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一对母子,被发现时两具尸体被摆放为跪朝东方、似乎正在忏悔或者祈祷的姿势。凶手自大地想要向所有人炫耀自己的‘杰作’,当时伦敦犯罪心理学专家给这个案子的凶手做侧写时,提取了一个关键词:
【权力】。
如今这具被粗麻绳捆绑为跪姿才弃尸的尸体,是否与那对母子拥有同样的命运,成为一个想要展示自己‘权力’的刽子手的战利品?
距离尸体两步时,家怡停下双脚。
她已看清死者面目,一双粗长弯眉,双眼紧闭,长睫毛黏连在一起,沾满泥沙和海藻等赃污,挺鼻、薄唇,青黑的肤色和死气仍使人辨得出他生前必是个靓仔……死人是很丑陋的,如蜡人般没有生机,偏又有人类的形状,无论他生前多么英俊,都显得诡异可怖。
才吸一口气,家怡便被拉入心流影像。
……
男人即便被打的鼻青脸肿,五官却仍是优秀的。
强光打在他脸上,使他只能半眯着眼。身体被捆绑得动弹不得,歪斜地跪在地上,他仰头想要看清站在面前的几个人,却仍看不分明这些人轮廓线内的细节。竭力打望,也只瞧见若干背光的剪影。
四周影影绰绰似乎全是人,也可能只有一人,因眼花才幻视出无数分身。
耳朵因为剧烈的撞击嗡嗡响,听到的一切声音都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真与幻,他早已分不清楚。
摇晃着似乎随时会栽倒,坐在几步外的一个身影忽然站起身。
那人在远处时,看来还十分矮小,可越走近越显得高大。当那人来到自己面前,遮住打在他脸上的强光时,那人在他眼中已成了个顶天的巨人,他要竭力仰颈才能勉强望一望那人的头。
鲜血早糊了眼睛,使一切画面都蒙在昏黑的万花筒里,眼前黑影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巨口在开合。
忽然一根粗长木棍高高挥起,狠狠朝着自己面门击打下来……
——家怡猛吸一口气,身体不自觉晃了晃。
她忙闭上眼,别开头努力将自己从那段光怪陆离的影像中抽离。
忽然一股橘子清香涌入鼻腔,她睁开眼,便见一片橘子皮正被举到自己面前。
目光再转,便对上徐少威被夕阳照得微微眯起的长眼。
“从办公室带过来的,只有橘子皮。”他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片橘子皮,塞进她手里,然后便又后退半步站开去。
家怡点点头,捏着橘子皮压在鼻下,压着一双柳叶眉,又咬牙朝尸体望去——

受害者听不到木棍击打头骨的声音,只觉剧痛难耐,身体一颤一颤地承接暴风雨般的挥砸。
木棍一下又一下,一时砸在额头,一时砸在颈动脉,一时又砸在肩膀,每一次挥击都用了十分力。
本就摇摇欲坠的受害者被打得左右摇摆,口中呜咽求饶:“业叔……业叔……我错了……”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木棍每挥下,四周光影便晃上一晃。仿佛随着他一下一下的棍砸,整个时间都随之战栗,在扭曲,在轻颤。
“业叔……我没有……”受害者仍在低泣着为自己辩解。
但挥舞木棍狠砸的人却并未手软,挥砸十几下后,棍刑似乎终于结束。
凶手停顿一息,便在长棍上一扭,随着咔嚓声响,受害者身体忽然开始剧烈颤抖,下一瞬,凶手从长棍中抽出一根一指宽的细长柳叶剑。
边上一道黑影一步上前,抓着受害者头发迫使其昂起头。
握柳叶剑的业叔挥剑在受害者颈间一抹,瞬间鲜血迸出,受害者再难求饶,喉间只剩咕噜咕噜声。
在抓他头发的黑影松手后退之后,连咕噜声也渐渐消失。
“有跟他一样的,都是这个下场!”
业叔将柳叶剑上的血迹在受害者肩头一抹,将之插回木棍,随即木棍在地上撑一下,业叔向前迈了一步——
木棍变细剑,如今又成了拐杖。
他似乎对死者耷拉着的脑袋并不满意,忽然举起木杖用力戳插进死者口中,迫使尸体微微抬起头。
“把他绑一下,让他抬着头,给我对着关公像跪上一宿,再丢到海里去喂鲨鱼。”
“知道了,业叔。”边上立即有人应声。
“大家都是一起向关公起过誓的兄弟,都不要忘了!”业叔等手下用粗绳固定住死者的头,才抽出木杖,又将杖头在死者衣服上擦拭一番,才拄回地上。
“不会忘的,业叔!”
“知道了,业叔!”
听到众兄弟连声应和,业叔才点点头,拄着拐转身而走。
守在他方才坐着的椅子边的一个高大黑衣男人朝后啐了一口,才双手插兜,摇摇晃晃跟着业叔走向厂房大门。
厂房顶的大灯仍炙亮如昼,渐渐将业叔和他身边三个高大男人的身影拉长。
他手中那把木杖的影子也像如意金箍棒般变大、变大、不断变大,渐渐杖身粗长如房柱,手握处雕着的龙头同样被光影拉长,扭曲成庞然巨兽。
握杖人行动之间,木杖也跟着摆动,龙头巨兽也拥有了生命,腾舞扑抓,似要吞噬一切……


第181章
“口腔中有木屑,大光明哥,这个你带回去化验一下吧。”法医官许sir一边向家怡等探员汇报初步检查情况,一边跟法证科的陈光耀协作。
“OK.”大光明哥朝Diane示意了下,Diane立即拿着证物袋过来取证。
“阿杰,四周看看这片海域有没有与这些木屑一致的木材。”大光明哥又指挥阿杰做现场勘察。
“身上有棍状物抽打痕迹,伤痕上下粗细一致……颈部、额头等可见处便有多条伤痕,皆出自一根棍。”许君豪弯腰检查过死者颈周和面部后,转头对探员们道:
“这跟棍状物恐怕不是随手捡的棍子,应该是铁管一类粗细均匀的某种圆长型棍状物。”
“拐杖也有可能。”一直沉默盯着尸体的家怡忽然挑眸接话道。
“是的,有可能。”许君豪点头。
“如果是圆长行棍状物,那死者脸上这个圆形印记,有没有可能就是这根棍状物底端施压留下的?”家怡指了指死者面上的圆形淤痕。
“极有可能。”许君豪挑眸看一眼家怡,用力点头,随即又补充道:
“口腔中有木屑,很有可能里面也有一个圆形伤口;
“面上有圆形淤痕,很可能也能在皮肤里发现微量木屑和泥土等元素;
“等回解剖室后,我会详细检查死者口腔和面部。
“如果起口腔中确有圆形伤口,且与面上圆形淤痕一致;面上淤痕里却有一样的木屑;
“并且,经过细致计算后,如果这个圆形伤口的形状,与造成死者身上条状伤的棍状物侧切面一致;
“同时,条状伤口皮肤中也能提取到微量木屑元素……
“那么就可以判断这些伤,皆出自一根棍,且是一根木棍。”
“许sir厉害!”家怡越听越觉得精彩,在笔记本上做过笔记后,又不禁夸赞。
“法医官应该具备的能力罢了。”许君豪抿了下唇,得意地微微歪挑起下巴,随即又忙收起自己翘高的小尾巴,转回向尸体,继续道:
“致命伤是脖子前侧的割喉伤,伤口很深,贴颈环割,大动脉等皆被割断,死得很快。
“手脚的捆绑都发生在生前,额头、脖子、头侧的捆绑则比较晚,但也发生在生前……”
许君豪围着尸体一边转圈,一边通过观察做更多的初步判断。
陈光耀跟着他,两个人时不时交流两句,法医官和法证科共同协作,能避免现场遗漏线索,有助于勘察工作。
Wagner时不时问几个问题,许君豪如果不能做完善回答,陈光耀还能做个补充回答。
家怡却一直面对着尸体,并未如其他探员般眼睛追随许君豪和陈光耀。
她仿佛正在跟尸体做更深入的交流,直视着死者面部,表情沉凝肃穆。
每个人工作,都想要让别人看到,
他大哥会因为以后自己烹饪的样子可以被食客欣赏到,而觉得开心;许sir因为自己的能力可以得到她和其他探员的认可,而觉得高兴;更不要提明星乐意于在众人面前展露优异歌喉和舞技……
那杀人者呢?
是不是也像岳哥给她讲的那个伦敦小镇的母子被杀案一样,之所以将尸体摆成跪伏的模样,是为了展示呢?
拄龙头杖的人,之所以将受害者绑成这样,除了要其在关公像前跪拜,以儆效尤外,难道不是想在这尸体被发现时,展示给所有人看?
要死者跪拜自己,当众以特殊武器杀死受害者,是否都正面凶手之狂妄自大?
他这样的人,难道不想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厉害?
当别人看到这尸体的时候,凶手难道不渴望看到别人敬佩的表情?或恐惧的表情?
这也是杀人者的奖章啊。
所以,凶手是不是就是这附近的住户?
家怡转头扫望四周,什么地方,能看到这片海滩?
亦或者只是通过报纸报道?可是要等到明天,且才能看到一些细枝末节的报道而已,他能得到满足吗?
家怡的目光忽然放远,这处码头距离油麻地市区说来并不近,但香江毕竟本就不大,更何况油麻地一个区而已,到底也不算太远。
如果有一个不错的望远镜,在那些高楼中,也能看到海滩的情况吧……更何况这边沙滩较旷,视野其实很好。
尸体被冲上岸后,四周围上警戒线,将五官人等全部隔绝在外。那么尸体周围就是一个被圈出的良好观察区,非常容易定位,说不定……一架好的望远镜,是能看清每一位探员的表情的。
凶手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这边抛尸的吗?
那个拄龙头杖的‘业叔’是不是正在欣赏众人的反应呢?
市民们脸上的惊恐、戒惧;
探员脸上的烦闷、不解,以及因为对案情全然不了解而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还有尸体完整保持的跪伏姿态,这是凶手精心打造的‘艺术品’啊……
家怡忽然转身大步走开,她低头扫视沙滩上因为退潮而留在岸上的杂物和垃圾,最后从中取出一根木棍。
木棍形状很不规则,树皮都被海水泡烂了,她撕抹两下使木棍变得干净一些,又甩了甩上面的沙粒和石子,随即大步折回。
四周许多人都不禁朝家怡望过来,好奇起她要做什么。
家怡站在尸体前,忽然仰头面向远处那些高楼,随即忽然倨傲地挑起下巴,并高举木棍,朝尸体颈侧用力击下。
许君豪还以为她要损坏尸体,骇得忙上前一步,却见那木棍蓦地停在尸体额头上方几厘米处,并未真的抽打尸体。
当家怡又举起木棍时,许君豪才发现家怡击打的部位正是死者额头的伤处。
他疑惑地望着家怡动作,沉默几秒后伸臂拦住了要靠近阻止家怡的其他人,只低声道:“看着,别说话。”
家怡在死者额头正中同一个位置击打三下,又在死者左颈处猛抽三下,稍作停顿,最后在死者右颈处猛抽三下。
收手后,她又在死者肩背处作势胡乱抽打几下,转而收手,捏着木棍,做了个抽出的动作。随即,她启唇似乎怒斥了句什么。然后在众人迷惑目光中,她猛然向前一步,手稳握着某样东西,在死者脖颈处绕圈用力抹割。
接着,她直起腰,握着空气在死者肩头做了个示意,随即又做了一个并拳的动作,四周众人虽然看不分明,但如果凶手在看,定然会看出她做的是收剑入鞘的动作。
握着木棍,她有样学样地作势将之做拐杖用,拄着它向前一步,又举起作势将之塞入死者口中,然后启唇再次似乎呵斥了些什么,才又抽回木棍,再次在死者肩头示意。
做完这些动作,家怡眼神虽仍含着冷意,唇角却似挑衅般微微翘起。
她捏着手里的破木棍,转头面向远处,扫视过远处大厦、近处屋舍和警戒线外所有围观众人。
如果凶手和死者被杀时在场的人正在看着,那么他们就会看到,她方才重演了业叔杀人前后的所有动作。
这是一套完整的犯罪现场重现,毫无瑕疵,没有错漏。
任凭你再自负,再如何自诩聪明。
大概也未料到,探员们并非全然摸不到头脑吧?
甚至,恰恰相反!
探员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深不可测,在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便已然掌握了他杀人的全部过程细节。
“会激怒你吧!这位杀人者?”
家怡双眼定定望向远方,隔空与那位业叔相望。她双眉微压,眸中便似有冷电射出般,犀利异常。
那么业叔,请熟悉这种掺杂惊异的愤怒吧,暴风雨还在后头。


第182章
3号码头船只停泊,人流混杂,许多劳工抱胸远望警戒线内的警察们办案,因饱经风吹日晒而沟壑分明的脸上表情木然。
在另一边,媒体人如嗅到肉味的兽,闻风而动,越聚越多。他们在警戒线外圈围起来,各个举着长枪短炮,咔嚓咔嚓拍照声不绝于耳。
更外围是横七竖八的车,其中较之前多了不少媒体车,遮挡沙土路,使码头运输工作受阻更严重。
码头商人们绕开警戒线包围的尸体发现场地,召集工人们继续工作。
车辆照旧装满保鲜处理过的海鲜和产品,绕道上路,直奔市区各处的需求市场。
更远处一栋大厦中,一间?千尺豪屋的餐桌上,还放着未吃完的蒸扇贝。
这些扇贝正是从3号码头而来,食用它们的人,此刻也正关注着它们的来处。
一架构造复杂的大号望远镜架在窗口,往常它的主人用它监视油麻地的暗巷小道,审视自己地盘下某些秘密货品的流通。
如今,这架望远镜却对准了沙滩上的一个人影。
在那人影做过一系列动作,转头望来时,正通过望远镜监视她的中年男人微微眯起眼,他捕捉到那修长人影犀利的视线,察觉对方不似在无意义的远眺,更像是知晓自己正与他对视一般,视线凝焦,神态肃然而不驯。
中年男人将手中烟屁股碾灭在烟灰缸,手向旁摸索,用力握住了一把龙头杖。
……
尸体发现现场,公共关系科的郭永耀督察掀开警戒线,留下属下应付媒体,自己则大跨步走向站在一边的法医官许君豪和B组新督察Wagner.
看了看捏着木棒一番作为的易家怡,他低声问许君豪:
“易家…沙展在干嘛?”
法医官许君豪皱眉盯着家怡,忽然伸手捞过身边助手的笔记本。
只见本子上草草画着尸体伤处粗检示意图,图上的死者额头处条状伤痕边标注着数字【1】,左颈处伤痕标注着数字【2】,右侧颈处伤痕标注为【3】,身上能看到的杂乱伤痕标注为【4】,颈前方的致命伤标注为【5】……
这些标注的数字与易家怡沙展方才拿木棍做的一系列动作,顺序完全一致!
“我明白了。”许君豪沉着道。
“什么意思?”郭sir挑眉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