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的做法也不难,毕竟是野菜,难免有涩味,焯遍水,多放点肉最好,燕明玉觉着什么东西只要放了肉都不会难吃。
燕明荞采完野菜又去摘野花了,她编了花环,打算一会儿送给母亲。她觉着出门玩很好,在外头吹风都是很舒服的。
而不远处看着这些孩子们的三个大人,脸色有些许微妙,离得并不算远,所以说话都能听见。
定远侯夫人笑着解释,“熙远这孩子,平日读书读傻了都。”
沈氏道:“会读书是好事。”
可看着人也太呆了些,话都不会说,以后为官不怕得罪人吗,看这样子,自己说得就是对的,别人说的就是错,定远侯府也没尊贵到这个地步。
沈氏对刘熙远不太满意,她原想着找个一个能力出众的女婿,却不是这样的。
而且,今日见了人,沈氏觉得明荞说得没错,没有长子高大,看着很是清瘦,今日有风,看他袖管袍子空荡荡的。
清瘦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就如沈元景,但沈元景长得好看啊。
依沈氏挑剔的目光看,刘熙远不太行,说句不好听的,出个门还得顾着他。
沈氏不想再说了,她道:“这也中午了,先用饭吧,明玉说带着大家一块儿吃春饼,还说吃什么烤鸭,这孩子别的不行,倒是会吃。”
安康伯夫人附和道:“正好,我这肚子也饿了。”
定远侯夫人面上不大高兴,但她没觉得自己儿子不好,反而是沈氏太挑剔。
燕国公府也不是什么多体面的人,还不是靠着入宫的太妃,不然还不及定远侯府呢。还有燕明玉,听说落过一次水,那身子如何,可还能生养?
定远侯夫人本来还不在意这个,若是不能生,抱养个到正院好了,看沈氏不也养着庶女吗。
原以为是和和美美的亲事,谁知道沈氏竟然是这个态度。
定远侯夫人让丫鬟喊几个孩子回来,此处靠山靠水,走几步就有片灌木丛,刘熙远和刘熙音跟着燕明玉她们一块,就剩刘熙安不知去向。
但刘熙安身边一向有小厮跟着,丢肯定是丢不了,定远侯夫人让人去远处寻寻,然后低声吩咐丫鬟,去庄子拿些好菜,一会儿就在草地上铺张桌布吃。
亲事一会儿再说吧,不急在这一时。
燕明玉让流露把野菜放回马车,又把带过来的厨具和食材搬下来,踏春野炊,自然要有那个意思,你来一下我来一下,自己做的自己吃。
大约孩子们对这些都比较喜欢,赵芸安就挺喜欢伴家家酒的,所以看两个巴掌大的小锅和高炉子特别感兴趣。
烤鸭得厨娘做,一到这儿就开始烤了,燕明玉也没那个手艺,但是春饼是她烙的。
舀一小勺面糊,在锅底刷小层油,面糊倒进去后轻轻晃一下,面糊就自己滚成薄薄的圆饼了,然后在石头大得灶台上烤一会儿,最后翻个面,这春饼就成了。
燕明玉动作还算娴熟,做起来样子也很好看。
定远侯夫人又有几分满意。
越朝女子,最起码的要会女红管家,家世好的学琴棋书画,也有别的技艺,比如厨艺、插花……
有一手好厨艺也会让婆家高看一眼,世家有厨娘丫鬟伺候,学厨艺的少,但是平民百姓家,新媳妇嫁到婆家第一天,晨起要洗手做羹汤,张罗一大家子饭的。
燕明玉这只能算出来游玩,大家一块儿做,顺道吃个饭,但看起来已经很不错了,定远侯夫人觉着,至少能看出不是养尊处优的性子。
若是燕明玉知道定远侯夫人想什么,会说,你还真就想错了,她就是养尊处优的性子。
烙春饼、炒合菜、京酱肉丝,配着黄瓜条葱丝甜酱,还有炒的鸡蛋酱,这些就是春饼里夹的菜。
一张饼什么都可以卷,全看自己喜欢什么。
合菜倒是没出现在燕国公府的菜谱上过,合菜也叫六合菜,里面放那个韭黄、肉丝、粉丝、豆芽菜、菠菜、鸡蛋,炒出来之后六样菜不分你我,夹在饼里特别好吃。
只不过早春这会儿庄子没种菠菜,用大白菜芯儿替的,燕明玉还加了点豆腐,闻起来还有点豆子香。
另一头烤鸭差不多也好了,空气来飘着甜甜的香味,肥鸭难选,一共烤了两只,一会儿吃了鸭肉再炖个鸭架汤,一顿饭算是齐活了。定远侯夫人叫人送了些菜过来,几道家常菜,一盆还不大的小黄瓜,乍一看什么都有。
简单倒也有趣味。
只不过,定远侯府出去寻人的小厮还没回来。
定远侯夫人在心里骂了一遍刘熙安,招呼道:“大家先吃,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不必等他。”
她低声去侍女道:“再去找找。”
侍女人还没走几步,就见一人跌跌撞撞跑来,不是刚出去寻人的那个,看着像是一开始就跟在刘熙远身边的,他跑的一张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不好了,小公子把人给打了!”
安康伯夫人用帕子掩了下嘴,沈氏低下了头。
定远侯夫人脸上笑挂不住了,尤其在沈氏和安康伯夫人面前,觉得太下面子了,这儿离庄子近,她以为只是打了庄户家的孩子,那给些银钱就好了,怎么还闹到这儿来。
她对着沈氏和安康伯夫人道:“我先去看看,你们慢慢吃。”
沈氏和安康伯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点了点头道:“快些去吧。”
刘熙音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明玉明荞,快些吃吧。”
燕明荞没动筷子,她想,怎么都爱打人,她只记得镇北侯府的小世子爱打人,定远侯府的怎么也打?
不过楚铮不光光会打人,他还会救人,上元节那日,就打了一个拍花子。
燕明玉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卷了张饼先给沈氏,几人吃了一会儿,定远侯夫人才揪着刘熙安的耳朵走过来了,刘熙安疼得呲牙咧嘴,嘴里还直喊疼。
后头小厮牵着一匹马,马背上的小公子虽然脸青了一块,但是坐的笔直。
小公子后头就是太阳,这么看去看不清他的脸,燕明荞定睛看了一会儿,转头对沈氏道:“母亲,这是镇北侯府的小世子。”
上元节见过他,当时他抡着拳头打人,一点都不含糊,怎么这回还被打了。
定远侯夫人心一惊,她不认识什么镇北侯世子,但架不住有所耳闻,她只是看楚铮穿的好,所以没给银子打发了。
镇北侯府的世子,很快,她就想好了对策。
定远侯夫人对众人道:“真是见笑了,犬子不懂事,误伤了小世子。”
她当着众人冲楚铮道:“小世子,真是对不住了。”
一个侯夫人对着一个孩子赔笑道歉,一部分原因在于是刘家小公子先出手伤人,另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是镇北侯府的世子。
别看镇北侯定远侯都是圣上亲封的侯爵,可爵位和爵位也有不小的差别。
镇北侯楚堪疑是威远大将军,看其爵称就知道,他镇守西北,在朝是二品武将,手握西北十万大军,手里拿着真真切切的实权。
楚堪疑在朝中风头正盛,是皇帝身前的红人。
虽然说楚堪疑不能看谁谁死,但盛京城没有几个不畏惧他手里的权力的。
以往楚铮打人的时候,被打的收下钱就息事了,如今楚铮被打,定远侯夫人怕楚堪疑把刘熙安打死。
她刚才是真不知道,幸好没给银子。
唯一的法子就是先安抚好楚铮,然后等楚堪疑来了,让沈氏她们说说好话,千万别把错怪在刘熙安身上。
楚铮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刚才你不是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吗,现在想让我别告诉楚堪疑了?”
楚铮心里其实没底,也没多硬气。他想说楚堪疑未见得会来接他,而且就算被打的是他,赔礼道歉的不一定是刘熙安。
楚堪疑惯会什么都不问,就给他定罪。
不问他为什么打人,不问他挨没挨打,总之,做错的就是他。
楚铮这回真的什么都没干,骑着马在附近跑,然后有人就把他拦住了,说要骑他的马。
楚铮长这么大,只有他抢别人东西的份,哪儿有别人拿他东西的时候。
自然不给。
他身边没小厮,刘熙安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小厮,反正一个纨绔子,越是不给的东西就越想要,身边的小厮还动手拉他,后来不知不觉就打起来了。
楚铮一人难敌六拳,挨了好几下。
脸上青的是最轻的伤,现在后背胸口疼的厉害。
定远侯夫人道:“全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小世子先去屋里上个药,等你家大人来了再说,你看如何。”
出来踏春却出了这档子事儿,任谁心里都觉得不舒服。
定远侯夫人觉得有些晦气,刘熙远道:“今日是家弟之错,还请小世子勿怪。”
两人道歉,但谁也没提让刘熙安自己道歉。
就这么一件事,沈氏就能看到定远侯府的为人处世,兴许是开始不知道这是楚铮,毕竟刘熙安和楚铮不是同岁,兴许也知道,只是看他一个人,所以想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一下。
楚铮抱着胸,哪儿也不去,什么都不说,就一个人坐在骏马旁边,马低着头啃草吃,他冷着一张脸,不过才九岁,脸上还青了一大块,看起来有些滑稽。
在燕明玉看来,这大有一种我律师来之前我是不会开口的感觉。
燕明荞觉得他脸上的伤看起来好疼,青青紫紫的,就问燕明玉,“二姐姐,你看他又被打了,还吃不上饭,我能不能叫他过来一块儿吃啊。”
她记得林香说楚铮没母亲了,多可怜。
燕明玉也有点不忍心,“你去问问,看他吃不吃。”
事情闹成这样,定远侯夫人早就没胃口了,刘熙远也皱着眉,把弟弟拽到一旁训斥起来。
赵芸安往嘴里塞了个春饼,安康伯夫人也塞了一个,嗯,真好吃。
燕明荞擦了擦手,朝着楚铮走了过去,她倒不怕楚铮打她,一来她不是人贩子,二来没骂过他,所以胆子大得很,“我是燕国公府的五姑娘燕明荞,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空气里飘着烤鸭的香气,烙好的春饼放在了竹屉里,在石头灶上温着,合菜和京酱肉丝已经炒好了,燕明玉在那卷春饼,还朝他晃了晃,好像只要伸手就能吃。
楚铮硬气道:“我不吃。”
然后,他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燕明荞发出了第二次邀请,“来吃一点吧,我二姐姐做的可好吃了。”
楚铮:“那谢谢你们,等会儿,这是你们的吃食,不是刘家的吧。”
燕明荞摇摇头,“春饼是我们做的,那几样家常菜是他们家的,你吃烤鸭和春饼好了。”
楚铮嗯了一声,闷声站起来,走过去冲着沈氏几人道:“谢谢你们给我饭吃。”
沈氏道:“小世子别客气。”
燕明玉给他卷了两个春饼,楚铮一口就是一个,嘴里塞得慢,但吃饭样子还算好看,偶尔会扯到伤口,就皱皱眉,但不会像刘熙安一样龇牙咧嘴。
楚铮觉得,这真好吃,好吃极了。
饼很软,吃到嘴里是面的甜香味,里面的菜是咸口的,配着饼吃特别好滋味。
大约是打了一架太累,楚铮觉得这顿饭比以往的都好吃,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有人给他饭吃,以前多是他自己吃。
楚铮饭量大,吃得多,燕明荞吃一个卷饼,他能吃三个。
赵芸安看着都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看样子是真的饿了。
安康伯夫人和沈氏不好意思和孩子抢,两人吃得很慢。
一旁定远侯夫人也坐下了,她道:“小世子多吃些。”
楚铮没理她,燕明玉又给他卷了个烤鸭的,烤鸭选的肥鸭,但也没后世喂养的肥嫩,不过吃起来并不差,外皮很酥脆,到嘴里一口油脂香。
鸭肉鲜嫩多汁,烤的极其软烂。
楚铮小声说了声谢谢。
这可能是他这几日吃得最后一顿饱饭了,所以楚铮吃出了断头饭的气势。
燕明荞想了想,问他,“你会哭吗?”


第32章 第二次相亲
燕明荞问他会哭吗, 这让楚铮想起幼时的糗事。
刚记事的时候,大约是三四岁的样子,他常躲在被子里哭, 他没母亲,也没外祖,就一个大宅子,住着他和一堆下人。
搁别人估计做梦都要笑醒,但是楚铮只觉得害怕。
有镇北侯的权势在, 没人敢对小世子不好, 吃穿用度皆是好的, 除了天上的星星摘不下来, 别的什么都能弄到。
看着什么都好, 就是楚铮自己不好。
一开始他不打人, 但很多人骂他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那时楚铮很生气, 一边打人一边哭。
后来楚堪疑回来了, 没问他为什么打人, 也没管他为何哭, 押着他去登门道歉,反正都是他的过错。
几岁的孩子怎么能拧得过大人, 楚铮不服,但他记得好像给人道歉了, 不过楚堪疑在, 那家一直赔笑。
后来楚铮就知道了,只要他打人, 不管因为什么, 楚堪疑都会让他去道歉。
好在楚堪疑一年到头也就回来那么两回而已, 其余时候有管家摆平这些事。
再后来,楚铮就不哭了,哭没用,他只会打赢,打赢了高兴,被楚堪疑骂就骂,等他长大了,非得让楚堪疑也尝尝这种滋味。
今天是人太多了,所以才没打过。
楚铮问:“哭什么,哭丧吗。”
燕明荞被噎了一下,她不是很想知道楚铮要给谁哭丧,这……
燕明荞压着声音道:“不是哭丧,就是小声地哭。”
燕明荞觉着,一会儿镇北侯来了,楚铮可以哭一哭,说不定镇北侯看着楚铮可怜,就多疼他些。这招燕明荞是从沈元景那儿学来的,那次沈元景就是这样,说自己不能科举,让她愧疚。
同理,楚铮也可以这么说,燕明荞不确定镇北侯来了会说什么,可看楚铮的样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
如果楚铮装的可怜些,那镇北侯说不定会找刘家的麻烦,这样一来,母亲也能看看刘家不值得托付,那二姐姐就不用嫁到刘家了。
燕明荞:“你爹来了你就小声哭,什么都不说,只管哭就是了,有多委屈就哭多委屈,我会为你作证的。”
燕明荞说得也很小声,旁边有人,密谋自然要小声小声地密谋。
楚铮用帕子擦了擦嘴,“我不干。”
燕明荞道:“你就试试嘛,试一下,你若答应,我一会儿求二姐姐分你一个鸭腿。”
楚铮想说他又不是没吃过鸭子,但说话得凭良心,鸭子的确挺好吃。
刘家几人还心虚着,安康侯夫人悄悄和沈氏搭话,问她一会儿该怎么说。
一会儿指的是镇北侯来了后。
沈氏道:“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看不惯欺负人的,也看不惯被欺负的。”
前者指的是楚铮,后者指的也是楚铮。
倘若打人的是楚铮,沈氏不会因为镇北侯府的权势说假话,现在被打的是他,也不会因为他是惯犯就帮刘熙安说话。
楚堪疑来的比大家想的都快,大约是早就发现楚铮没去书院,所以顺着寻了过来。
正是燕明玉在上元节见过的那个人,没想到他是楚铮的父亲,果然已有家室。
长得高大,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束了髻,戴着一柄玉冠,眉如剑眼如星,大约是因为他是武将,所以看起来有棱有角特别结实。
沈氏几人上前去行礼,定远侯夫人带着刘熙安给楚堪疑道歉,“犬子不懂事,伤了小世子,实在对不住,下午我们会备上薄礼,登门致歉。”
楚堪疑刚说说话,就听到一阵哭泣声。
他转头看去,楚铮低着头,肩膀不停地耸动,哭太难了,他还是使劲碰了下身上的伤才哭成这样的呢。
反正燕明荞是觉着,他哭得不太行。
定远侯府一众人:“?”
沈氏用帕子掩了掩嘴角,“小世子身上的伤还没上药,只吃了顿饭。”
楚堪疑看了楚铮半响,问道:“怎么回事。”
楚铮什么都不说,光哭,任谁看了都觉得委屈。
楚堪疑又看向定远侯夫人,道:“怎么回事?”
这声和问楚铮的不太一样,多了丝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