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无晦。”她戳了戳水滴挂坠。
——[何事?]
“我是不是特别好看?”云乘月问,“好看到了让人失态的地步?”
——[……并未。]
他的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但云乘月没有注意。
她只是赞同道:“嗯,我也觉得。”
——[……]
车里的空间不算很宽,但足够人舒舒服服的躺卧,车壁上都嵌了软垫,榻上的被褥、枕头也都干干净净,摸起来顺滑贴肤。
角落放了一匣子点心、一壶清水、几样茶叶,还有一个并未燃烧的香炉,都供乘客自由取用。
云乘月东戳戳、西看看,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挑了一盘点心,再抱一个软枕头在怀里,靠坐在榻上,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身下的车舆略略一动,旋即往前方驶去。震感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云乘月推开格栅窗,将手肘支在窗框上,探头往外看。
正好,最前方的穆姑姑站在一匹墨蓝色的飞马上,身姿笔挺,十分显眼。
她右手握着一条珊瑚红的柔韧长鞭,凌空用力一挥,鞭身立即在空气中击打出响亮的呼哨。
“起——!”
一枚鞭影汇成的“起”字爆发出去,带着整个车队往上飞去。车、马、人,全都离开地面,一直到大约二十米的高度才停下。
穆姑姑再一挥鞭,车队便往前飞奔而去。
窗边景色明朗,秋日清爽的风景缓慢流动,如矜持的河流。
云乘月抱着软软的、回弹很好的枕头,望望穆姑姑的背影,又看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薛无晦,我们飞起来了!”她摸了摸翡翠吊坠,提醒他,“薛无晦,你看!”
——[御空飞行罢了。]
他回答得相当冷淡。
云乘月戳一戳吊坠:“活都活了,就好好享受生活嘛。”
——[无聊。]
他虽然回答得很冷漠,但云乘月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分享自己的视野。
当她望着下方五彩的树林、远处粼粼的河流、天空中掠过的飞鸟时,他也在凝望同样的景色,一言不发,没有一刻离开。
然而,车队里悠闲愉快的氛围,没能持续太久。
远远地,忽然响起一阵低沉密集的、打雷似的声音。顷刻之间,那声音就近了,与穆家车队只有咫尺之遥。
乘客们纷纷探头去望,很多人还紧张起来。
“糟了,那是强盗?”
“不对,他们打了旗子!”
云乘月也回首去看,一眼就看见了一支洪流般的黑色飞马队伍,还有一杆暗红色的大旗,上头一个气势雄浑的大字:聂!
聂家?
聂家的队伍已经追上穆家车队,形成逼抵之势,原本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一匹毛色亮白、体格高大的骏马,自聂家队伍中飞起,四蹄一蹬,踏着云气就凌空而来。
正好,穆家车队领头的穆姑姑也驾驭飞马、调转方向,沉着脸驰向聂家。
两匹马一白一蓝,汇于穆家车队中间。
恰恰好,就停在云乘月的车舆旁。
她左右看着,立即放下枕头,去旁边拿了一盘果干,再飞快坐好,屏息凝神等待开场。
穆姑姑抢先喝道:“我穆家车队规规矩矩行路,聂家却无故冲道,敢问聂七爷,这是何意?!”
聂七爷?
云乘月立即去看主角之一……不是,是那白马上的青年。
被称为聂七爷的青年,外貌大约二十七八,一袭暗红短袍、系玄色披风,长发高束,容貌英俊凌厉,眉眼中还压着一丝阴鸷狂傲之意。
这位姓聂,是她的前未婚夫吗?云乘月努力回忆了一下,遗憾地发现,她只知道前未婚夫是聂家人,却不记得具体是谁。
也许是她目光太炯炯,那位聂七爷并未及时回答穆姑姑,却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秋日明净的天空里,云乘月和他对上了目光。
顷刻间,满面冰霜的聂七爷,微微睁大了眼,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第15章 聂家的未婚夫?
◎【修】◎
聂七爷的眼神里带着杀气,宛如两枚夺命钉,凶悍地钉了过来。
下一刻,他却怔住,连握着缰绳的手都松开了一些。
他眨也不眨地盯着云乘月,一言不发,冰冷阴鸷的眼睛一点点变得炙热明亮,像是白日里坠落了两枚星子,恰恰落在他眼里。
他明明是来找穆姑姑交涉的,这时候却只盯着云乘月。
“你叫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一丝哑意。
“我?”
云乘月正往嘴里放一枚葡萄干,一时间动作停下,不知道该吃,还是该等一会儿。如果真是她的前未婚夫,怎么不认得她?还是说他不确定,所以来盘查?
不管是哪一个可能,都让云乘月联想起梦里的情景。
梦,就是不高兴。
她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放下手,端正地坐着:“我不告诉你。”
不喜欢的人,为什么要跟他说自己是谁?现在她是穆家车队的客人,他总不能直接把她拎出去打一顿。
聂七爷一愕,却笑起来。
他笑,但也只是嘴唇牵动,两只眼睛仍是灼灼地盯着她的脸。
“好,我自己查。”他冰冷的声音放柔了一些,“如果我查到你是谁,你就跟我出来一次,算是奖赏。”
他用的是陈述,语气笃定,居然自顾自地就定下了这个约定。
云乘月迷惑了。
跟他出去做什么?他真要挟私报复把她打一顿?她都还没说明,他就已经未卜先知,知道她打算放弃婚事了?
噫,这个世界的修士竟然恐怖如斯!
——[他是谁?]
薛无晦突然出声。
“嗯……”
云乘月忽然发现聂七爷和薛无晦的气质有些像,同样冰冷阴寒,只不过聂七爷少了那份阴沉的艳丽、飘忽的鬼气,而多了外露的狂傲。
她想了想,觉得当着聂七爷的面不好开口说话。
于是当着对方的面,云乘月对聂七爷回以礼节性微笑,并果断地关上了窗户。
砰!
窗户彻底关上,将聂七爷的错愕挡在窗外。
有了隔音,云乘月才说:“他是聂家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云二小姐……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
薛无晦的声音,听上去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而且是猝不及防地被噎住。
“哦对,是前未婚夫,我现在名义上是有家室的人。”云乘月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很自然地纠正用语,“好像母亲给我定过一门婚事,就是和聂家。”
——[……你确定他是你的前未婚夫?]
“好吧,其实我不确定。”虽然梦里隐约见到过,但梦醒之后就忘记了。
云乘月很诚实,又反应过来:“你很在乎我的婚事?”
薛无晦冷冰冰地笑了一声。
——[无论是谁,今后都跟你没关系。你与我共谋大事,不必为旁人拖累。]
云乘月顿时会想起他说的“难如登天、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的大业,陡然丧了气,连手里的葡萄干都不香了。
“那我觉得还是单纯看戏开心一些……”
她放下果盘,又重新端起来。无论如何,食物没有错,不可以迁怒食物。
云乘月咽下第十二粒葡萄干时,薛无晦提醒道:[那姓聂的走了。]
走了?光顾着惆怅,忘记关心后续发展了。云乘月立即重新推开窗,试图看个收尾。
果真,聂七爷已经骑马回驰,玄色披风鼓满长风,在他背后如旗帜翻飞。
当云乘月看过去时,他如有所感,忽又勒马回首,长发在半空迅疾一划,凌厉如他本人的气质。
隔得有些远,但云乘月有灵力在身,还是看清了他的神情。当他看见她时,又露出了一点惊讶,再又微微一笑,灼热的目光中似有志在必得之意。
他扭过头,驰回聂家队伍里。
……莫名其妙的聂家人。云乘月下结论的同时,又听见薛无晦轻轻笑了一声,同样流露出几许傲慢,还有一丝不屑。
“你在笑什么?”她没法问聂七爷,却能问薛无晦。
栖身于吊坠中的帝王却又笑了一声,缓声道:[没什么。]
云乘月修正了刚才的结论: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男人搞不明白,她就看向穆姑姑,后者尚还停留在一旁。
其他乘客也在询问。
“穆姑姑,那聂家是怎么回事?”
“是啊,一来就冲道,还叫我们让路,哪有这样的蛮横法!”
穆姑姑驾驭黑马,腰间挽着长鞭,向四周一抱拳,身姿飒爽利落。
“大家勿要担忧,方才是场误会。聂七爷要事在身,想找我们借个道,不是大事。诸位稍等便好。”
穆姑姑言谈大方,举止有礼,乘客们抱怨几声,也就作罢。
这里是宸州,宸州的首府是浣花城,而聂家号称“聂半城”,堪称宸州第一世家。穆家车队的乘客们大多也身家富裕,却都无法同聂家抗衡。
穆姑姑再行一礼,末了,却深深看了云乘月一眼。
“云二小姐……”
她欲言又止,到底微微摇头,只说:“云姑娘自己小心,莫要让聂家撞见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可去浣花城穆家车行寻我,报上名号便好。”
云乘月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惊讶道:“穆姑姑?难道聂七爷是因为我,才找你们麻烦?”
“……这却不是。”穆姑姑一愣,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他不认识你,难怪。这是好事,云姑娘莫要和他来往。”
说罢,她不再解释,策马往前去了。
云乘月叹气道:“一个两个,说话都玄之又玄。”
她托着下巴,看穆家车队的人指挥分流,让出一条道。
当车马往外移动时,两旁各有一道半透明的光线亮起;那线笔直,连通南北,长得看不见首尾。
——[这是空中直道。怪不得那姓聂的要借道,而不是绕行。]
薛无晦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直道?”
——[是十三州的主要道路,地面和空中都有,分别允许不同车驾、坐骑、修士通行,最开始是供军队使用。穆家用的这一条,是速度最快的主道。]
他沉默片刻,又轻声道:[直道是我当年下令修筑。没想到,一千年过去了,它们仍在使用。]
云乘月轻轻摸了摸吊坠;“你需要我安慰你么?”
——[不必。]
她点点头,也就真的不再过问这事。
这时候,空中直道已经腾出了一条路,聂家的队伍呼啸而过,打头的便是聂七爷。
当他策马经过云乘月的车舆旁时,完全目不斜视,神情冰寒凌厉,一瞬而过。
云乘月嫌他们掀起的尘土太烈,立即将窗户关了。
因此,她也没看到,就在她关窗的刹那,已经奔驰而过的聂七爷,忍不住又回头瞥了一眼。待看见她紧闭的车窗时,他显露了一分遗憾之色。
只有车舆里的帝王,发出了第三次意味不明的轻笑。
云乘月吃完了半盘果干,感觉外面震动停止,才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天空明净、空气清新,是能够重新开窗的好时机。
车队前方,穆姑姑亲自指挥车队合流,而后抽出长鞭。
长鞭用力一甩,仿佛在发泄某种郁气,鞭影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鲜红的虚影,在半空中组成了一枚书文……不,是两枚!
不是之前的“起”,而是……
御——风!
云乘月辨认出来字迹。
忽然,她感到自己所在的车厢轻轻一震。她往四周看,发现穆家车队的车全都亮起微光,紧接着表面变形、组合,覆上了一层铁灰色的铠甲。
四面八方立即响起一阵喝彩。
“穆姑姑的双字书文!”
“御风书文又精进了!”
“整个宸州,找不出第二家能用双字书文的车行了!”
“还有穆家的疾风车,简直大开眼界!”
突如其来的兴奋,将刚才的抱怨、牢骚给一扫而空。
穆姑姑一手抓鞭,一手牵着飞马缰绳,豪爽一笑:“是我穆家要多谢诸位捧场!诸位看好,车队即将出发!”
她右手再度一转、一扬,鲜红长鞭漂亮地甩了出去,“御风”二字也随之猛地一散!
散开了?不,是这两个凝实的大字变成无数细小的“御风”二字,猛然往四周飞去,直到没入每一匹反拉扯的白马额头。
又有人大声喝彩:“双字书文的书文之影,穆姑姑好功夫!”
——唏律律!
一阵响亮的应和过后,众马低头屈腿,齐刷刷往前一蹬!
整个车队,疾风般流动起来!
云乘月坐在车厢里,身体往后一倒,又赶紧抓着窗框稳住自己。
她趴在窗边,看前方穆姑姑英姿飒爽,再看四周场景流水般往后退去。
“好厉害啊。”
她看得眼睛闪闪发亮:“薛无晦你看,她好厉害!”
——[御风么……虽然只是地级书文,但毕竟是双字书文。她能熟练运用至此,还能放出书文之影,也算不错。]
薛无晦顿了顿:[不过,这也值得你如此惊叹?云乘月,你可知你那枚书文是什么等级?]
他语气清淡,却又暗藏微妙的波澜。在不宽的车舆里,他的声音像被压在了她耳边,缥缈清凉,仿佛是本人垂首、贴在她耳边诉说似的。
云乘月摆摆手,仍然双目闪光地看着窗景:“不一样。”
——[哦?如何不同?愿闻其详。]
“这是用在生活里,让不会书文的人也受益,比打打杀杀有趣多啦。”云乘月笑起来,才想起来追问,“你说我的书文等级?是什么等级?”
清爽的风掠过她的窗边时,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哼声。但声音太轻,比薄云投下的影子更轻,她又疑心自己听错了。
——[……有什么好问的?总归是不有趣的等级。不说也罢。]
云乘月突然想笑,忍住说:“好吧,那你和我说说,双字书文是什么?你写过四个字的,你是不是更厉害?”
——[都不有趣,何必多说。]
云乘月终于笑起来,小声说:“你怎么这么记仇?我叫你薛幼稚好不好?”
——[……云乘月。]
他声音一沉。
她讨价还价:“那你要是告诉我,我就不叫你这个外号。”
——[……随你便。]
听起来都不高兴了,却还是坚持不说。他真的好记仇哦。
云乘月腹诽一句,自己兴致勃勃伸出手。
“你不说就不说,我自己写写看。”
她凝神片刻,凌空写下一撇。
指尖亲吻空气,划出一丝凉风气息。
车里垂落的幔帐,忽然轻轻一动。


第16章 姑娘是谁?
◎【修】◎
云乘月全神贯注。
她将书文当成新玩具,正是津津有味的时候,连麻烦都不怕了。她没有自己的笔,就学着薛无晦之前的动作,在空气里一笔一划写下“御风”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