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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站在靠近船头的位置,正好也就是那桃花鲶撞来的地方。
她反应很快,当即往下一蹲,就近抓住船身,稳住自己。桃花鲶的血液顺着裂缝滴在甲板上,甚至还有被利刃割开的雪白鱼肉。
“看起来就好疼啊,太惨了。”
云乘月一边同情感叹,一边眼疾手快扔出一只玉盒,将散落在甲板上的血肉收集起来。
“掉在地上三秒之内还能吃!”她鼓励自己。
薛无晦:……
这人的同情可谓相当没有诚意。
他站在一旁,大袖垂落,长发飞舞,身形却纹丝不动。他周围的一小块地方,虽然在外人眼中是不断摇晃的险境,实则相当平稳。
所以,他真的不明白……
“你在做什么?”他问,“有我在,你何须躲闪。”
云乘月已经收起玉匣,正在思想斗争,要不要去收集那些跌落超过三秒的血肉。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你不懂,这叫代入感,说书玉简很强调这一点的。”
薛无晦:……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个时机将这人那堆说书玉简都扔掉了。自从沉迷说书玉简,她奇怪的想法就越来越多。
云乘月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去捡别的血肉。事情结束后,多半有人来察看情形,如果发现甲板上干干净净,肯定知道是她拿了,还会来找她掰扯一番,要讨回去战利品。
那多麻烦。
“就这些吧。”
她也满意了。
她站起身,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刚才那只桃花鲶在撞裂灵力罩后,明明已经跌回江中,此时它却再次高高跃起,恰好与她视线平行。如果不是错觉,她好像在这条鱼的眼睛里看见了……狂热?
——“云姑娘!”
时间被拉长了。
她一瞬间听到了很多人在大喊,而每一句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雁冰在喊:“快躲开,危险!”
洛小孟在喊:“那条鱼怎么还没死!”
不认识的声音在吼:“失策了——那是桃花鲶中的‘供鲶’,难怪它们突然袭击人类,这是要献祭自身,召唤桃花鲶王!!”
桃花鲶王……鲶鱼王?这个名字唤起了某些古怪的情绪,不过云乘月不大记得是什么了。
她站在原地,和薛无晦肩并肩,一起抬头看桃花鲶一头撞在灵力罩上,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但这一回,它没有散为血肉;它的身体粉碎了,也变得异常柔软,成了天然的墨汁。
红红白白的血肉在灵力罩上蜿蜒,写出了一个大大的“降”字。
降临的……降!
血肉书文,大放光芒。
不知道谁绝望地大吼:“晚了——晚了!!”
云乘月微张着嘴,半晌才道:“这鱼……还会写字?”
薛无晦道:“书文乃大道,万物有灵便能领会。”
她抽出玉清剑,剑尖朝上,后退半步,比划了一下……有点高啊,怎么办。
要到第二境开始,才能学隔空御剑,她现在还只能亲手执剑,剑法还不太熟。
“你说,”她抓着薛无晦的手臂,爬到船舷上,“鲶鱼王好不好吃?”
帝王衣袂飘飘站在她身边,伸手托了她一把,眼神莫名往旁边飘了飘:“嗯……桃花鲶王做成鱼脍,最是美味。它们常年在水底沉睡,被供鲶召唤后就会苏醒,通过祭品的血肉重获新生。”
“要祭品?”云乘月不无遗憾地说,“那我大概吃不到了。”
玉清剑划出一道淡白光芒。
“生”字书文成型。
这一枚“生”字很小,只有近处的云乘月自己能看清。它没有攻击能力,却正好克制一切死亡,当然也包括自杀式献祭的供鲶之力。
血糊糊的“降”字陡然一震,旋即便被生机抵消。那股弥漫开的腥味与恶意,被清新的生机冲刷得干干净净。
最后,它们回归为肉糜,从灵力罩上缓缓滑落,跌进了江中。
云乘月收起玉清剑,扒着船舷往下看。
“啊呀。”她说。
薛无晦问:“怎么,受伤了?”
云乘月喃喃道:“我突然想起来,鱼糜做成鱼圆,煮火锅或者煮汤都很好吃。”
薛无晦皱起眉头,立即反对:“不行,太难看了。”
“哪里难看,好吃就行……咦,你原来是颜控?”
“颜控何意?”
“……我也不太记得了,大概就是颜狗的意思吧。”
“你才是狗。”
“下次我买个小狗玩偶,起名叫三薛你信不信?”
薛无晦:……
大部分时候,都是他想不出如何回击。他只能板着脸,转向一边,假装欣赏黑黢黢的惊险江景入了神。
等到江中真的风平浪静,其余人才能确定船头部位真的安全了。他们围拢上来,也带来无数含义复杂的目光。
——“这是谁……”
——“发生了什么……”
——“云姑娘……”
——“她姓云?”
“你刚才做了什么?”
裹着披风的陆姑娘拨开人群,直截了当地问,目光却落在她怀里的玉清剑上。
洛小孟站在她身边,看向云乘月的目光也颇为复杂。他不出声,就闷着看。
另有些人并不想掺和这些事,闷头捡甲板上的血肉。
云乘月看看众人,微微一笑,反问:“我做了什么?”
陆姑娘略一眯眼,忽然又露出那种天真纯净的笑:“是呀,这位姐姐,刚才我们都看着供鲶献祭,你爬上去,写了什么书文。一定是很厉害的书文,才能阻止这场危机呢。”
云乘月说:“你说得对。”
陆姑娘一怔:“什么……?”
云乘月笑眯眯:“多亏了我,大家才逃过一劫。依我看,这次猎杀桃花鲶,我应该记首功,之后分战利品时,我要最大的一份,谢谢。”
之前被洛小孟宰杀的两条桃花鲶,虽然没了头,但身体却被网了回来,就堆在另一边的甲板上,用书文之影保鲜,等着之后按功劳大小来瓜分。
陆姑娘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恼怒,却又被她自己的话堵着,一时说不出话。
洛小孟咳了一声,憨笑着插话:“陆姑娘也是担心云姑娘。俺杀的鱼,明天云姑娘先挑就行。”
云乘月眨眨眼:“怎么是你杀的鱼呢?明明是所有人一起努力,才给了你杀鱼的机会嘛。要我说,明天分鱼的时候,大家再来仔细捋一捋功劳大小,这才公平——当然,除了首功在我。”
她环顾四周,还是微笑着:“有人有意见么?”
人心一时浮动。
这船上的人大多没什么跟脚,之前以为陆姑娘出身最高,才有些巴结,现在看云乘月一出手就解决一次危机,人人心里也多了点想法——万一这个也很厉害?
神仙打架,他们不掺和,但是对自己有好处的事嘛……应和一下又如何?
当即就有人大着胆子叫道:“云姑娘说得对!多谢云姑娘出手搭救,首功在云姑娘,我们按力气分点东西就行!”
有人带头,也就有纷纷响应:
“是是,我也这么想!”
“就这样,就这样!”
这下,洛小孟的表情也僵了。他之前作一番戏,无非为了抢到桃花鲶最好的部分,也是因此才出言堵云乘月的嘴,这下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哪能不郁闷。
但他为人灵活,只懊恼一瞬,见人心逆转,立即又憨笑道:“云姑娘说的是,明日再说。”
陆姑娘一脸不情愿,却也没再说什么。她再盯云乘月一眼,也没有追问不放,反而也笑着附和了两句,又娇声一句“云姑娘,我记住你了”,便转身回房。
保宁号的船工走上来,再三确保明日会公平划分桃花鲶的尸体,就客客气气驱散了人群。
等云乘月回了房间,船长又悄悄来拜会一番,再三解释说,桃花鲶袭击时,他和重要船员都必须守在船底,为作为动力核心、防御核心的书文之影提供力量,实在抽不开身,并非故意要让云乘月置于险境。
“这没什么,自然是保宁号的核心重要。”云乘月说,叮嘱一句,“明天分战利品时,我要腹肉。”
船长一愣:“腹肉虽然也能炼制丹药,却比不上鱼鳞炼器实用,云姑娘这是……”
云乘月说:“好吃。”
船长哑然失笑,心道还真是孩子心性。他转念一想,暗道这位姑娘是司天监的人,手里不知多少好东西,瞧不上别人争夺的“宝贝”也正常。
他又客
气了几句,这才离开。
终于又安静下来。
云乘月草草用“水”字书文再清理了一遍自己,总算能够重新扑倒在床上。
她还没灭灯,隔着薄薄的屏风,她能看见薛无晦侧身站着,手里似乎在处理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她问,“帮我灭下灯,谢谢。”
“要睡了?我还道你心心念念,总要尝了这一口再睡。”
他的声音淡淡传来。
“……尝什么?”云乘月先是不明白,忽然眼睛一亮,一骨碌爬起来,踢踏着鞋走过去。
薛无晦站在桌前,面前一只浅黄色的正圆形瓷盘。他堪堪收回手,指尖幻化出的黑色刀刃也才散去。
在他手下,雪白的鱼脍扇形分布,贴在瓷盘上,绕了整两圈。鱼肉被片得极薄,纹理清晰,每一丝肉都晶莹弹润,仿佛月光下注,落在盘内。
瓷盘边,还有一条刚死的鱼,头尾都还在弹动。它的模样和之前的三条桃花鲶几乎一样,只除了鳞片是桃花粉。
“桃花鲶王体型不大,腹部正中的肉最好。”
他又调整了一下鱼脍的边缘,让每片鱼肉都整整齐齐,这才满意推开,又看来一眼:“愣着做什么,过来。”
云乘月走过去,拿起筷子,挟了一片鱼脍送入口中。温凉的鱼肉弹在唇齿间,鲜香扑鼻、入口回甜,没有丝毫腥气,隐隐还有一丝花香。
她吃了一片,又吃一片。
“你是什么时候捉的?”她低声问。
他声音平淡:“你说分不到鱼肉的时候。”
“所以……就算放任那条供鲶不管,也不会出事?”
“我倒是希望有第二条桃花鲶王。”薛无晦有点嫌弃地看了一眼瓷盘,“这样就能装满了,不至于空出一圈,真难看。”
云乘月没再说话,一片接一片将鱼脍吃完了。
等她放下筷子,才抬起头,一脸下定决心。
“我,”她不无感动地说,“暂时不买小狗三薛了。”
薛无晦原本柔和的眼神倏然锋利起来。
“……把‘暂时’去掉。”他冷静地说。
第48章 江中变故
◎都不简单◎
因为昨夜的变故, 云乘月起晚了。
修士在第三境之前,都需要正常的睡眠来调息灵力,无法通过打座来恢复。云乘月的作息非常精准, 昨夜少睡了多久,早上就要补多久。
她醒来时, 天已经全亮了。等收拾完、走出房门,船上已处处人声,窗外还传来鸥鸟的鸣叫。
一枚“音”字从上飘落,正落在她面前。墨字一扭, 变为一行文字, 还发出了船长的声音。
“云姑娘,即将开始分割桃花鲶, 请往甲板一观。”
传音完毕后,这枚文字就自行消散。
云乘月抬手戳了戳空气,有些好奇:“原来书文之影还能这么用……”
缥缈烟雾在她身边凝聚, 从中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 轻轻在她面前一抹。霎时,黑烟形成一行新的文字:你还有的学。
云乘月和这行字相顾无言。
她抬起手,拿藤编小乌龟当板擦,把那行字“擦”掉。
二楼似乎只剩她一个人。她往楼梯走去,又问:“你去哪儿了?”
帝王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的神情颇有些耐人寻味,仿佛在微微地笑,眼中却又像有狠戾之色。
“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云乘月停下脚步:“需要我帮忙么?”
他转身倚着栏杆,有些漫不经心:“你是想问, 我是否又要伤及无辜, 累你负责?”
云乘月并不生气, 反而笑起来, 脚步轻快地跟上去:“既然你明白,就直接告诉我吧。”
“不会。”
今天是个阴天。他在冬日惨白的天空下回头,黑发被江风吹得扬起,更衬他眉眼阴冷精致。他唇角弧度不变,声音却冷了下来。
他说:“这回我目标明确,不必劳你费心。”
“好,多谢你体谅我。”云乘月微微叹口气,“可我也是真的想帮你。”
他多看她一眼,转过脸,没吭声。
云乘月试着走到他身边,探身想看他的表情,结果他再一转脸,长发将侧脸遮了个大半——不让她看。
她问:“你看到什么了,还是你觉得谁有问题?”
他这才略瞟过来一眼:“你真在关心这个,而不是用来当借口?”
……结果是为了这个在不高兴。云乘月莫名脑补出了一只不高兴的猫、兔子、乌龟,全是黑色的,简直可以开个动物黑脸大会了。
她莫名想笑,忍着,顾自捧起乌龟,说:“我真的关心你。我们认识的时间最长,其他人当然比不了你啦。”
认识的时间长,所以最关心……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很自然,说完了却心中一动,仿佛若有所悟。
她还在沉思,一只苍白的手横伸过来,重重往她的乌龟壳上一弹——
“……喂!”
藤编小乌龟腾空而起,在半空翻转两圈,云乘月眼疾手快,好险才抓住,没让乌龟从二楼甲板摔下去。
她心疼乌龟,心里冒出两点火星。可还没发出来,薛无晦走到她身后,帮她将发髻理正。
“这么简单的发式也能歪,看着别扭,你到底有没有生活自理能力?”
他冰凉的手指穿插在她发间,将那柄插歪的玉梳正了正。云乘月下意识想回头,却被他抵住后脑勺,不让她乱动。
“洛小孟。”他说。
云乘月心思立即转过去,轻声问:“是他?他有问题?”
帝王隐约嗤笑一声,牵起她一缕头发:“怎么,不信?”
云乘月突然希望乌龟能长牙,这样可以帮她咬他一口——让他浑身是刺。可实际上她并没有宠物,只能自己上阵:“你上辈子是不是根竹杠?”
薛无晦:……?
她才解释说:“那人虽然不怎么样,但看起来也不是很厉害的人,起码没有厉害到足够入你的眼,所以我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