
“…舒妍。”
成茵不觉笑起来,“舒妍不也是你的下属吗?你要她怎么说都可以!”
“成茵!你…”杨帆差点被她气死,“你怎么会这么想?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你是不是…”
他咬着牙,一忍再忍,才没把那句让他自己先疯掉的话说出口。
“茵茵!茵茵!”周妈妈从远处赶来,老远就朝成茵挥手,“赶紧回来,要开席啦!”
“我妈叫我呢!”成茵无心与他再争辩下去,想了想,还是要把话说清楚,“杨帆哥,以后我的事,请你别管了,是福是祸我都认了。”
抛下这句话后,她不再去看杨帆那张铁青的脸,转身就朝妈妈的方向快步奔去。
乡下的宴席总是热闹非凡且没有时间限制,一顿午餐吃到太阳几乎西斜才施施然撤席,之后大家打牌的归打牌,搓麻的归搓麻,喝茶聊天的归喝茶聊天,各自散开。
按照规矩,亲朋好友要吃毕晚上那顿大餐,这一天的寿宴才算曲终人散。
成茵在街心花园丢下杨帆后,两人就再没说过话,她偶尔能感受到他从人群中投射过来的目光,也故作浑然不觉,只专心一致陪着妈妈开心地搓麻聊天。
周妈妈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今天是本着拿下李卉小婶子来的,话里话外都透着机敏,说话无一不恰到好处又不显山露水,虽然成茵并不赞同她妈妈的不少观点,但还是得承认妈妈的功力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那小婶子连打牌都没心思,跑到一边给家里打电话征询最后的意见去了。
周妈妈用手肘轻轻碰了下女儿,偷偷指点给她看坐在院子外面的杨帆,后者一边心不在焉地跟人聊着什么,一边不时将目光悄悄投向成茵这边。
成茵转过脸去打量的时候,目光一不小心与杨帆的撞上,只觉得他格外阴郁。
“我说什么来着,”妈妈得意地低语,“你自己把心放开了,难受的人就不是你,而是他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成茵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晚宴吃得正酣,成茵接到林如辉的电话,嘱她立刻回公司,有事要跟她商量,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成茵顿时语结,田坊这地儿,别说打出租了,连公交车都只有那么几趟,还老不准时,今天来参加宴席的大都有私家车,成茵和妈妈就是搭乘大舅家的车过来的。
林如辉听她支支吾吾,遂问,“你在哪里?”
成茵就把自己的难处说了。
“这样吧,你说个比较好认的地址,我打车过去接你。”
成茵受宠若惊,“那还是不要了,我自己想办法吧,我想公车应该会有的…”
“没关系,”林如辉打断她,“我还从没到过田坊,正好借机去看看,这样也节省时间,回来的路上我们可以先谈起来。”
几个回合争毕,成茵妥协了,把田坊通往市区的一个公交车站告诉了林如辉,两人约定一小时后车站见。
等时间差不多,成茵便起身去主桌和李卉的父母以及李家二老打招呼,杨帆就坐在李奶奶下手,闻言敏感地看向成茵,“这时候回去,还有车吗?”
大家七嘴八舌纷纷热情地表示要送她。
“我同事会去车站接我。”成茵只得以实相告。
“哟,这儿走到车站也不少路呢!”李奶奶担忧地说,“你一个女孩子走路可得小心点儿。”
“没事,奶奶!”成茵笑着道。
杨帆忽然站起来,“外婆,我送她去车站吧。”
“哦,那好!那好!”李奶奶正巴不得,乐得直点头。
成茵连忙推拒,杨帆却不由分说已经走出席位,绷着脸示意成茵跟他走,就差上来直接拉人了。
姚远和李卉互望一眼,默不作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成茵不好太驳杨帆的面子,忍气吞声随他走了出来。
李奶奶也是聪明人,看这架势,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小帆这孩子怎么了,从来没见他这么,这么犟哩…”
李卉忙给奶奶舀了碗她爱吃的糖芋头,胡乱把话岔了开去。
一走出李家大院,杨帆就往停着不少车的石场上走,成茵赶忙拦住他,“真不用,我走着去就可以,我算好时间了的。”
“你要去哪儿,我直接送你过去。”杨帆脚步不停。
成茵只得跟着,“我都说了,我同事会来接我的。”
杨帆在自己的车旁顿住脚,冷哼一声,“林如辉?”
他的态度让成茵生气,她用力点点头,很干脆地回答,“是!”
杨帆的脸色一下子漆黑,昏暗的灯光下,他眼神里闪烁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妒意。
“你…是不是喜欢他?”他盯着成茵,再也难以按捺心中的焦虑。
成茵的脸微微一红,在杨帆的逼视下,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最好离他远点,我说过了,他不是正人君子。”他觉得自己是好意,可不知为何,在她面前说出来的话却总似苍白无力。
果然,成茵被惹恼,连名带姓称呼他,连“哥”字都省了。
“杨帆,人人都说你是君子,可我不明白你这个君子为什么总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以前是戴维,现在又是林如辉!”
杨帆咬牙道:“我是为你好,不想你吃亏!”
成茵不耐,“好吧!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是我的私事,就算我喜欢上的是个混蛋,也是我乐意!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杨帆阴晴不定的面庞忽然间褪得血色皆无,他猛然抓过成茵的手腕,力度之大,几乎令她掉下泪来。
“你干什么呀!”成茵使劲挣扎想甩脱他,结果反而被他整个人都压在车门上。
杨帆的双目中燃烧着灼灼的怒火,“你真的喜欢他?”
成茵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了?”
“刚才!”
刚才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杨帆会这么较真,好像她踩了他致命的痛处一样,她也火大起来,“我喜欢他又怎么样?不可以吗?赶紧让我走,我快迟到啦!”
杨帆不放开她,眸中怒火更炙,“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怎么了我?”成茵又气又恼又糊涂。
“你怎么可以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又喜欢那个!”杨帆再也忍不住,很多郁积在心口的话终于在此刻喷薄而出,“那天在车里,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喜欢了我九年!九年!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九年,我不会轻易改变!可是你呢,你对我说完那样的话后,先是找了个男朋友,然后又和戴维眉来眼去,现在又来了个林如辉!你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他对她的痛斥和眼里那抹疯狂的火焰令成茵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不知道,杨帆是这样自私的人,居然狭隘至此!
她怒极反笑,“是!我是说过喜欢你,可你不是拒绝我了吗?我特地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你的约会,你给了我什么?一盆冷水!你能体会我当时的感受吗?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既然你无意于我,我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开始?为什么不能喜欢上别人?你这都是什么可笑的、荒诞的逻辑!”
“因为,”杨帆激动地朝她吼,“因为你让我爱上了你!”
世界倏地安静下来。
原来还在成茵周身奔腾的怒意也在杨帆吼完这一句之后烟消云散,余下的,是满心的震愕与难以置信。
杨帆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激愤怔住了,他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有好感,他直接用了“爱”这个字眼。
他居然是——爱上了她!
这句话他根本没有在脑子里过一下,几乎是直接从舌尖上滚出来的,带着滚烫的热意,难道这就是他最真实的心声?
不远处,李家大院里的明亮灯光和欢声笑语还在继续,越发衬托出这里的一方幽静与诡谲。
杨帆的手还牢牢压在成茵胳膊上,身子朝她倾斜着,眼眸里的怒气也早已不知去向,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质变。
成茵忽然有种悸动到害怕的感觉,仿佛自己从前所做的那些事全部都是儿戏,却胡乱捅了个马蜂窝,此刻已不知如何收拾。面前的这个男人令她觉得陌生,好像她从来就没认识过他。
她绷紧全身,用力往外一搡,杨帆没有任何防备,向后连退两步,松开了成茵。
身上的束缚一经冲散,成茵立刻跌跌撞撞、心慌意乱地朝车站的方向狂奔过去。
一口气跑到没有一个乘客的车站,她喘着气悚然回望,生怕杨帆会再次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