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景被捏住嘴,说不了话,只能从鼻子里哼哼两声。他很正常,他一直都很正常,他压抑了这么久,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嘴巴不能说话,但空气中高频振动的触手渐渐泛出潮水般的窸窣人声,涌入虞意耳中,“阿意,阿意,我想吻你,让我吻你。”
虞意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要。”
黑暗中的窸窣人声霎时静默,满屋激动的触手都垂头丧气地瘫软到地上,薛沉景从鼻子里发出了两声委屈的呜咽。
虞意无动于衷,即便她允许自己放纵一些,却也放纵得有限。像现在这样和薛沉景紧密地依偎在一起,早就已经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界限,她本来不该这样做的。
她的理智知道,不应该这样做的。
可是虞意听到他的心跳声,还是放纵自己靠在了他身上,说道:“你要是再继续捣乱的话,就滚出去。”
薛沉景拉开她的手,同样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要。”
两个人正无声僵持之际,门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房门咿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一道缝,“阿意,我来陪你睡了,咦?你锁门了?怎么推不动?”
虞意蓦地睁眼,推拒开薛沉景,压低声音催促道:“快点把你拟足都收回去。”
薛沉景不情不愿地收回满屋触手,被抵住的房门一下大敞开,外面的人跌进屋里,差点摔趴到地上。
不过她很快站住了,转身把门关上,一边嘀咕“这破门怎么回事”,一边摸黑往里走来,掀开床幔往床上跳。
在姐姐跳上床之前,虞意一脚将薛沉景踢到了最里侧,转身把姐姐拉进被窝里,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嘟囔道:“姐,你怎么还没睡?”
“我听到你屋里有动静,被吵醒了。”姐姐说道,“然后第六感告诉我,你好像很想让我过来陪你睡,所以我就来了。结果,你好像不欢迎我啊?那我走?”
“才没有!”虞意抱住她的腰,“我想和你睡。”
“你别挠我的痒痒肉,哎,我肚子上的肉是不是又多了?”
“没有吧,手感挺好的。”
薛沉景后背紧贴墙壁,蜷缩在最里侧,气闷地听她们小声议论哪里长胖了,从明天开始要减肥,渐渐的,发展到他听不懂的话题,什么明星,什么新出的电视剧,什么火爆大瓜,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姐姐道:“我发了工资,明天请你和爸妈去吃大餐,看电影,然后姐带你去做漂亮的指甲。”
虞意笑得很开心,“好啊,姐,你真好。”
这就是她以前的生活么?听上去热闹非凡,千姿百态。
薛沉景清楚,这个所谓的家,所谓的父母和姐姐,都是她的念想造物。
虞意心里应该很希望能和姐姐这样抵足而眠,所以,人念结境里的这个姐姐,才会顺应她的愿望,在半夜推开她的房门过来陪她。
这张床榻并不宽敞,薛沉景被堵在最里侧,和虞意之间,也不过只有半臂的距离,她披散的发丝就搭在他手腕上,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香气。
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一动也不能动,连气息都要小心地收敛起来。
这简直是种酷刑。
终于,她们的交谈声渐渐低弱,快要睡过去了。虞意迷迷糊糊之际,忽而一凛,她好像忘了什么,这床榻间似乎还有一个人。
虞意小心翼翼地往后摸索过去,随即便摸到一具结实的身体。
薛沉景轻声提醒:“主人,是我。”
虞意快要陷落的意识一下清醒过来,对了,是薛沉景,他竟然还在。她差点忘了他还在,她差点忘了这一处家只是一个虚构的幻境。
他无声无息的,她还以为他早就走了!这种时候,稍微识趣点的人,都应该自觉离开才对吧,他竟然一直赖到了现在。
害怕吵醒刚刚入睡的人,虞意不敢再说话,连动作都放得很轻微,摸索到他腰间的位置,掐住肉拧了一把,提醒他赶紧滚,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薛沉景疼得嘶一声,一直扼制的呼吸终于极缓极缓地吐出来,抓住她的手,耐心地一根一根捻开她的手指,将手掌按贴在身上,引导她的手往衣裳下探索。
虞意:“???”
她立即想要缩手,薛沉景手指用力,抓住她的手就不放开了,就算被她掐了好多次,就算浑身抖个不停,也不放手,到最后反而乐在其中。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到最后,虞意被他反扣着手折在背后,掌心贴在他心口的位置。虞意听着他压都压不住的急促呼吸,选择放弃抵抗,也不再掐他,这个变态,掐他只会让他快乐。
虞意小睡了片刻,薛沉景一夜未眠,饱受着这种痛并快乐的折磨,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
这样,想必她应该不会再忘记他的存在。
虞意被这样反折手臂睡了半宿,第二天这条手臂已经麻木得像是要废掉,薛沉景轻轻帮她按揉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
在窗口泄入的晦暗天光中,她回眸斜睨他一眼,示意他赶紧滚。
薛沉景盯着她的眼睛,再次确认道:“天亮了,你说过你会清醒过来的,你会清醒过来的吧?”
虞意回头看了一眼快要醒来的姐姐,眸中有挣扎之意。她心中确实有个声音,想叫她再拖延一会儿,她从昨天拖到今天,现在又忍不住想,也许可以再一起吃一顿早饭,她好久没有吃过妈妈做的早餐。
但这个家其实和她现实里的家还是不一样的,只有人是她念想中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和周遭背景都那么格格不入。
今天,她们没有地方看电影,也没有地方做指甲。
薛沉景看出她的不舍,不得不提醒道:“越是拖延下去,你会陷得越深,最后便出不去了。”
虞意闭了闭眼,紧蹙的眉间浮出从美梦中抽离的痛苦,“我知道。”
薛沉景的身影从床榻上淡去,消失之前,留下一句话:“辰时,你不出来,我会直接闯进来。”


第66章 人念(2)
时间缓慢地流逝, 天边的朝阳越来越灿烂。
薛沉景等在屋外,听系统给他汇报时辰,“马上就要到辰时了, 主人,你等会儿真的要闯进去吗?闯进去后又打算怎么做?”
若女主是因不清醒而沉迷还好,可是她是清醒的, 她清醒地知道这里都是假的,却还是愿意沉溺在其中,若要强迫她抽离的话,只能撕碎令她不舍的假象,杀了令她沉迷的人。
可是, 那是她的家人啊, 就算是假象,那也是她甘心沉迷的家人。如果宿主真的动手杀了她的家人,系统简直不敢想象。
恐怕他们以后再也不可能HE了。
随着辰时将近, 系统检测到自己宿主越发焦躁不安的精神状态,提前预警道:“主人,你可不能冲动啊,万万不可再采取你以前那种简单粗暴的手法, 你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女主不会原谅你的。”
薛沉景在门外踱步,本就烦躁,系统还在他脑子里喋喋不休, 他忍无可忍地低声吼道:“闭嘴,我又不是没长脑子!”
系统:“……”你最好长了脑子!
好心当成驴肝肺。换做是薛明渊, 它才不会多此一举地提醒,因为薛明渊一定能想出温和又稳妥的办法来帮助女主戒离这个幻境。
只有薛沉景一向行事粗暴。
辰时正, 薛沉景抬步走到院门前,犹豫地抬手抚上门扉。恰在这时,大门猛地在他面前拉开,虞意发红的眼睛自大门背后露出来,眼中氤氲着泪意,脆弱却又坚定,决然地往前一步踏出门来。
这一步正好踏进他的手臂范围内,一步迈进了他怀里。
虞意稍微低了低头,额头靠在他胸膛上。
在她身后是燎原的剑火,身披火红尾羽的彤鹤张开双翼,阔大的羽翼将整座屋子环抱在火羽之下,将令她沉迷的念想焚烧殆尽。
身后的剑火烧了很久,一寸一寸烧尽她的念想,剑火里浮出一枚许愿笺,上面金色的墨迹被火舌舔舐干净,彻底崩毁。
门扉在指尖下化为灰烬,薛沉景蜷缩回手臂,用力抱住她,心中泛起卑劣而隐秘的窃喜。就好像他窥得一颗明珠,如今明珠入怀,属于他了,只属于他!
“阿意,阿意,阿意。”
虞意听着耳边重复的呢喃,他好像并没有打算要说什么安慰她的话,只是无意义地喊着她的名字,满含渴求。
环在身上的手臂越收越紧,几乎勒得她窒息。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是此时此刻,这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确实填补了一点她心中的空缺。
有温热的水珠落到耳鬓,再顺着耳鬓滑入脖颈里,虞意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那是什么,诧异地想要抬头,又被一只手掌按在脑后,将她的头重新压回他结实的胸膛。
痛苦被完全消减,只剩下满腔的疑惑。他怎么哭了?现在该哭的人不该是我吗?
脑后的手掌强势地压着她,虞意埋在他胸前,鼻尖抵着他胸前起伏的肌肉,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艰难抽了一口气,闷声道:“你哭什么?”
他哭起来,胸膛急促地一起一伏,她就更喘不过气了。
薛沉景懊恼地拧眉,气息粗重,嘴巴不受控制地回答:“我太高兴了,不,我不是因为你现在只有我所以高兴……我就是因为这个高兴,太过激动就会流眼泪,我控制不住自己……”
可恶!他好恨真心话模式。
薛沉景死死咬住牙关,不想再继续吐露他心底卑劣的窃喜,低声祈求道:“对不起,不要讨厌我。”
虞意心中不受控制地一跳,这应该是他的真心话了吧?
她冷静地试探道:“在沉花海时,你不是说我没什么用了么?现在又这样讨好我,是因为我又对你有用了?”
“不是,这一次不是,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薛沉景一张嘴,便想咬自己舌头,这一次不是,便代表以前是,虽然他以前确实只想利用她。
不,他现在也想,只有完成主线任务,他才能推进剧情,拿回自己的一切。
“你一直对我都有用……”薛沉景说到这里,自己都产生了些许混乱,他也理不清自己的心思,他以前利用虞意时,并不在意她的想法,也不在意她会不会受伤,所以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无法不在乎她。所以,每往外吐露一个字都让他觉得害怕,害怕将她推得更远。
薛沉景咬得唇角都渗出血来,最后颓然道:“对不起,沉花海上那句话,不是我真心的,我只是我只是……”
他只是习惯了在被中伤之前,先恶语伤人。
薛沉景控制不住地将自己在沉花海上的心路历程剖析了个干净,从他沉醉于她的吻,到心花怒放之时猛然被她冰冷的眼神浇灭的心火,到他最后的口不择言。
虞意听得一愣一愣的,几次三番想要抬起头来,都被他压制住,不让她抬头。
这样的哭诉实在太过丢脸,薛沉景实在不敢想象她会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自己。
滴到她脖颈的眼泪越来越多,薛沉景哽咽得再说不出话来,虞意惊讶地消化着他所说的话,原来她还是能刺痛他,一个眼神就能令他痛苦。
她沉默片刻,抬手环住他的腰,拍了拍他的背脊。
薛沉景浑身一震,被她轻轻一个举动安慰之后,反而更加控制不住自己,低声呜咽一声,胸膛起伏得更加厉害。
虞意:“……”到底谁才是需要安慰的人?该不会想让她来哄他吧?过于离谱了点。
虞意想推开他,却被心中正不安的薛沉景抱得更紧,在真心话模式下,他连辩解都没办法,只能呜咽着道歉。
直到一声吃痛的鸟叫声从下方传来,鹤师兄夹在两人之间,内脏都快被他们挤爆了,艰难地从虞意挂在身上的荷包里挤出个鸟脑袋,发出尖利的鸟叫。
啾啾啾啾啾——
骂得特别难听。
薛沉景下意识松了手,虞意从他怀里弹开,急忙从荷包里掏出鹤师兄,上下检查,“鹤师兄,你没事吧?”
鹤师兄在她手心里跺脚,怎么会没事?它差点就被挤扁了!
薛沉景侧过身,抓起袖子胡乱擦拭脸上的泪痕,心中松了口气,感谢鹤师兄,不然他不知道还会说出多少恶心的话。
系统,该死的系统,他早晚有一天要将它揪出来碎尸万段,磨成粉洒进茅厕里!
系统检测到他心中浓烈的杀意,整个统都不好了。它真的好想撂挑子不干了啊!
希望主系统对它们的统身保险做得够完善,千万不能被宿主抓住机会,它一点也不想被磨成粉洒进茅厕里呜呜呜。
它战战兢兢地说道:“宿主,就是说,我其实能检测到你的想法,你能不能稍微克制一点……”
薛沉景擦干净眼泪,在心中回以冷笑,“我知道。”
系统:“……”这就是赤丨裸裸的恐吓!
虞意安抚好鹤师兄抬头的时候,薛沉景已经将失控的眼泪擦干净了,还伸手帮她擦了擦脖颈和肩上被濡湿的一片,只有略微红肿的眼角和湿漉漉的睫毛昭示他曾经哭过。
薛沉景眼神飘忽不定,没敢看她,迫切地想要转移话题,蹙眉思索道:“我们要想办法破局才行。”
虞意的这一个念想被烧毁了,可这一座人念结境还在,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虚假的幸福中,就连这样一场大火都没有引起奉盛县中人的注意。
这是一座人念结境,并不是因法阵而成,想要破境,只能摧毁结成这座虚境的念力。
若是按照薛沉景以前的做法,他定要是从城这头烧杀到城那头,直接屠尽全城,自是有办法破开这座人念结境,但是现在,他余光瞥了眼身边的人,有些犹豫。
她会不会觉得这样太过血腥粗暴?虽说这里的人并不是真人,但他们看上去的确和真人无异。
系统虽受到统身威胁,但还是不得不为了完成任务而努力,说道:“主人,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你这个打算确实太粗暴了,会吓到女主的,你最好想一个温和点的破境方法。”
薛沉景气闷,他要想得出来就不会这么苦恼了!
真是麻烦。
虞意侧眸看他一眼,薛沉景一触碰到她的目光,便立即转开,似乎还在因刚才失控流泪的事而感觉羞窘,耳廓上的红一直未曾消退下去。
虞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努力从他绯红的耳垂上移开目光,收敛心神。
她也在思索,这座虚境构建在桂树林里的许愿笺上,只有像方才那样毁掉许愿笺才行,但是单单只毁掉一二并无多大用处,必须要大量摧毁,至少得毁去一半,才有可能使这座虚境失衡。
虞意扬头望了一眼偌大的奉盛县,太阳出来后,奉盛县的街上又热闹起来,其中来往民众几可乱真。
与真实的奉盛县唯一不同之处,是这里的人脸上都挂着心愿得偿的幸福微笑。
这是一座没有苦难的幻想之地。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路过杜家门前时,虞意看到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小男孩从杜家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头雕刻的小人玩,赵栀追随在他后边儿,杜母也在一旁看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