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还哭得这样惨,只一眼便让她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谁。怎么每次见面他都在哭,他当真是水母成了精, 身体里水分太多,定期都要排一排吗?
这一次,她绝不会傻乎乎地再去给他擦眼泪了。
薛沉景颓然地放下手,嘴角垂下, 略有几分委屈,“阿意,你应该跳进我怀里。”
虞意站在他几步远外,没有靠近, 只转动眼眸上下打量他,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他惨白的脸上, 好笑道:“你确定?看你现在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我跳进你怀里不会直接把你砸死吧?难不成你还想碰瓷我?”
薛沉景脑子里的晚霞和花蕾都被她一席话无情吹散, 他撑起手臂想要坐起身来,试图证明自己并没有她说的那样柔弱。
落在另一侧的鹤师兄突然走开,被挡住的海风重新扫荡至他身前,薛沉景被狂风掀得身子晃了晃,惊惶地睁大眼睛。
虞意见状,立即跨出两步,蹲下身扶住他。
哪知她刚一碰到薛沉景,跨进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就被他抓住手腕,用力拉拽入怀里。
薛沉景得逞地笑出声,抱住她脱力地倒回地上。
他浑身都没有多少气力了,但即便没有多少气力,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抓住她。他将身体内仅剩的气力都用在了这一双手臂上,愉快地说道:“你看,我可以接住你的。”
虞意被带得扑到他身上,环在腰间的手臂紧得如同铁钳,让她挣脱不开。
这么看来,薛沉景伤得也不是很重。
虞意已经被他搞得无可奈何,挣脱不开,便也不再挣扎,放松身子靠在他身上,指尖下意识按了按掌下饱满的肌肉轮廓。
在人念结境时,她被强迫按在这个地方大半宿,已经不知不觉养出了诚实的条件反射。
虞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还在试图与薛沉景讲道理:“你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扑我抱我?”
薛沉景胸口一片麻痒,就像她身上的雷电之气,又一次沿着指尖流窜到了他身上。
他隐忍地闷哼一声,语气同胸腔里的心跳一样雀跃,不假思索地反问,“那换你来扑我抱我?”
虞意:“???”这是什么狗一样的社交方式?难道他们就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见面吗?
“你放开我,我感觉是你才来的,所以不会走。”
这句话非但没让他松手,反倒使得环在腰上的力道收拢得更紧,虞意被迫紧贴在他身上,听着他骤然加快的鼻息,喜极而泣的呜咽,毫无预兆地感觉到了什么。
虞意疑惑地抬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抵着自己的是什么东西,脸颊一瞬间红透,气急败坏道:“薛沉景,你放开我!”
听到她真的动了火气,薛沉景手臂一松,不情不愿地任她挣脱开怀抱。
虞意迫不及待地往后退的样子扎进他心里,将他刚刚生出的一点欢愉粉碎干净,他不死心地伸手抓住她的一点裙边,用力握住,说道:“你刚刚才说,感觉到是我才来的,所以不会走。”
“我没说要走。”虞意抓住自己裙子,以防被他拽下,朝他看去一眼,又赶紧撇开视线,没好气道,“但是,你能不能有点素质,稍微控制一下你自己。”
薛沉景不明就里地循着她方才的目光看过去,无辜道:“我的精火回来了,会这样不是很正常吗?鹤师兄也会对着剑灵跳求偶舞,你也没有嫌弃它。”
礁岛边上,正扑玩水浪的丹顶鹤听到自己的名字,扭头望过来,嘎嘎叫了两声。
它跳的求偶舞那么好看,凭什么嫌弃它?更何况,它是跳给剑灵看的,又不是跳给虞意看的,她嫌弃也没用,本鹤不在乎。
虞意扶额,“这能一样吗?”
薛沉景满脸委屈地盘膝坐起来,沉吟良久,痛下决心道:“你若是不喜欢那斩掉也行。”
系统和虞意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系统:“主人,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胡话!!”
可虞意发现薛沉景是认真的,他乌黑的双瞳盯着她,并没有理会脑子里系统的尖叫,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好似只要她点头,他就会立即手起刀落。
虞意只好无奈地回道:“不,倒也不需要做到那个地步。”
薛沉景立即打蛇随棍上,毫无廉耻地说道:“你没有嫌弃鹤师兄,那你也不能因此嫌弃我。”
他话音刚落,鹤师兄飞扑过来,狠狠朝他脑袋上啄去,一边啄一边张嘴嘎嘎大叫。我长得这么高大漂亮,舞姿绝美,凭什么嫌弃我?少拉我跟你一起共沉沦!
薛沉景痛得抱头躲闪,还不敢还手,顿时什么反应都没了。
海边的风浪越发大,鹤唳和涛声交响,十分地激昂澎湃。
虞意连忙拦住鹤师兄,生害怕鹤师兄一嘴将他啄穿了,薛沉景看上去确实很虚弱,脸色白得更鬼一样,鹤师兄一鸟嘴啄下去,都不见他皮肤上泛红,那皮肤底下似已完全没有了血气。
薛沉景被鹤师兄恐吓一通,终于安分下来,只幽怨而控诉地看着仙鹤主人,别提多可怜。
虞意犹豫片刻,终是出声问道:“薛明渊把你带去了何处?你怎么会又伤成这样?”
薛沉景眼中泛出喜色,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询问他的伤势,询问他经历了什么。他恨不能从头到尾,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地将所遭受的委屈都倾吐出来。
海边并不是适合长谈之处,虞意将他拉上鹤师兄的后背,本想驱使鹤师兄回梁州城外客舍暂住一晚,但听到他说到逍遥门的太上长老是他们前世的阿姊,只不过,那位阿姊只认薛明渊为亲人,一心将他当做魔物诛杀。
薛沉景被囚在镇魔钟下,耗尽半身鲜血,才得以逃出。
虞意不由蹙眉,伸手抚了抚丹顶鹤的长颈,“鹤师兄,我们不回客栈了,辛苦你一下,我们连夜离开梁州。”
系统听她此言,终于松了口气。还好它的女主还是清醒的,知道不能在危险之地久留。
薛沉景从后靠在她肩上,轻声道:“阿意,你信我说的?我这么说,你就信了吗?”
虞意略微侧头,余光往后看去,反问道:“那你是在骗我?”
“不是。”薛沉景立即摇头,停顿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因为,这世上不会有人信一个魔物说的话,当我以我自己的身份说话时,他们大多不会信我。”
他只有将真实的自己隐藏在各种不同的身份之下,才能获得别人的信任。他心知肚明,这些信任不是给他的,当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那些曾经信任他的人,会毫不犹豫地拔剑相向,与他决裂。
他生来就是魔,所以,生来便不被人信任。
“以前是我不对,不该欺骗你,不该篡改你的认知。”薛沉景轻轻蹭着她的耳鬓,发誓一般说道,“现在我对你是真心的,对你说的话也是真心,以后也都会是真心。”
虞意被他蹭得耳朵发痒,抬手摸到他的耳垂扯了下,示意他不要乱动,“好,那我信你。”
“呜,阿意。”薛沉景用力抱住她。
虞意掐住他的脸,已经提前预料到他的反应,“不准哭。”
薛沉景委屈地哽一下,深吸口气,努力将眼眶里的湿意憋回去。系统在他脑子里响了一声,约摸是说关闭了什么临时任务,他没有听清,眼皮沉沉地坠下,含糊道:“阿意,我想睡觉了。”
“好,睡吧。”虞意垂下手,握住他环在腰上的手腕,防止他睡着后跌下丹顶鹤后背。
靠在肩上的力道一沉,薛沉景终于安心地阖上眼。
丹顶鹤飞出梁州城地界,天气逐渐晴朗起来,乌云流散,露出夜空中璀璨星河,一轮下弦月悬在天幕上,覆盖朦胧月晕。
鹤师兄对着天空星河鸣叫一声,很喜欢眼前美景。
虞意轻抚过额上碎发,抬目望向前方,可是离开梁州又能去哪里?十二大仙门便涵盖了天下河山,离山剑派和照花宫在通缉薛沉景,这两大仙门属世家势力下,和同属世家掌控下的仙门同气连枝。
逍遥门、无羁楼、焱华宗和玉珩派,这四宗仙门倒是和世家立场不同,但偏偏逍遥门又有一位一心想要诛杀他的阿姊。
看前方星月高悬,天地广阔,却找不到一个能去的地方。
虞意一直不希望自己卷入这样的麻烦当中,可惜到最后还是卷进来了,她一时心软捡上这么一个祸害在身边,竟连去处都找不到。
她揉了揉眉心,苦恼地想,现在将他推下鹤师兄的后背,还来得及吗?


第88章 归心(6)
虞意在夜风中低头, 目光落在环在腰际的手臂,薛沉景双手紧扣,交握在一起。
即使睡着了, 那双交握的手背上依然能看到用力的青筋,无法撼动地圈在她腰上。他的胸膛紧贴在后背,身体的热度让人无法忽视。
虞意以前便发现了, 他的身体有很强的自愈能力,这一次也不例外。
在薛沉景沉睡过去后,身体便开始了自我修复,原本因为缺血而青白的肤色,在逐渐恢复正常。
大概是身体内细胞快速地迭代, 让他的身躯一直都处于高热状态, 就像是一个火炉裹在她后背上。

虞意手掌覆在他手上,指尖摩挲着他手背上的青筋。
不可否认,薛沉景方才的一番话确实有打动她,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在试图抗拒他的侵入,警觉地垒起铜墙铁壁来防备他,可历来只有千日做贼,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免不了会有松懈之时。
也就是这无数个不经意的松懈时刻,让他挤占入内心,拥有了一席之地, 导致她方才昏了头,想也没想地将他捡上了鹤师兄的后背。
“难不成我本质上就是个恋爱脑?那个百分之八十的好感度真的是我的?”虞意心忖, 禁不住有些自我怀疑。
不知系统计算好感度的评判标准是什么,但百分之八十的好感度, 于她而言已经非常高了,已经足够被划分入“自己人”的地盘内。
但是,与他站在一起便意味着往后的日子都会颠沛流离、亡命天涯的话,虞意内心也并不情愿,说到底,她就算再喜欢他,也不愿意折断自己的羽翼,同他一起坠入深渊。
虞意漫无边际地想着,在心中垒起了一架天平,正在对身后人进行衡量,忽而听到耳边一声低喃,“阿意……”
她略微侧头,“嗯”一声回应。将醒未醒的人听到她的回应,睫毛轻轻颤抖片刻,在她颈间眷恋地蹭了蹭,又再次陷入沉睡。
一路上,薛沉景如这样要醒不醒地哼唧的次数有很多,每一次呓语都会喊她的名字,得到回应,才能安心地重新睡过去。
若是虞意没有及时回应,他整个人就会骚动起来,指尖抽搐,手臂上的肌肉也一抽一抽地收紧。就像被梦魇住了,挣扎着想要立刻清醒过来。
“我在。”虞意安抚地出声,终究无法再像最初那样,就这么将他弃之不顾。
两人一鹤还没飞出梁州地界,虞意便察觉了身后有人追踪。对方人数不算多,也没有要立即动手的意思,但就是穷追不舍。
虞意仓促地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他们发放出去的通讯符的流光。对方看来是想多唤点人过来,好围攻他们。
必须得趁着人来之前,甩掉他们才行。
虞意伸手摸了摸丹顶鹤的脖子,说道:“鹤师兄,往水汽重,有云的地方飞。”
鹤师兄听话地感应片刻,翅膀一抖,在半空滑过一道利落的弧线,改变了方向。鹤师兄的飞行速度极快,远超一般的仙鹤,后面追踪的修士须得全神贯注才能勉强追赶上。
仙鹤忽然一拐弯,后面跟随的数道流光便跟着拐弯,有两人反应不及,差一点被从剑上甩出去,等跌跌撞撞稳住身形,前面的仙鹤和自己的同门,早已不见踪影。
鹤师兄凭着自己超高的飞行技术,甩了一些追兵,但依然还有人缀在身后。若是不能全部甩掉,但凡还有一人能跟上他们,他们的行踪就都在别人掌控中。
幸而,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厚重的浓云,星月之光再次稀疏。
丹顶鹤载着两人,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浓云当中。一没入云层,虞意并指召出青竹剑,剑上雷光闪过,剑灵脱剑而出。
片刻后,丹顶鹤从云层另一端穿出,身后浓云炸出金色的雷光,游走的闪电在云层之中飞快扩散,交织成一片电网,从天劈下,一瞬间将天地都照亮了。
这雷光电柱来得猝不及防,直接击落了几个修士,剩下的人即便躲过雷光,再想追去时,早已不知方向。
虞意甩掉追兵,松了口气,但是甩掉这一批追兵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他们还在十二大仙门的地盘上,就还会被发现。
至少得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虞意抬手轻放在他脸颊上,问道:“阿湫,你有能去的地方么?一个绝对安全,能让你养伤的地方?”
薛沉景眼睫剧烈地动了动,失血过多让他暂时失去了行为能力,他睡着时,也得保留着一丝意识,不能完全睡死过去,这是从他将薛明渊锁进心海后,就养成的习惯。
因为一但他陷入深眠,或是昏迷过去,他对另一个人的压制力便会减弱,薛明渊便会重新出来掌控身体,又不知会将他带入何种危险的境地。
所以,即便是睡着了,他也隐约能听见外界的动静,能听见虞意的询问。
绝对安全的地方。
当然是有的。他经历了这么多世,每一世都会面临这样无处可去的境地,若是还不知道寻一个安全的地方,打造成自己的巢穴,那不是白活了么?
可是,要到那里去,须得乘坐车辇,在经历过那样一场梦境之后,他现在有点不想让虞意见到它。

薛沉景心内纠结,强迫自己从沉睡中清醒,努力睁开眼睛,犹豫道:“有,但是阿意,我得蒙住你的眼睛。”
虞意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那个地方应是他最重要的能够保命的归处,会这般防备他人也属正常。换作是她,她不是也不愿意将薛沉景带回竹林秘境么?
她松开薛沉景的手腕,偏头对他道:“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不用带我去,你如果能自己回去……”
薛沉景反手握住她,将她的手往自己手上按,还想让她抓着自己,急道:“我没有不放心,我想带你去。只是去那里的车驾,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虞意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薛沉景咬了咬牙,手掌翻转过来,他实在太虚弱,掌心灵线几次凝聚,又几次断开,好半晌后,终于现出一物。
他将那物抛到空中,那东西迅速膨胀,天女散发一般飞出无数木板、栏杆、轮轴。
这些东西于空中彼此相接,环环相扣,像搭建积木一样飞快组建成一座车辇,正好将他们包裹在车厢内。
鹤师兄肚子啪叽一声贴到车厢内组建完成的几案上,它又迟疑地扇动了两下翅膀,最后发现有力可借,好像不需要它飞了。
随即,整只鹤便从善如流地收拢翅膀,瘫到了桌子上。
虞意:“……”
她被薛沉景单手揽住腰,从鹤师兄背上抱下来,脚踩到结实的地板上。
周围“笃笃”的响动声依然没停,车辇四面还有板材在不断拼合,车身主框架完成后,便是一些细碎的装饰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