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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奶奶主动和郗萦扯闲话,问郗萦母亲身体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回去看看。她今天似乎很清醒。
郗萦忍不住告诉杨奶奶,慧慧在梦里喊妈妈。
杨奶奶沉默了会儿,叹一口气说:“慧慧这孩子,命苦啊!”
郗萦小心翼翼问:“她妈妈,为什么总不回来呢?”
“回不来了。”杨奶奶挤了挤老眼,仿佛有泪,“人早没了。”
郗萦心头一阵猛跳,“怎么会…可慧慧一直在等妈妈。”
“那是我们骗她的,让她有个念想,老头子也有个念想,假装菲菲有一天会回来。”她停下来,伸手擦了擦眼角,“她生慧慧时难产,没救得过来。老头子把菲菲当命根,孩子没了,他接受不了,后来就一直迷迷糊糊的......幸亏还有个慧慧。”
杨奶奶说着,又拿手去擦眼睛,可她眼睛里是干涸的,眼泪很久以前就流光了。她也很久没跟人倾诉过了,说出来还是觉得难受,但忍不住要往下说。
她告诉郗萦,她嫁的男人是个裁缝,那时候人家说嫁裁缝可靠,不愁吃穿。男人对她是好,可她生不出孩子,嫁过来十多年了,还是没有,两个人急啊!她四十岁时,夫妻俩都不指望了,谁知孩子就来了。
“这孩子是我求神拜佛求来的,我心里明白。”杨奶奶又有点神神叨叨起来,“本来命中没有的,我心诚,菩萨就借了我一个,后来还是把她带走了。”
杨奶奶的男人做了一辈子裁缝,最后死也死在缝纫机旁。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五月里,慧慧放学去找爷爷,她看见爷爷趴在缝纫机支架上,一根针戳进他面颊,他居然不喊痛。慧慧用力推爷爷,但爷爷再也醒不过来了。
男人一死,家里没了靠山。幸亏街道对她们很关照,了解情况后立刻给杨奶奶办了低保,还给她找了点零碎活贴补家用,慧慧在学校里的学杂费都是免掉的,祖孙俩就这么东拼西凑地把日子往下过。
“听慧慧说,你们以前经常搬家?”郗萦问。
“是啊!在一个地方住久了,总有人来问三问四,老头子烦这些,也怕慧慧多想,就只能换地方了。”
讲述往事时,杨奶奶并未流露出过多的痛苦,只在提到女儿时才会皱着眉叹口气。肝肠寸断的时刻已经过去,现在那伤口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痂。而且她也老了,年老的人跟往事之间隔着足够安全的距离,令她有勇气偶尔回顾一下。
她支离破碎的回忆中,一句话都没提到养子。
郗萦又问:“慧慧的爸爸呢?”
“爸爸?”杨奶奶依然用她那没有起伏的声调说,“走了。跟另一个女人跑国外去了,又结婚啦!再也没来过音信。”
她摇摇头,觉得理所当然似的,“男人哪有靠得住的。”
黄昏时分,慧慧出了一身汗,烧退了,人也清醒过来。郗萦松了口气,杨奶奶邀请她留下来吃晚饭,郗萦答应了。
“你妈妈的日记我看完了。”郗萦悄悄告诉慧慧。
“你觉得怎么样?”慧慧虚弱的脸上浮出期待。
“她和你一样,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慧慧露出苍白的笑容,口气甜甜的,“等妈妈回来,你一定要见见她。”
“…我会的。”郗萦摸摸她的额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姚乐纯做事很有条理,像结婚这种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她把所有细节都罗列下来,排上日期,编成一张时间表,做掉一项就拿红笔勾掉一项。
一个下午,她到杂志社去讨论一篇约稿,完事后在未婚夫的办公室坐了坐,再有两天他们就去领证了。
未婚夫很忙,聊天时电话不断,姚乐纯不想打扰他,十分钟不到就起身告辞,她约了家具城的一位老板,打算去看看最近出的新品。
“要我送你吗?”未婚夫问。
姚乐纯很体贴地拒绝了。
未婚夫含着歉意叮嘱她路上小心。她笑笑,走出去。
出了杂志社,姚乐纯一眼就看见对面的街边停了辆白色的凯迪拉克,她不免多瞧了两眼,这种车子如今马路上越来越多,再也不能像早年那样当作有身份的象征了。
一个男人靠在车头,垂着脑袋抽烟,那姿势是她极为熟悉的。等看清了他的脸,姚乐纯的心便跳得不规则了。但去家具城得走到街对面拦车。她定一定神,镇定地走斑马线横穿了过去。
男人似乎有心灵感应,在她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刻猛然抬头,随后,目光牢牢锁定她。
姚乐纯没有躲避,径直迎上去,微笑着跟他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好巧啊!”
叶南说:“不巧,你每个月三号会到这儿来谈稿子,我等你半天了——上车。”
但姚乐纯不想上车,她往身后的杂志社大楼扫了一眼,如果她的未婚夫在哪扇窗户后面目送自己——虽说这种可能性不大,应该会看到这一幕。
叶南仿佛摸透她的心思,眼眸暗了暗,抛掉烟蒂,大步过来,用力抓起姚乐纯的手腕,不容商量就把她拖到车边,拉开车门,将人塞进去,关门。然后,他飞快绕过车头,跳上驾驶座,点火、踩油门,车子咆哮着汇入车流。
姚乐纯从未被如此粗鲁地对待过,在错愕与晕头转向中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总体而言,她还算镇定。
“你要带我上哪儿?”
叶南不理她,始终板着脸,只狠狠地踩油门、踩刹车,打方向盘。
姚乐纯抬高了一点嗓门,“你有话能不能直说?我还有事,都跟人约好了!”
回答她的是更快的车速。窗外,风声愤怒,他们仿佛正在穿越一场疾风骤雨。
姚乐纯感到一种压抑的暴戾,眼前的叶南令她陌生,她闭嘴,默默承受他变相的怒气。
车子终于在一片树林边停下,落叶萧萧,秋意苍凉。
叶南转头看她,眼里布满血丝,姚乐纯那一点本就微薄的愠意也消失了,她有点可怜他。叶南瘦了不少,而且不修边幅,从前那个风度翩翩,特别在意自己形象的公子哥儿消失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柔声问。
叶南不说话,眼里的锋芒逐渐消退,脑袋慢慢凑过来,忽然伸手抱住姚乐纯,他要吻她。
姚乐纯一惊,连忙抗拒,“叶南,你别乱来!”
“因为你要结婚了,嗯?”他问,含着讥诮。
“是的。”姚乐纯正色道,“有什么问题吗?”
叶南用手指捏住她下巴,把她转过去的脸使劲又转回来,面对自己,他捏得她很疼,他以前可从没这样粗暴过。
“你跟他上床了?”问的时候简直咬牙切齿。
他眼里满是妒火,在灼烧,这火已经烧很久了,叶南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快烤焦了。
姚乐纯羞恼不堪,用力推开他,“你发什么神经!”
她下车,往树林里走,心中充满耻辱。
叶南追上去,把她往回拉,嘴上低吼,“到底有没有?”
这问题像噩梦一样纠缠着他。
姚乐纯气红了脸,想也不想,回身就甩了他一巴掌。
掌声清脆,在叶南面颊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他单手捂脸,怔了片刻,索性凶狠起来,把姚乐纯拽进怀里,低头搜寻她的唇,她左躲右闪,他就在她脸上乱吻一气,把她当棉花似的揉弄。
正乱哄哄闹着,叶南突然听到哭声,心一凉,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他总算清醒过来。他做了自己以前最不耻的事,他居然因为妒恨,欺辱起心爱的女人来。
“别,别哭,乐乐!是我不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捧起姚乐纯的脸,慌了神似的哄她,又把她搂进怀里,那温软甜香的味道是他渴念许久的,现在他的心不再躁动,他全身都踏实了。
姚乐纯在他怀里渐渐止住啜泣,她明白这样纠缠是无谓的,也很危险,她必须离开他。
“叶南,我就要结婚了。请你以后别再来骚扰我。我有我自己的日子要过,你也一样。”
她抹干眼泪,想从叶南怀里挣脱开来,但他固执地抱着她不放。
姚乐纯叹气,“别耍小孩子脾气好不好?”
“我不让你走。”他果真像孩子一样耍起赖来。
姚乐纯简直无奈,“你究竟想怎么样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不就是想结婚吗?”他轻咬她耳垂,低声却是恶狠狠地说,“我跟你结!马上就结!”
重新坐在宗兆槐办公室里的叶南已是脱胎换骨,宛若换了个人。
“人一辈子总得结一次婚。我怕等我想结婚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你这算什么表情?”
宗兆槐摇头笑,“你们变化太快,我一时适应不了。”
叶南用手指叩击沙发扶手,显得很感慨。
“男人再看穿一切也有弱点,尤其是遇上了特别中意的女人之后,我一直知道爱情不存在什么永恒,以前老拿这套理由说服自己离开一个又一个女人,可到了乐乐这儿,不管用了,嘿嘿!”
宗兆槐只能盯着他笑。
“我没法忍受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光想想那人拿手碰她我就受不了,这种想法很幼稚是吧?但是没办法。”叶南摇头叹息,“除了把她娶回来,我还能怎么办?”
“结了婚,你俩能好好过么?”
叶南摊手,“这个我也没经验,甭管好歹,先试试吧——你见过几十年如一日,始终甜蜜幸福的婚姻吗?”
宗兆槐想了想,如实回答:“没有。”
“那不得了!婚姻这东西吧,我是这么想的,算是得到某种东西的代价吧,你想得到多少,就必须先付出多少,可能付出比得到的还要多一些,反正就是个扯不清的买卖,但是千金难买我乐意嘛,即使是个大坑也得往里跳啊!”
宗兆槐笑着摇头,“你跟她也是这么说的?”
“那当然!我们讲好了要对彼此诚实,乐乐最大的优点就是思想开通,哦,我俩都摊开来明说了,我承诺结婚五年内会好好约束自己。”
“那五年以后呢?”
叶南思索着,手一拧下巴,笑道:“我也不知道五年以后会怎么样,说不定我真被她改造成绝代好男人了呢!”
“如果我是姚乐纯,我不会选择你。”
“说的是。所以我很佩服乐乐,她有勇气跟我这样的人结婚。”
叶南笑了两声,又觉得不是滋味,忍不住嘟哝,“我也不是那么差吧!至少我是真准备兑现五年诺言的,很多家伙在婚礼上敞开了嘴巴发那种一辈子只爱你一个的狗屁誓言,一转身瞧见哪个伴娘漂亮,还不是照样跟人家眉来眼去!”
“婚礼日期不变,就是换了新郎…麻烦肯定有啊,一大堆,我妈那儿就得费不少口舌呢!”姚乐纯在电话里告诉郗萦。
“她很生气?”
“嗯,差点就不理我了!可是没办法,我还是爱叶南,与其等结了婚再反悔,不如趁现在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吧。”
“你对叶南这么有信心?”郗萦有点担忧。
“我也不确定他结婚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愿意冒这个险。”
“听说你们有五年之约?”
姚乐纯笑起来,“这家伙,连这种玩笑话都往外说!是啊!我们是约了五年。我是想,如果五年内他能一直规规矩矩的,五年以后大致也不会走样,习惯养好了嘛!”
姚乐纯的声音听上去坚定而快乐,一如她平时的为人,郗萦忽然心生艳羡。“乐乐,我真羡慕你,你从小就这样,定下一个目标,然后努力去实现,不管这个目标一开始看上去多么不可思议,最后总能被你变成现实。”
宗兆槐再来新吴时,郗萦告诉他,自己想领养个孩子。
她脑子里时常会蹦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宗兆槐早已见怪不怪,他还跟郗萦开玩笑,“喜欢就自己生一个,何必那么费事去领养。”
“我怕痛。”郗萦说,“而且我也没打算结婚,将来老了,有个孩子在身边,心里踏实些。”宗兆槐把她揽到自己大腿上坐着,他下巴顶在郗萦肩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想领个什么样的,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可我比较喜欢男孩呢!”
郗萦笑,“反正是我养,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多。”
“好吧,”宗兆槐松开她,“是不是得先去申请,然后再到指定机构去挑孩子?手续好像挺复杂的。”
“孩子我已经选好了。”
宗兆槐十分意外,“谁?多大了?”
“我的一个学生。”郗萦暂时不想透露太多,“你如果感兴趣,明天我带她出来,你跟她见个面怎么样?”
慧慧头一次进入这种灯火辉煌的高档餐厅,走到门口就有点迟疑,她穿着一件郗萦特地给她挑的格子呢大衣,瘦小的身体裹在里面,格外楚楚可怜。
郗萦一直抓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别紧张,我们是来吃饭的。”
服务员友好地朝她俩微笑,慧慧轻轻松了口气。
宗兆槐早一刻钟就在包间里等着了,听到推门声,他立刻抬头,看见郗萦领着个黑瘦的女孩走进来,那女孩神情怯怯的,然而眼眸很亮,像夜空中的星星,透着灵动,他的心很莫名地揪了一下。
慧慧照郗萦教的,称呼宗兆槐为伯伯。房间里是张四人座的方桌,慧慧和郗萦坐一边,宗兆槐坐她们对面。
一开始气氛很好,宗兆槐问什么,慧慧就答什么,条理清晰,语言简洁,是个聪明孩子。
郗萦事先警告过宗兆槐,领养的事她还没跟慧慧提过,也别问孩子有关父母的事,她可能会受不了。
但宗兆槐忽然问慧慧:“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
郗萦变了脸色,拼命给宗兆槐使眼色,他却看也不看她。
慧慧很有尊严地回答:“他们都在外地工作,不常回家。家里就我和奶奶两个人。”
“你见过他们吗?”
慧慧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换个场合她也许会撒谎,但她把实话都告诉过郗萦了,她不敢在自己喜欢的老师面前乱说话。
郗萦给她倒果汁,岔开话题说:“慧慧爱吃冰激淋吧?来,咱们选个你喜欢的口味。”
宗兆槐继续问:“那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慧慧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熟悉得令宗兆槐心痛,她已感觉到面前这位伯伯的敌意,尽管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所有与爸爸妈妈有关的问题,她都不想含糊其辞,让人误会她实际上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
“我当然知道,”她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妈妈叫林菲,爸爸叫华浩。”
宗兆槐的声音陡然沉下去,“你奶奶是不是姓杨?”
慧慧用力点头,好奇和一丝惧意从她眼中闪过,敏感如她,已经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郗萦闭了闭眼睛,不再试图用菜单引开慧慧的注意力,一切都比她预想得提早了,但也没什么,人生不总是这样么?
她转过脸去看宗兆槐,他面色铁青,仿佛刚被毒虫蜇过,眼里尽是森冷的光,他用这样的目光重新打量慧慧,也用同样的目光与郗萦对视。
“这就是你看上的孩子?”他笑着问,仿佛洞悉郗萦所有的诡计,那笑容挂在略微扭曲的面庞上,令人森然而生寒意。
郗萦沉默,她不能当着慧慧的面为自己辩解。
宗兆槐站起来,把餐巾丢在桌上,不理会慧慧惊诧的眼神,转身拂袖而去。
他走后,包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慧慧终于怯怯地问:“郗老师,伯伯他是不是讨厌我?”
郗萦搂着她,摇头,“不是,和你没关系,伯伯在跟我生气呢!”
“可他知道奶奶姓什么。”慧慧很警觉,“他是不是认识我奶奶?”
“也许吧。”
“那他认识我爸爸妈妈吗?”慧慧嗓音都发颤了。
郗萦无言以对。
“郗老师,如果伯伯认识他们,”慧慧的身子绷得笔直,还有些战栗,宛如摸到希望的门环,“能不能,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