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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身前的花丛像被什么搅碎,层叠的花瓣密雨似地纷纷扬扬洒下,扑在倾风身侧。
一席长袖在风中舞动,她亭亭而立,因妖力枯竭,面色尤为苍白,温和道:“姑娘好重的杀性,怎么不听人讲道理?何苦相逼?回去吧。”
倾风意志动摇了,收势回身,木然站了片刻,脑海中隐约多出些别的东西。
……她来这里,找王道询,拿钱。
花妖见她总算冷静,亦不敢再试探,立即收起妖域,变回一个抱着衣服,神色欣喜的小姑娘。
姑娘将衣服挂到手臂上,脸颊微红,冲着倾风小声提醒道:“姑娘,你发什么呆呢?将军回来了!”
倾风脖颈僵硬扭动,看向身后的王道询。
后者眼神也有些空虚,不过在与她四目相对时迅速恢复了清明,恭敬朝她一礼,问道:“狐君,可有事嘱托?”
倾风大脑滞涩,简单直白的一个问题硬生生卡在正中,还是边上那小姑娘帮着开口:“将军,这位姑娘说,她落了好大一笔钱,该是你帮忙收着了,她今日顺道来取。”
王道询一拍额头,面带歉意道:“是了,险些忘了这事。那些铜钱太零散,我自作主张,找人为您换成了金银。早上还在清点具体的数额,现下该算清楚了。狐君同我一道去取吧。”
倾风跟着回神,点头道:“有劳王将军了。”
王道询笑道:“哪里的话。狐君客气了。”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屁股,感觉有点钝痛,又想不起自己何时受过伤。不过念头稍纵而逝,也没在意。
入夜之后,倾风才到家。
流光皎洁,圆月衔楼,倾风停在门槛外揉揉眼睛,再三确认了左右,方迈腿进去。
这一别不过短短半日,院落已焕然一新。
道路两侧栽满了锦簇的花团,墙边那些奇形怪状的假石被尽数移走,廊上每隔数步挂上一盏木灯,将深幽曲折的长廊照得一片通明。
难怪貔貅这妖锱铢必较,就这挥金如土的风格,不多从四处坑点钱来,哪里能容得他挥霍?
倾风一路惊叹地走向前厅,远远瞧见门前灯火投映下的一道长影。
就见林别叙从屋内走出来,不知等了多久,面上寒气慑人,冷笑着发出一句:“还晓得回来?”
倾风莫名发怵,像被猫逮着的耗子,心脏颤了颤,琢磨着说:“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耳熟?”林别叙说,“你回回出门时,都将我的劝告抛到脑后,半句也不听啊。看来是嫌我碍你的事。”
倾风小跑着上前,扯起嘴角赔笑道:“怎么会?不过是事情绊脚,以为你同貔貅他们待在一块儿,不会太担心我。往后出去一定同你打声招呼,不会叫你干等。”
林别叙目光中有些微的困惑,从她身上扫过。还未厘清,倾风已急匆匆推着他进去。
前厅的家具果然也换了一套。
倾风往宽椅上一坐,没个正形地架起腿,端过案上的茶杯就要喝水,触手一摸,察觉到不寻常,凑近到眼前细看,叫道:“这套茶具摸起来好富贵!貔貅把这些宝贝搬出来,摔坏了可不关我事。”
她抬头见林别叙直愣愣地站着,还在生闷气,才想起一事,把身后的花抽出来,递过去道:“送你了。”
林别叙没接,审视了她半晌,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尾音都高了:“别人不要的,你送给我?”
“什么别人不要的?这本来就是给你的!”倾风大感冤屈,在蔫吧的花朵上拨弄了一下,转着手腕展示道,“虽然是被压坏了一点,可是昌碣城里的花多贵啊!你当是什么遍地都有的东西吗?”
她说完自己沉默下来,呢喃着道:“我没事给你摘束花做什么?还拿在手上四处闲逛。”
她求证似地看向林别叙,自问自答:“为了给你赔罪?”
林别叙将花接到手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问:“你今日下午去做什么了?”
“去找王道询拿钱啊!我赌擂台赢了一千多两,全是铜钱,不好带在身上,该是他帮忙收了。进到他家里,恰好碰上他的朋友,顺道请他二人吃了个饭,这才回来晚了。”倾风仰着头,清透的眼睛被头顶的灯照得华光熠熠,义正辞严地道,“他帮我忙活了半天,我请他吃顿饭,是应当的吧?”
林别叙说:“应当。”
倾风飞快道:“所以你就别生气了,我也不是故意不回来。”
林别叙眉梢微动,脸上怒色褪去,反挂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问道:“你是在哄我吗?”
“那是自然。”倾风不及细思,想什么便脱口而出,“谁叫你是我们别叙师兄呢?哪里舍得叫你受委屈?”
她说完,脑海如被针扎了一下,刺痛后莫名冒出个离奇的想法来,含糊地道:“什么美人计?”
林别叙放缓了声音,轻声复问:“什么美人计?”
“不知道啊。”倾风大脑一片混沌,仅能想起几个关键词,抬手指着他,就着那阵模模糊糊的记忆,揶揄道,“是你吧?美色动人啊,别叙师兄。”
林别叙捏住她的手指,柔声问:“你还懂什么是美色啊?倾风师妹不是一心只有山河剑吗?”
“你这是无端的猜测,我又不是瞎子,这都分不清。”倾风说着顿了顿,迟钝察觉他这举动有些暧昧,将手抽回来,抿着唇角道,“我今日是不是有点奇怪?心猿意马的。”
林别叙歪着头看她,忽而笑道:“陈倾风,你若是一直这样直率,也挺好的。”
倾风坐不住了,不安地起身,上下检查了番,没发现那里不对,回说:“你脑子也糊涂了?我不过是出去吃了顿饭,说得好似我着魔了。”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焦躁道:“是不是貔貅搞的鬼?还是这屋子风水不对。”
林别叙在后面叫道:“倾风。”
$1!?”
她敷衍地转过脸,就见林别叙两指间的一道金光点在她额头,随即眼前昏黑一片,杯子脱手砸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别叙弯腰将人捞住,抱了起来,看着怀里人的脸,眼中满是笑意,嘴里却数落着道:“叫你别去,你不听,自己着了道。龙脉与白泽妖力点化出的花妖,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翌日早晨,倾风是被窗格里透进来的曙光晒醒的。
混着灰尘的光团鎏金似地滚动。她起身瞅一眼天色,发现不过刚到日出时分。
院里落了大堆的叶子,貔貅带来的那些植株似是水土不服,一晚上去了半条命。
倾风洗了把脸走进厅里,就见林别叙手里转着把扇子,坐在椅子上出神,见她进来,也只是扫了一眼。
倾风张开嘴本想喊人,见他面色有些冷淡,便忍了下去,顾自倒了杯水,小口地喝着。
喝完的时候,林别叙冷不丁说道:“我喝过的。”
倾风愣了下,顺势把杯子放下。
林别叙又说:“骗你的。”
“我喝够了。”倾风说,“你喝过的我也敢喝。”
林别叙看着她,脸上神色不明,看着是自然的笑:“是吗?”
这气氛着实诡异,倾风怀疑是自己昨日招惹了他。可怎么也想不起下午的事情,只记得去找王道询了,如何回来的也不知道。
正好貔貅走进来,对着二人打了声招呼:“起得真早,你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叫先生等了你一夜,记得下回早点。”
倾风掀开眼皮,扫了他一眼没搭理。
貔貅自讨没趣,嘀咕了声,在她边上坐下,想拿起杯子喝水,被倾风一掌按住。
“你恶不恶心?这杯子我喝过了。”
貔貅冤枉道:“这里就一个杯子啊!”
紧跟着反应过来:“对啊,我买的一套茶具,春夏秋冬四个杯子,怎么就剩一个了?”
倾风往地上看了一圈:“别想诬陷啊,我来的时候就这一个。”
林别叙说:“昨日溜进来一只大耗子,窸窸窣窣一顿乱窜,把杯子都给顶碎了。”
“什么?!家里闹耗子?”貔貅拼命拍着手,生怕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再看倾风慢条斯理地喝水,更觉得作恶,一脸厌弃地道:“喂,陈倾风,好歹是个姑娘家,能不能稍微讲究点?耗子爬过的杯子你也喝啊?”
这蠢话都能信。貔貅把脑子都给当了吧?
倾风摊开手道:“无所谓啊。是只貌美的耗子,它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它。”
貔貅反反复复地端详着二人,半晌后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说:“砸坏我的东西要赔钱的啊。”
倾风侧了个身:“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砸的。”
“真不是你?”貔貅将信将疑,朝林别叙求助,“先生,你帮我算一卦,是不是她。”
林别叙意味深长道:“不必了,再过一两个时辰,那耗子该自己想起来了。”
第146章 千峰似剑
(没有不殒身就能成道的。)
中午正吃着饭, 倾风脑子里忽然像被凿开了个口子,那段缺失的记忆如泉水般汩汩涌现。
昨日与花妖的一番交手,毫发毕现地展露出来。一直缓不过神的愚笨大脑, 也总算从九霄云外拉拽回来,能井然有序地分析起各种细节以及往后事宜。
“糟了!”
倾风拍下筷子,霍然起身,要往外走。
迈出一条腿,纠结一阵,末了又自己坐下, 重新端起碗,说了句:“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貔貅傻眼道,“吃饱了撑的?”
倾风扭头问:“我们陛下叫什么来着?”
白重景还没答,倾风又自顾着道:“不重要。我找着他了。”
白重景顿时吃不下饭了,举着筷子在半空,瞠目结舌道:“两日?你知道我在边地找了他多久吗?”
倾风比出一根手指,纠正道:“是一日。昨天我就找到了,但是被你们的妖境第一美人给打了个岔子。”
“谁是妖境第一美人?我怎么不知道?”貔貅插嘴,听得稀里糊涂, 仍不忘在嘴上吹捧两句,“要说起这个名号, 那定然只能是我们应天道气运而生的白泽!先生,是吗?”
倾风:“……”这货光在嘴上胡吹, 碎个杯子都要林别叙出钱作赔, 这般虚伪能有何用?
果然林别叙也不想搭这腔。
白重景厌弃一挥手, 上身紧贴着桌沿, 朝倾风靠近过来, 催促道:“你别理他。你快说,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人?”
倾风还在复盘昨日的战况,没大听清他的问话,答非所问道:“那花妖的妖术究竟是什么?”
白重景摇头:“不知道。”
倾风气笑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当我是在诓骗你,打探消息吗?”
“见过她真面目的人都寥寥无几,只知道她的妖术能治愈一些顽疾。”白重景解释说,“她曾在妖境各处走动,帮着百姓治疫除病,未曾听过有什么害人的妖法。自遇见我主,越发谦逊,连声名也不显了。后来自愿前去人境蛊惑你主,哪里晓得她都有什么神通?”
倾风神色略微凝重道:“她的妖术可不一般。什么疗愈且在其次,她能惑人心智,还能篡改他人记忆,两相结合,随意驱使一人生死不在话下,难怪能迫使陛下背井离乡,以为自己不过是一小妖,简直是比你主的活傀儡还要高明的手段!昨日若非是我警觉,怕也要悄无声息地叫她探出底来。”
貔貅认为她言过其词,竟将那无名花妖夸到与妖王比肩,玩笑道:“这么厉害?那你是如何察觉的?她惑你跪下喊她姑奶奶了?”
倾风听出他语气里隐约的讽刺,也不生气,斜睨着他道:“我几次三番去找王道询,本是无意,却叫她由此生出戒备。她原先多半只是想试探我的底细,不料一散出妖力,就被我发觉,反露出自己的马脚。”
听她越说越真,貔貅笑了两声:“如你所说,她在昌碣潜伏已有三年之久,且大费周章,将你们人主冒充作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妖,混到犀渠身侧任职。她要真如此厉害,你无端的出现坏了她的大计,她岂能轻易放你离开?”
“什么叫轻易?我是凭本事叫她不敢轻举妄动。”倾风不急不缓地说,“我一察觉她是妖,便要动手杀她。她虽诡术厉害,可武艺自不如我,还要护着王道询,只能捉襟见肘。想必后来也是悔恨招惹我,趁我难得冷静,与我虚与委蛇,好生交谈,主动将我送回。”
貔貅听她将生杀挂在嘴边,神色平静不似作伪,不由表情微肃,正色起来。一直只当她是个修为出众的剑客,少不了正派人士的宽厚委婉,还是第一次见识她的凶悍杀意,心里仍有三分怀疑地试探道:“你是土匪吗?土匪见了你高低都得喊你一声土匪。”
倾风笑了,还颇有几分自豪:“所以你不了解我。就算在刑妖司,也有好些人觉得我是个疯子。”
“王道询?!”白重景讷讷念叨了遍,注意力还在前不知多少个重点上,十分坏气氛地惊呼了声,“他就是人主?那个小妖?”
倾风闻声看他一眼,觉得有些滑稽,不管这大妖比别人慢了两拍的思路,就着先前的话题继续道:“现下人定然已经跑了。那女妖昨日唤出妖域压制,都几次被我生扛过去,即便没有林别叙为我清障,过个两日也该能恢复如常。”
貔貅啧啧称奇:“我未看出她与人主身上用于伪装的妖术。先生也不曾吗?”
一直默不吭声的林别叙这才闲散地开口:“我说过,我与她有些渊源。她既受我点化,自然也袭承了些微我的道法。我离开少元时,她尚未化形,不知她最后领悟了哪几项神通,可我确实轻易不能窥破她的道行。要不是昨夜倾风师妹回来,表现反常,我也猜不到,陛下竟就藏身在犀渠的眼皮底下。”
倾风刻意忽略了自己昨晚脑子不够用的事情,林别叙还非得要提一嘴。
也是全怪那花妖,偏心王道询。
陛下看着就还是个聪明人,迷惑到她头上,恁得不用心,叫她只能连连犯蠢。
倾风摸摸眉尾,欲盖弥彰地问:“你昨晚就猜到王道询是陛下,怎么不带人去拦他?”
林别叙看着她笑说:“拦?难不成那花妖好不容易将你送走后,会等在家里等着我去抓?”
白重景竟跟上了他们的话题,两手环胸,幸灾乐祸道:“所以你们还是没找到。单凭花妖那化形术,她带着人主再变一张脸,你们又是大海捞针了。”
这大妖一脸的欠揍,可是倾风没有多余的心力与他追究,只不解道:“那花妖带着陛下,潜伏在昌碣,究竟是想做什么?瞧她也不似有恶意,甚至对陛下百般看护。”
貔貅胡乱想了一通,反正事不关己,不负责任地分析:“我若是她,有这样好用的妖术,知道尔等来者不善,现下就去迷惑犀渠,叫他带兵来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