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怎么就去混道儿了呢?”


“没办法,给逼的。”龙震宇点燃一根烟,幽然抽着。


“我15岁那年我妈过世了,我爸成天拿家里的钱出去赌,没多久我跟妹妹就连饭都吃不上了,那时候静雯才9岁。两年后,我爸得罪了赌场里的老大,欠下一屁股债后跑路了,至今不知是死是活。”


龙震宇很少跟她提及自己以前的事,今晚,一场“绑架案”却成了催化剂,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狠吸了口烟:“老家伙干脆死了算了,也省得我们烦。”


袁雪听出他口气里的烦躁,转移话题问:“你和静雯姐从此就相依为命了?”


“嗯。”龙震宇蹙眉,抬手将烟蒂在烟灰缸沿上掸了掸。


“那两年日子不好过,赌场天天派人来催债,还在路上堵截我们,我实在没辙,才去找了当时挺大的一个帮会大哥,希望他能帮着跟赌场的人谈谈。不过天下没有免费餐,我这一脚踏进去后,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他嘴角带着的那点笑,袁雪不清楚究竟是自嘲,还是根本什么都无所谓。


龙震宇之后讲述的事和袁雪从长治那里听来的大同小异——他因为伤害罪入狱五年,出来后又做了一阵帮会老大,然后安然无恙地退出,发展自己的实业,直到今天。


不过袁雪还是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不允许手下的人买卖毒品?”


袁雪不相信他禁毒是因为贩毒被抓后会重判,也不相信龙震宇的思想境界比舒展要高,也许只有傻瓜才会带着道德束缚在江湖上混,而龙震宇显然不是。


这个问题显然把龙震宇问住了,一根烟抽完,袁雪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龙震宇一直没开口,直到她喝完粥,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看你吃东西真香,要不要再来一碗?”他笑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见躲不过,只得慢吞吞地说了。


“我坐牢期间,静雯被人诱惑…去吸了毒。”


袁雪的眼睛瞬间绷大。


“她几乎每个月都会来看我一次,但有一阵连着三个月都没来,我就明白出事了。”


他的神色逐渐陷入阴霾:“入狱前,我曾经把静雯托付给舒展,那时候我们是好哥们,我以为他会帮我照顾妹妹,没想到…他居然还给静雯供应毒品。”


“她才16岁,沾了粉之后连个人样都没有了。”龙震宇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我从牢里一出来,就把静雯送去戒毒,她从戒毒所里逃出来两次,后来我找了间房,把她关里面,自己给她戒,足足花了两年才让她恢复正常。”


袁雪没想到龙静雯也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不过说不为人知也不确切,她想起舒展在红唇对龙静雯说的那番话,以及龙静雯像老鼠遇上猫似的神色,这显然不是什么秘密了。


“就因为这样,静雯姐才不喜欢出门?”


“不全是。”龙震宇轻轻叹气:“她戒毒时也许太痛苦了,患上了抑郁症,到现在都没好。”


袁雪同情地望着龙震宇,半晌,慢慢说:“你真是个好哥哥。”


“…她是我的责任。”


袁雪眼里流露出羡慕:“如果我有你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


龙震宇笑起来:“那你一定是个省心的妹妹。”


袁雪傲气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被龙震宇忽然拉入怀里。


他亲吻她雪白的脖颈,又一寸寸向上移,嘴巴途径耳朵时,有短暂的停留。


“幸亏你不是。”


袁雪还想细细品味这句话的涵义时,龙震宇已经迅速地以唇封住她的口,同时也夺去了她仅有的思维能力。


她第一次发现,龙震宇也有这么深情的时刻。38、

龙震宇的手机在凌晨时分响起,他毫不意外地下床接听。

袁雪在半梦半醒之间翻了个身,听见龙震宇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问:“人找到了?招了没有?”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袁雪心里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睁开眼睛,也想等一个结果,但龙震宇已经悄没声地收了线。

“把你吵醒了?”耳边很快传来他低声的问话。

袁雪哼了一声,脑子里各种思绪纷纷乱乱的,一时理不清楚。

龙震宇不再多话,一条胳膊搭上来搂住她,两人保持面向同一侧的姿势,再度陷入睡眠。
这一觉睡得很沉,等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

袁雪从床上爬起来,房间里就她一个人。

睡眠质量好,她恢复得也不错,想起昨天的那场事故,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光洁滑溜,火辣辣的疼痛感已经留在了记忆中。

洗漱后下楼去餐厅,照例是一桌丰盛的早餐,保姆阿宋不在,阳光从宽大的窗子里照晒进来,给人无限希望和美好的错觉。

自从袁雪叮嘱过阿宋后,只有龙震宇也在家吃早点时,早餐才会这么丰盛,她为此还曾笑话过龙震宇。
“中国男人都有做皇帝的梦想,田宅千倾,三宫六院,你也不例外,吃个早餐还穷讲究。”

龙震宇笑着反驳她:“我这是小时候没吃饱饭的恶果,总怕吃着吃着就没了,情愿浪费,看着心里踏实。”

此时,楼上楼下都没有龙震宇的身影,袁雪又委实饿了,在桌前坐下,独自先吃了起来。

吃到八成饱时,书房里传出几声熟悉的咳嗽,袁雪擦干净手走过去。

龙震宇坐在书房里,抽得满屋子烟雾缭绕,袁雪一边拿手挥着,一边嗔怪:“这两天你抽了好多烟。”
龙震宇起身把窗户打开,招呼袁雪在窗边坐了。

“你还没吃早饭?”

“嗯。”龙震宇掐灭烟蒂,他一早上抽烟都抽饱了。
“想什么呢,这么心事重重?”
“你知道最悲哀的事是什么?”龙震宇的喉咙被烟熏得有点沙哑,听上去反而有种性感的味道。
“什么?”
“你不得不干你早就厌恶了的事。”

袁雪向他望去,在他脸上捕捉到几分深深的倦意和厌憎,她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你查出来谁干的了?”
“嗯。”龙震宇转头。
“是谁?”
“魏良。”他并不想瞒着她。
“你会杀了他?”

她的直接让龙震宇有点不舒服,哼了一声:“你总爱这么自作聪明。”
“以前我问你会不会杀了我时,你说不会为我脏了你的手。魏良曾是你兄弟,他是不是就值得你脏一回手?”
龙震宇不语,手却情不自禁向烟盒伸去,半道上,烟盒被袁雪挪了地方,她蹲在他面前,从下向上望着他。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处理掉这个人,也不管你的方法有多高明,杀人就是杀人,终究是个隐患。”她目光灼灼盯着龙震宇,像要看进他心里。
龙震宇怔怔地盯着她,手掌慢慢抚上她的脸:“可他差点害死你。”

袁雪终于从这句话中听出他深藏的恨意和后怕。
她轻轻一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没发生的事最好不要作假设,如果我死了,你要为我报仇,我肯定不拦着你。”
龙震宇眯起眼睛:“你一向是这么看问题的?”
袁雪退到对面的椅子边,怡然道:“我知道你会觉得我的想法很怪,流氓讲究的是杀一儆百,他狠,你就得比他更狠。可你现在已经脱胎换骨了,你是生意人,生意人弄出命案来,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得去。”

龙震宇被她一番话说地笑起来,朝她一招手:“过来。”
袁雪没听他的,走到门边,笑道:“还是你出来吧,空着肚子想事情,小心晚上做噩梦!”39、

隔了两天,龙震宇和袁雪要回龙家别墅吃晚饭,傍晚六点,陈缜上门来接他们。

袁雪先收拾好,来到楼下,陈缜正等着他们。

左右无人,陈缜忽然向她表达谢意:“我代魏良谢谢你,他当时…头脑发热,所以…”

难得他跟袁雪说话时表情如此真挚愧疚。

袁雪淡淡一笑:“谢我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陈缜看向她的眼里蓦地添了几分敬重:“以前遇上这种事,龙哥绝不会轻饶的,这次却半道变主意,一定是你说了什么。这件事…龙哥很看重你的态度。”

袁雪心中略有所动。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陈缜立刻闭嘴了。
在袁雪看来,龙家别墅里的日子让静雯过成了一潭死水,而自己遭绑架的故事如同丢入死水中的一粒石子,好歹让水面有了些动静。

“绑架?什么人干的?”

看着静雯惊恐地瞪起双眼,袁雪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她戒毒的场面,很难想像,斯文柔弱的龙静雯还有过这样一段生猛的过往。

陈元也紧张得脸发白,不再掩饰关切地直视袁雪:“你没什么事吧?”

袁雪轻松地耸肩:“我不是好好的嘛!”

龙震宇似乎受不了陈元的关心,打岔道:“吃饭吧,吃了饭我跟袁雪还要去看电影。”

袁雪笑道:“不着急,第一场又不好看,直接跳过去,咱们看第二场。”

“那怎么行!”龙震宇一本正经:“晚去了不让进门。”

袁雪朝他翻了个白眼:“哪有这种规矩的?”

两人像真正亲昵的情侣那样你来我往地舌战,把陈元和静雯都晾在一边。袁雪偷偷看对面,陈元一脸不自在的表情,就连静雯,神色也有点怪怪的,好似不太高兴。

“哎,袁雪,你后来怎么跑出来的?”静雯问。

袁雪指指龙震宇:“你大哥带人来找到我的呗,”她对龙震宇笑道:“如果他晚来一步,我估计小命就没了。”

陈元眼里晃过担忧,静雯则笑着看向龙震宇:“哥,你很紧张袁雪啊!当初李梅差点被人生吞活剥,你都没亲自出马!”

不知为何,她的笑声像被锯子锯过似的,有点刺耳,袁雪奇怪地瞟了她一眼。

龙震宇淡淡地笑着:“什么时候的陈年旧事,也拿出来说。”他给妹妹和袁雪分别夹了两筷子菜,调侃道:“袁雪胆子大着呢,即使我不去,她自个也有办法脱身。我一去,她倒丢了个展现本事的机会。”

“是嘛!”静雯笑着把目光转到袁雪脸上:“当时怎么回事,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呢!”

袁雪其实不太想提,但经不住静雯催促,只得简明扼要说了几句。

“你果然厉害!”静雯双眸亮亮地:“袁雪,你这身本事哪儿学来的?”

“我哪有什么本事!”袁雪啼笑皆非。

“哦,对,我差点忘了,你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静雯说:“你们这种人打小就特别能耐,因为没人疼没人爱嘛!对不对?”

龙震宇蹙眉低唤了一声:“静雯!”

袁雪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静雯却还在继续:“对了,袁雪,你不是说你是跟着叔叔婶婶长大的么,怎么一直没见你回去看过他们?”

“不想回去。”

“他们对你不好?”静雯笑:“那也该时常走动走动的,怎么说也是他们养大了你。”

袁雪只是笑笑,龙震宇不悦地擦了擦手,丢下湿巾,不想再吃。

“你可真狠心。”静雯笑着给她贴了个标签,又用带点挑衅的目光扫了龙震宇一眼。

一直没吭声的陈元给静雯的盘子里夹了块鸡肉,柔声说:“静雯,来,吃点这个。”

一桌子的人这时都静默下来,谁都明白陈元也是在打圆场。

龙静雯笑眯眯地看了丈夫一眼,异常乖顺地说:“好。”

她低下头去,很认真地吃那块鸡肉,袁雪却发现她低垂的眼眸红红的,仿佛随时会掉下泪来。
回去的路上,袁雪靠在龙震宇身旁,喃喃地问:“我今天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龙震宇握住她的手,却一时无言。

她仰起脖子:“那静雯…”

“你别忘了,她有抑郁症。”龙震宇打断她:“这只是她症状的表现形式之一,跟你没关系。”

“是吗?”

袁雪半信半疑地靠回他肩上,感觉又不像那么回事,今晚的龙静雯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我很满意你今晚的表现。”龙震宇低声说:“我是指…你对陈元的态度。”

袁雪只是哼了一声,今晚陈元格外沉默寡言,而她的注意力又全在龙静雯身上。

“时间可以治好所有的毛病,”龙震宇笑道:“包括你所谓的爱情。”

“时间可没治好你妹妹的抑郁症。”袁雪不乏尖刻地刺了一句。

龙震宇没吭声,半晌,袁雪抬起头来,看见他难得忧郁的脸。

“对不起!”她抱歉。

龙震宇摸了摸她的脸,笑笑,袁雪还是觉得他很忧郁,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有种奇怪的暗流在涌动,她相信龙静雯、龙震宇、甚至陈元都懂,而她自己却还看不清楚。40、

袁雪在家养了一个礼拜后,又去售楼处接着上班。赵经理等人见她安然无恙回来,立刻谢天谢地地一通嚷,就差烧高香了。
开部门例会时,袁雪作了深刻的反省总结,为自己私自带客户去现场以至于惹来这场麻烦致歉,这个举措虽然没什么实质意义,不过还是给在场的好几位同仁卸掉了不少心理负担。
“那一家子肯定也有问题,是算计好了来的。”有人分析:“要不然怎么会事发之后就无影无踪了。”
“袁雪,你记下姓王那家伙的车牌号没有?”
袁雪摇头。
“要不要报警?”热心的同事不止一个两个。
最后还是赵经理摊开双手示意大家安静:“这个事情我看你们就不要操心了,有龙先生在呢!我们要关心的是,售楼处的安全工作,接下来,我们要怎么更好地避免类似事故,防患于未然…”
不管同事们的热情是出自对她本人的关心,还是纯粹因为龙震宇的关系,袁雪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她又回到了既定的轨道上,这让她觉得心安,偶尔也有些迷惘。
冥冥中,似乎有一种什么力量在牵引着她,迫使她渐渐远离来这座城市的初衷,但她还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下了班,袁雪走出大门,长治的车已经停在路边,他靠在车门上,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观望左右行人,仍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袁雪不觉暗笑。
“怎么是你来了?”袁雪先问,龙震宇跟她说好今天亲自来接她下班的,早上也是他送的。
长治笑道:“龙哥临时有点事,还是让我跑一趟,看见我不高兴?”
“哪有的事!”袁雪哈腰钻进车内:“去哪儿?”
“龙哥让我送你去中宇,他在那儿等你。”长治娴熟地发动车子:“小安要我向你问个好,那天的事她也知道了,很替你担心。”
“谢谢!”袁雪笑道:“你没告诉她你去红唇找马军打架的事?”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袁雪含笑转向窗外:“总之你别告诉她就是了。”
“那当然!”长治也笑起来:“让她知道了准又得跟我嘀咕,她有时候比我老娘还烦。”
“小安担心你嘛!哎,长治,你以后对她要好点儿。”
长治耷拉着脸笑:“我对她还不好?养了她七八年,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她,全是以口头教育为主。”
到了中宇,长治没像往常那样带袁雪直接上楼,而是先给龙震宇打电话请示了一下,才说:“龙哥让我们上去呢!”
袁雪纳闷:“出什么事了,搞这么神神秘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