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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低声说:“别闹,现在是需要你帮忙的时候。”
说着这话,她眼皮也往上一撩。这个细微的动作看起来漫不经心,可就在同一时刻——马车猛地震动了一下!
暗黑的光线,忽然笼了下来。
一切都静默,通向死亡的静默。
云乘月倏然抬头。在她眼前,黑色的光如雨而下,带着死亡的寒光,直直而来!
偷袭……!
她瞳孔猛地缩紧。
……
在马车之外,世界早已改变。宽阔的直道不见了,远处磅礴的都城不见了,其他往来的车马也不见了。所剩的唯有黑暗,只有黑暗。
黑暗中,偷袭者注视着那辆马车。他目光平静而笃定。这份笃定来自无数次成功袭杀大能的经历。
在他的“夜幕”里,哪怕是第五境的修士,都难免受伤。这静默里的死意,对修士是极大的威胁。
这是白玉京中一些人亲身体验过的事,而那些人现在无一例外都死去了。所以,一个第四境的女修凭什么例外……云乘月凭什么例外?
他想,可以退场了。于是他转过身,准备离去。
然而,这份信心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忽然,男人身形一滞。
——砰!
马车炸开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余光狠狠甩过去,可是晚了!一抹暗红锐光,正赫然袭来!
是剑?是书文?还是……刹那间他想不清。
没有多的时间给他。他原本以为凭自己第五境的修为,处理对方还不是手到擒来。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已经看见了那道光,也已经抬起了抓着剑的手,可是——他却来不及抵挡!
一缕寒风吹起。
叮——!
恰在这一瞬间,却有一枚玉璧凭空浮现在薛暗面前。厚重古朴的玉璧缓缓旋转,边缘的云雷纹演绎出无数神妙气韵。
而那抹暗红锐光,恰恰卡在玉璧中心。
抓住这一时机,他执剑一挥,彻底破开那抹红光,同时兔起鹘落,猛然后退落地。
至于那玉璧,已经神秘消失。
“可惜。”
直到这时,刚才的寒风才终于落下,而隔着这抹寒风,云乘月也轻叹了一声。刚才那一击借用了傅眉的力量,已经是她的全力。一击不中,再追也无用。她有信心战胜同境界所有人,但对方毕竟高出她整整一个大境界,正面对战她暂时不是对手。
“可惜。”
敌人也没有再次攻击的意思。
因为那抹锐光虽然没能刺破他的眉心,却刺破了黑暗的幕布。阳光射下,世界恢复正常。
而这个人,是不能在正大光明的世界里杀了她的。
阳光下,云乘月站在完全炸毁的马车前,跨坐着变大的蓝色麒麟,右手提着玉清剑,对敌人微微点头。
阳光照得她浑身灿烂,也照得那头麒麟隐隐有五彩光芒。乍一看去,那身影竟是辉煌明亮,恍若神女飞仙。
袭击者瞳孔紧缩,感到眼睛像被光刺痛了。他想移开目光,却又鬼使神差地定定看着她。
“薛暗将军。”女修神情自若,甚至冲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袭击者气息一滞。她认出他了?他暗中扫了自己一眼。
他此时身穿暗蓝常服,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是到处都能见到的普通衣物。一只垂着黑纱的帷帽遮住了他整个头脸。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的身份。
男人沉默着,犹豫片刻,到底用原本的声音开口道:“你如何认出是我?”他甚至连身高和身形都做了变化。两人仅有数面之缘,云乘月为何一眼能认出他?
果真是飞鱼卫之首,薛暗薛将军。
【获得蓝色情感,薛暗的惊讶。】
【飞鱼卫将军很惊讶你认出了他,也有些懊恼,因为他对自己的伪装非常自信。同时,他对你也有些不会说出口的好奇。】
这缕暗色的情感从薛暗身上飞出,无声无息落入《云舟帖》的怀抱。薛暗本人并未发觉。
不过,云乘月并不是因为《云舟帖》的提示才认出薛暗的。她是因为太熟悉薛无晦,而薛暗的气息和薛无晦实在太像——只除了薛无晦不会突然出手攻击她。方才一丝死气袭来,她好悬没认错人。
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只问:“薛将军是奉了皇命来杀我?刻意乔装打扮,是不想被人认出?”
薛暗忽然意识到,自己多话了。他不再说话,只是透过黑纱,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那目光杀气四溢,如有实质。
接着,一片黑雾腾起,罩住薛暗的身形。待黑雾消失,他本人也消失不见。
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宛如一只森冷的幽灵。
云乘月等了一会儿,才收起手里的玉清剑,轻轻吁出一口气。
四周阳光洒落。初冬的直道被晒得亮堂堂的,总算多了一丝人间的暖意。
薛暗到底是第五境洞真修士,又身经百战,功法还很有些诡异。凭她现在的本事,可以不死,却很难脱身。
先前在驿站,她见那官员硬要塞给她一辆显眼的马车,就猜到可能有伏击。只是没想到,伏击居然来得这么快。
这说明什么?
说明白玉京想要杀她,却又不能做得太明显?
云乘月坐在麒麟脊背上,兀自沉思。
不,不对。那人是必然要留她到七月半的。
七月半中元节,是一年当中阴气最重的日子,且那一天恰逢九星连珠,天象异动,正是祭祀的好时候。他要她当岁星之宴的执笔人,必然是要拿她祭天。
换言之,在七月半之前,他不会杀她。
那为什么又有这场袭击?
等等。云乘月忽然有些了悟:她也是才知道自己的身份,而如果对方真是故人,那他可能还在迟疑她的身份。
所以这是一场试探?
有点意思。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她接下来可要好好在白玉京中搅和一番,来看看他的反应呢。
另外……
刚才薛暗用的那枚玉璧,她有点在意。那东西有些眼熟,而且气息古朴苍凉,好像是千年前的东西。玉璧既是宝物,也是礼器,千年前只有大贵族才能持有,薛暗从哪里得来?
他和薛无晦的气息又如此接近。难道说……
他们有血缘关系?薛暗果真是他族人的后裔?但就算是后裔,也不可能这么像才对。
只有等见了薛无晦,跟他商量一番了。
想定之后,云乘月翻身下来,拍一拍麒麟头:“我们该走了。马车坏了,我们得走去白玉京。”
“咩?”拂晓抬起头。它正快活而新鲜地甩着尾巴。它才掌握随意变大变小的技能,能当一头合格的坐骑了,正高兴呢。
“咩——”
——让我继续当坐骑嘛!我可以带主人跑过去!
拂晓央求着。它此前在罗城先后得到了傅眉和王夫子的帮助,不仅重新长出毛皮,还掌握了一些五彩麒麟的天赋技能。
刚才,就是拂晓用与生俱来的空间天赋,将那道剑光送去了薛暗面门,险些重创那位将军。它正觉得自己威风凛凛,想要多自我欣赏一会儿。
云乘月摇头:“你现在力量还不稳固,最好多蕴养,少使用。”
“咩……”
——可是还想再大大的一会儿……
麒麟舍不得自己威风的模样,不觉发动了“温顺的水汪汪的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攻击。
云乘月动摇了一小会儿,断然拒绝:“撒娇也没有用。”
“咩……”
大麒麟委屈巴巴地变回了小麒麟。它很有骨气地拒绝了主人的抱抱,自己跟在她脚边行走,走得一颠一颠,尾巴也一甩一甩。
【获得蓝色情感,拂晓的沮丧。】
【自从被你救出水底,小麒麟就一直希望自己能帮上你的忙,却又自卑于无能为力。现在它好不容易有所长进,却不能一直夸耀,实在有点沮丧。】
云乘月看它几眼,忍笑夸它:“拂晓,你真是一头可爱的小麒麟。”
“咩?咩!”
麒麟想了想,又不沮丧了,开心起来。
朝着白玉京的方向,一人一麒麟慢慢走着。
“拂晓,刚才你看见了吧,玉清剑加上《云舟帖》里的情感之力,威力增加了不止一倍。”
云乘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自家麒麟聊天。
“咩!咩咩?”
“单独用?也是可以。不过,这些情感之力不能浪费,我留着还有大用。”
“咩?”
“什么用处……等我收集到了足够的情感之力,你就知道了。”
“咩!”
“这可不是卖关子。这叫什么呢……啊,用虞寄风当初的话讲,就是‘烟火气’这三个字,可是用语言描绘不出的。”
第167章 探监
◎狱中的卢桁◎
白玉京, 大梁首都,也是天下的中心。
这座城市传说是千年前建成,不过那时候它没现在这么大, 格局也不同,可唯独城北的天山和宫殿依旧巍峨神秘。
是的, 白玉京的城北是一座山,还是一座云雾缭绕、抬头不见顶的山。它是天子所居,便被称为天山。
而大梁的皇宫,就建立在这座天山之上。
站在山脚宫门外抬头而望, 只见云雾中生出几道飞檐, 依稀可见几头雕刻狰狞的神兽,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每天日出之前, 朝臣们就会披星戴月,走过山脚下的宫门,深入天山的云雾中, 走向高高在上的大梁天子。
虽然说……大梁天子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除了每年祭祀, 他很少出现在人前。
朝中事务交给三省长官多年,朝中大小事务运转得也很自如。虽然最近陛下忽然叫太子回来监国理政,让长官们多了些小小的烦恼,但对这些做惯了官的大人们来说,糊弄……啊不,帮助帮助太子殿下,也不算很难。
真正叫他们忧心的,是卢大人下狱的事。
起码对此刻脚步匆匆的工部尚书杜尚德而言, 这件事真的很让他忧心。
因为卢大人是他的老师。
杜尚德的爹娘去世得早, 如果不是幼时有幸遇见卢大人, 他根本没机会靠念书出人头地, 更别说科考中举,一路做到工部尚书了。
这一辈子若非卢大人提携,他杜尚德算个什么东西?
原本,卢大人虽然原配已逝,又没有子女,本人却是赫赫有名的大书法家,是司天监青龙星官,更是太子太傅,又顺顺利利从官场旋涡里退了下来,回乡隐居,这让杜尚德很是开心,还琢磨着什么时候抽空去看望恩师。
可谁能想到,恩师偏偏在节骨眼儿上回京,还不听劝告,一头撞进了大道之争的事情里,结果把自己陷在了牢里?!
虽说,无论如何,就为了那种事情,就把如此德高望重的老臣下狱,实在太……
这是大不敬的念头,杜尚德晃了晃胖乎乎的脑袋,赶紧在心中掐灭这个想法。那位陛下可是大修士,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感应?他杜尚德只是一个小小的第四境修士,还是年纪大了靠丹药才勉强进阶,实在有点害怕那些大能。
总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能成功见到卢大人。
杜尚德没要任何人跟随,一路小跑,来到了诏狱。
诏狱也在山脚,在背阳的一侧,阴森森的。门口没人看守,只有一座灰扑扑的石台伫立,掩着背后黑黢黢的山洞。山洞大约三人宽、二人高,用精钢的栅栏关着。
杜尚德来到石台前,掏出自己的铭牌。这是一张青玉铭牌,上头刻了他的名姓、官位、修为境界、籍贯,正是大梁人手一张的身份牌。
他把铭牌放上石台,按进凹陷里。一道金光闪过,飞快构成一枚“狱”字。
杜尚德是第一次来探监,也是第一次面对这座石台。他注视着这一幕,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紧张:陛下并未禁止百官来探监,所以……应该不会在他的身份铭牌上留下什么记录吧?不,他怎能这样想,卢大人待他恩重如山,哪怕真会影响到他的前程,那也不能不来!
杜大人暗暗给自己鼓劲,却不觉揪住下巴上半长不短的稀疏胡须,险些把胡子揪断。
幸而,什么都没发生。
金色的大篆“狱”字笔画森严,好似一张阴郁的脸,阴恻恻地浮现了一会儿,又慢慢淡去。
哗——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杜尚德微微一惊。继而他才意识到,这是山洞的门开了。
面对那好似深不见底的山洞,杜大人定定心神,收起铭牌,快步往里走去。
很快,这位工部尚书的背影和脚步,都被诏狱的黑暗所吞噬。那寒光沉沉的大门也重新闭合。
才有人从暗影中浮现,觑了一眼山洞,低头做下记录。
“今日探访卢桁者:工部尚书,杜尚德。探监时长……这得等他出来再写。”
……
杜尚德感觉背后的门关闭了。
诏狱建在山洞里,这可真是阴森。只有两侧间隔的火把照明,光一跳一跳的,亮没多亮,反而晃眼,还显得气氛更诡异。
杜大人不至于害怕这点氛围,只是有些嘀咕:天子诏狱做成这样,阴森森跟地府似的,真的好么?
一边想,杜大人一边咳嗽了几声。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大舒服,也许是天气凉了、风邪入体,咳嗽好几天也不见好。
这会儿诏狱的阴冷恰如一把钩子,钩出了肺腑里那点止不住的咳嗽。
“——杜大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杜尚德吓了一跳,反而不咳了。
谁?他好悬没出声,只扭头看去,却见身后火把边上无声无息站了个人。待那人踏前一步,杜大人再定睛一看,才认出那是飞鱼卫的装扮。
“杜大人,下官为您带路。”
对方的态度看似恭敬,眼神却冷飕飕的。
飞鱼卫都是这德行。他们御前行走,做事阴狠毒辣又没什么忌惮,很叫人讨厌。杜尚德通常对他们敬而远之,但诏狱却是飞鱼卫管辖,他还是做好了和他们打交道的准备。
“……劳驾。”杜尚德用沙哑的嗓子念了句,又塞过去一袋碎银。
对方神情微动,接过来一掂,然后眼神和缓下去。
“杜大人是来探望卢桁的罢?他在诏狱最深处,往这边走。”
飞鱼卫提着灯笼,自然地走到了前面。
居然直呼恩师名讳……
杜尚德皱着脸,到底忍了下来。如果换个场合,他不怕当面呵斥回去,可现在他怕自己一冲动,会让恩师遭罪。
毕竟……卢大人现在什么官位都没有,名义上仅仅是普通百姓,真是一点能遮挡的名头都无!
那飞鱼卫好似是察觉到了杜尚德的不快,竟还“呵呵”笑了几声,闲聊似地说:“这儿关过的大人物们可不少,上回铲墙皮上的血,我们还挨着分辨说,这一层该是谁的,那一层又该是谁的。”
他好像觉得很好玩,又笑了几声。
杜尚德却是听得相当不适,背后寒毛直竖,又止不住愤怒。
这群鹰犬走狗,竟敢如此谈论国之栋梁……小人得志!小人得志!
杜大人心中唾骂不止。可一激动,他就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那点咳嗽的痒酿成了头颅里的疼,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