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剑刃开始颤抖。
太清剑颤抖着,旋转着,嗡鸣着。
随着它的动作,下方的百姓渐渐屏住了呼吸。而与此同时,他们脸上的狂热也愈加明显。
——来了!
有人突然喊道。
确实来了,早在他喊出那句话之前,已经有无数眼力高妙的修士注意到了太清剑的动作,他们挪动身形,巧妙踏出步伐,试图让自己位于太清剑剑尖所指的正前方。
见到这一幕,高台上的朱雀星官露出一丝冷笑。一群凡夫俗子!她在心中嘲笑,太清剑的意志怎么会由你们这些蠢笨的东西决定,真是枉费功夫。
果然,无论是谁在挡在了前面,太清剑都只是轻轻从侧面滑过去,好像一条灵活的鱼或者银龙。它流入人群,左挪右突,很快指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浅粉色长衫的男子,看他穿戴富贵,恐怕要么富豪商贾,要么贵族官宦。
刚被太清剑指着,他还愣着没醒过神,直到四周爆发出了羡慕的叹息、懊恼的嘟哝,他才反应过来,狂喜大喊:“是我是我,轮到我了,终于轮到我了!”
太清剑略略往上飞了一些,剑尖一转,剑刃弯曲,好似化为了一支笔,开始凭空写字。它写出的字带着橙色的光芒,在夜空中很是显眼。
“朱怀正,宁州宁城人。”
“太清令特许,令朱怀正一月之内修为大增,成为第三境修士。”
“再令,朱怀正归家,斋戒沐浴三日,每日烧香三柱,以为感恩。”
在场修士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什么?第三境修士!对大多数人来说,第三境修为就是修行的天花板了!
而对更多的老百姓来说,修行这件事太过奢侈,太过遥远,以至于他们只敢羡慕地啧啧,却并不很清楚,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可朱怀正知道。
他现在已经惊喜地傻在了原地。第三境修士!一月之内!第三境,天啊第三境!
要知道,他现在可只是个第一境修士!他天资平平,家父家母再怎么给他灌药都没用。加上他实在不是那种能够拼命努力的人,先生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突破第一境。
可现在发生了什么?太清令让他一个月之内就能成为第三境修士?出息了,他朱怀正出息了!
“谢……谢皇恩浩荡!写谢太清令仁慈!谢朱雀星官……啊,朱怀正拜谢,拜谢!”
在家仆的拉扯下,朱怀正少爷终于回过神,赶紧跪在地上五体投地,一边拜着,一边念着颠三倒四的感恩的话。
这是今晚第一个。剩下来还有两个。
太清剑再一次飞了起来,人们也紧紧盯着它。
很多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神迹般的场景,可每见一次,他们仍然无比惊异,也越发狂热。他们相信这一定是天恩,对皇宫、对陛下的崇拜也更甚。
至于此前不久,各地星祠动荡所带来的负面传闻?啊,那算什么!影响到白玉京了吗?影响到大家的平安富贵了吗?没有。
既然外界的动荡没有影响他们,他们这天子脚下的居民又何须在意。
而人群之中,乐陶和申屠侑的神色却是越发凝重,
“乘月,这不对劲。将第一镜的废物短时间内生生拔擢到第三境,这是什么样的奇迹?”
乐陶在这个世界上晃了几圈,也明白了现在的人们修行多困难,和千年前完全不同。重要的是,就算是千年前,一个月之内让一个废物从第一境变成第三境,也相当困难。
仔细说来,第一境的所谓聚形,其实只需要多认识几个字、多练一练,再有些天赋,有些机缘巧合,十人里总有四五个人能入门。
第二境开始,就需要所谓的人才、英杰才能顺利修炼。这一境界叫做凝神,考验的便是专注力、意志力。
而第三境不是这样简单的。
第三境叫连势,首先需要明白的就是什么叫“势”。什么叫势,势力,势态?可是写字哪来的势力和势态?
许多人就卡在了这里。
从第三境开始,书文修行便触及了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
无可言说,便是难以传授。难以传授,也就意味着一百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凭借直觉触碰第三境的境界。
而现在,这太清剑只是轻轻一点,只是给出了几排文字,就能将一个第一境的人拔擢到第三境……
难以相信。
是骗子吧?
可是看周围百姓的反应,看那狂热的表情和欢呼,乐陶和申屠侑又不得不相信,也许这确实是真的。
欺骗一个人容易,欺骗十个人或许也不难,可是欺骗成百上千上万……数百万的人?
那必定是有铁一般的事实,支撑着他们的信念。
假如太清令背后的敌人,竟有这样的本事……他竟能这样随意将一个草包变成一个精英,那如果多来几次,他岂不是能打造出一支百千万人的修士队伍?
那……哪怕他把世界上一半的人,甚至三分之二的人都拿去祭祀,又如何?剩下三分之一的人,足以组成漫漫大军。
那他们还有胜算吗?陛下的理想还能够实现吗?他们的仇……还能报吗?
“乘月……”
“殿下……”
惊讶与迷茫之际,乐陶和申屠又不约而同看向云乘月。他们想要寻求一些答案,或者一点安慰也可以。或许是因为潜意识中的地位高低,或许……也是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尊敬和信任。
“继续看。不要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云乘月没有说太多,因为她的表情也很凝重。
乐陶和申屠侑能够想到的,她当然也想到了,只是她还保持着冷静。
她相信世界上并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简单的付出不可能换取这样高昂的回报。否则,千年前的神鬼为什么向人类索取一条又一条的性命?他们大可以直接灭了人类。
两位将军也转过念来。他们刚才是吓着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我仿佛在哪里听过?对了,是《天下经略》。乘月,你也看过天下经略吗?”
乐陶忽然问。
“……《天下经略》?”云乘月没回头。她语气却有些微妙,仿佛被唤醒了什么遥远的回忆,好一会儿才吐出下一句:“啊,看过。”
乐陶还想问,却被申屠侑拉了拉袖子。
很快,被太清令选中的第二个人出现了。
第二个是京郊村落里的一个村民,是个普通的花农,他原本是来白玉京卖花的。
被太清剑选中时,他还正侍弄他的花草,向向周围的人兜售打折卖的鲜花。剑光一来,他吓了一大跳,险些绊一跤。
“许明理,京州嵇县留村人。”
“太清令特许,令许明理三月之内,育出五色牡丹百株。”
“再令,许明理三日闭口不言,以为感恩。”
旁边有好事者,高声念出了太清令的内容。
这次的太清令内容,就不像第一个那样惊世骇俗了。五色牡丹是闻所未闻的奇花,对花农来说十分难得,必定也能够卖出高价。只不过这些终究是末端小技,不值一提。
不过许明理已经很高兴了。
他呆傻了一会儿,赶紧跪下来,恭恭敬敬朝着太清剑磕了三个头,又朝着皇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百株五色牡丹足够卖出千两黄金的高价,他和他的家人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了,子孙后代也能读书、能修炼。
现在,太清令还剩最后一个。
人人都屏息凝神。他们等待着,期盼着是自己。
云乘月也看着。
太清剑再次飞上天空,缓缓震动又旋转。剑尖所指,人人心跳都快了几拍。
不久之后,太清剑再次动作。它飞向了一个方特定的方向,再下降,最终停了下来。
云乘月眨了眨眼。
因为就在不远处,太清剑寒芒烁烁,直直指向了她。
她身后的乐陶和申屠侑猛地变了神色,险些就要上前去攻击那柄剑。
云乘月伸手拦住了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在她面前,太清剑的颤抖仿佛更厉害了。
星祠之上,朱雀星官猛地踏前一步。她神色数变,最后化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这一回,是她亲自开口,念出了这段太清令的内容。
“云乘月,宸州浣花人。”
“太清令特许,令云乘月,于次岁七月半之前,进境第五境洞真境。”
“再令,云乘月于岁星之宴斩落一切对手,成为执笔人,祭天叩首,以……慰苍生!”


第174章 太清令(3)
◎如有梦◎
白玉京, 星祠之上。
普通百姓眼睛里只看得见朱雀星官,他们不知道,在星祠的平台上, 还有人端坐着,望着这场盛景。
薄薄的水流组合成了一面薄薄的水墙, 在水墙背后摆着两把椅子,椅子上面坐着两个人。
水墙是单向的,背后的人可以看见前头,前面的人看过来却只能见到寂寞的青砖瓦檐。
两把椅子上, 一个坐着辰星, 另一个坐着的却是太子北溟。
外边人山人海、沸反盈天,他们却是相对沉默。空气都是安静的。
两人之间摆着一个棋盘, 棋盘上是下到一半的双陆棋。两人都下得十分认真,足以对外面的热闹充耳不闻。
“我赢了。”
辰星伸出手指,推掉了太子最后一匹黑马。她冰雪凝成的脸上, 露出一点点笑容。
“孤的确不擅长双陆。这打码的规则可真是玩不明白。”
北溟扔了棋子。
输了棋, 太子却并不生气,他仍旧穿一身袈裟,只不过长长的头发已经梳成了世俗的样式,手上的佛珠也不见了踪影。他眉间那出尘的、青莲般的气质,也悄悄染上了一丝红尘富贵之气。
居移气,养移体。太子监国,倒的确监出了几分储君之象。
辰星这样想着,觉得那储君之象十分无聊, 便移开了目光。
这时候, 外面的声音传了进来, 正是今晚最后一次太清令。
“再令, 云乘月于岁星之宴斩落一切对手,成为执笔人,祭天叩首,以……慰苍生!”
太子沉默着,辰星也沉默着。
他们的目光悄然对上。忽然,辰星直直站了起来。
她一言不发,大步往前走去。
“辰星。”太子也站起身,高声叫道,“你要去哪儿?”
辰星没有回头,却停下脚步。她脊背笔挺,怀中抱着的银镜被捏得紧紧的。
“我没听说过今晚太清令有这样的内容。”片刻后,她微微侧过头,声音清冷如碎冰。
太子露出笑容。
“我还以为是你安排的,原来不是。这不是正好?总是知道太清令的内容也十分无聊,现在却是乘月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她真是个好孩子。”
他说得意味深长,声音里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讽刺?辰星并不确定。她并不是一个擅长感知别人情绪的人。
她看了太子一会儿,只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是你们安排的,你们知道她会来,我们算计她?”她猛一转身。
“算计?这只是安排。辰星,注意你的用词。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北溟慢慢理了理袈裟的下摆。
他脸上依旧带着他那轻柔的、慈悲的、出尘的笑容,声音柔和异常。可辰星却微微打了个寒战。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只是表面上看着冷,可这些人却是心里冷。
她犹豫了很短的时间,而后一言不发,继续朝外走去。
当她踏出水幕时,正好看见太清剑中飞出了一道金色的光芒。光芒对准了云乘月的眉心。
实际上,所有被太清剑选中的人都会得到这样的光芒,只不过没有人能看见,也没有人能抵抗。就是那道光芒实现了太清令的恩赐,也迫使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辰星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银镜。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点起了脚尖。
回来。她在心里对太清剑说,不要伤害她,不要……起码不是现在。而且,如果要伤害她,应该让自己亲手来!
回来……
回来!
她以为自己很冷静,但实际露出了怒色。那愤怒几近狂怒。刹那间,那光芒颤抖了一下,仿佛僵硬了一会儿,可也许只是她的错觉。因为下一瞬间,光芒就顺利没入了云乘月的眉心。
辰星多么希望云乘月能够抵抗这光芒。
可是没有。那道光顺利进入,就像任何时候一样。
辰星只能静静地看着这个场景。
怒色褪去。她心里忽然涌出了一丝对自己的厌恶:明明告诉自己,只要司天监能够存续下去,牺牲谁都没关系,却偏偏又莫名在意她。在意她,不想伤害她,却又站在她的对立面。
她自己也想不清楚,到底哪条路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这样吧,她对自己说。陛下救过她的命,她就注定要为了陛下效力。
如果乘月是错的,那至少,司天监能顺利延续下去。她的选择没有错。
而假如乘月是对的……
那她就去当那块注定牺牲的踏脚石,也无妨。
辰星举起银镜。镜面泛起了发光的波纹。
太清剑如蒙召唤,飞了回来,一直飞到她面前,又一点点没入镜面。
她转过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久久无语。
……
【获得蓝色情感:孙婧的羡慕。】
【获得蓝色情感:陈序的嫉妒。】
【获得蓝色情感:蒋伍的惊讶。】
【获得……】
刹那间,山呼海啸般的蓝色情感汹涌而来。云舟帖不停提示,记录飞快闪烁。
大丰收。
短短一瞬间,云舟帖里涌入了太多的情感,这些情感在云舟帖里旋转,飞快转化为了一缕缕的修为,又涌入了云乘月的体内。
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境界隐隐松动,马上就要突破。
但她顾不上研究这些情感,因为在她的丹田里,出现了一道金光。
这道光就是刚才从太清剑里飞来的光芒。
云乘月是看见了这光芒的。她原本想阻止,可当时,她识海中的生机书文、光芒书文全都苏醒过来。它们跳跃着,告诉她,放那道光芒进来。
等那道光芒一进来,她原有的书文就扑了上去,将之团团围住,并一直拖到了她的丹田处。接着它们就都不动了,而她的丹田里则生起了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能感觉到那道光芒当中似乎蕴含了某种力量,但是那力量还被禁锢着,感觉不分明。
“乘月!你没事吧?”乐陶问。她飞快地往星祠上头看了一眼,眼神中有凶光一闪而逝。“是那朱雀星官搞的鬼?要不要我去……”
她搭手在脖子上一抹。
“乐陶,众目睽睽之下,恐怕不好如此行事。”申屠侑劝阻道,平静的眼神如有暗流汹涌,“等再晚一些,人群都散了,那朱雀星官落单的时候……”
“不,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云乘月说,“我没什么事,回去再看看。”
两位将军自然不甘心,可是既然殿下发话,他们也不能违抗。乐陶又凶狠地看了那星祠几眼,到底是愤愤扭过头,重重踏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