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该死的系统所赐,她已经被薛沉景黏上了,即便身不由己地淌入这片浑水里,她也不想让自己成为痛苦牺牲的那一方。
虞意剑刃偏转,剑身上便再也照不见薛沉景的模样,山崖另一侧的魔影还在肆虐,和之前每一个朔月之夜差不多。待到天将明,薛沉景又一次在天亮之前不甘地消散,徒留下一地狰狞的抓痕。
薛明渊疲惫地靠坐在松树上,望着东方,直到朝阳的金光穿透云雾,斜射到这一处山崖来,笼罩在他身上。
他在阳光中静坐片刻,站起身,如往常一样往山下行去。
虞意在石头上刻数计日,又在这处传承剑境中呆了一年,她学会了逐春八剑,最后一剑时,明昭君却对她摇了摇头,说道:“就到这里吧,你学不会第九剑了。”
“为何?”虞意不解,她不认为自己有哪里欠缺的。
明昭君道:“逐春第九剑,为怜世之心。”
虞意沉默,这么说来,她确实学不会第九剑了,她怜己终胜过怜世,是不会为了世人而牺牲自己的。
她偏头往山崖另一侧望去一眼,问道:“他学会了吗?”
明昭君的目光随她一同看过去,这一缕神念留守大青山剑境只为传承明昭君的剑道,一直以来对于无关剑道的问题都会无视,就连丹顶鹤跟随在她身边撒娇时,也换不来她一个眼神。
但此时,明昭君的眼中却露出了深刻的遗憾,罕见地回答了她的疑问,摇头道:“没有,他败给了自己的心魔。”
薛明渊有怜世之心,为了世间安宁,不惜一遍又一遍地以心剑自伤,剖离身上的魔性,以此来压制薛沉景的力量,但最终却还是败了。
明昭君停顿了许久,惋惜地叹息道:“他心软了。”
虞意站在警示的石碑外,从始至终都未曾越过这座石碑,去到山崖另一侧。
她轻轻抬了睫,眼神如涟漪轻轻波动,最后看了一眼那一株斜生的松树和松树下纵横的抓痕,眼前浮出薛明渊倚靠在松树旁,独自等待太阳升起的模样。
那时候,他兴许已经预料到,未来的某一天,他可能再也等不到太阳升起。
虞意收回目光,用力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郑重地朝明昭君行了一个拜礼。
山崖,松柏,刻满文字的岩石,都在她眼中淡化消失,丹顶鹤从明昭君身边飞离,展开翅膀朝虞意飞来。
它翅羽再次开始燃烧,火舌很快舔舐干净丹顶鹤的身形,最终只剩下一片火红的翎羽。
翎羽落至虞意眉间,烫得她意识一阵模糊。
纯焱阁器楼内,虞意倏地睁眼,乌黑的眼瞳映照出漂浮在眉心上空的火红翎羽,翎羽在她眼前燃烧成一团炙热的火,焰心生出一只鸟影,影子越来越大,冲破火焰,展翅飞出。
它有着丹顶鹤的外形,翅尾却生出了绯红的翎羽,流焰缀在它尾后,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遁入器炉内悬空的长剑中。
“彤鹤?”虞意眉心那道白痕两侧,亦又生出两道形如翅羽的剑纹,与剑灵心意相通,她盘膝结印,灵力运转周身,定了定神,才站起身开炉取剑,唤道:“剑来。”
器炉内悬空的长剑立时化作一道流光射入她手中,虞意抬手,一把稳稳握住长剑,反手挽了一串漂亮的剑花。
她眯眼望向头顶结界,扬手一剑挥出,剑刃划出呼啸的破空声,虞意握剑的手能感觉到剑气划破虚空的震颤,她这一剑隐有鹤唳之声。
虽不见曾经张扬灼烈的青焰和雷光,却可看见空气被划破那一瞬间,仿佛要燃烧起来的一线白痕。
剑气撞上结界,隐藏的锋芒才在那一刻彻底爆开,雷火一瞬蔓延过整面结界,将它击得粉碎。
虞意抹开荷包上的封印,敲了敲鹤师兄,放它出来和新升级的剑灵见面。鹤师兄正睡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地被倒出来,扑腾着翅膀往前跌,差点一下扑倒在剑灵脚边。
彤鹤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纤长的脖颈,矜傲地扫了一眼鹤师兄。
鹤师兄打摆的腿杆立即挺直了,扭头飞快梳理了几下羽毛,想往剑灵身边凑。彤鹤瞥了它一眼,昂首化作一团剑火,遁入青竹剑中。
鹤师兄连它的一片羽毛都没有摸到,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地哭嚎。
虞意收回青竹剑,走过去安慰地拍拍它的翅膀,“哎呀,没关系,等下回我给你好好打扮一番,再让剑灵出来,让你们见面。”
丹顶鹤一下扬起脑袋,疑惑地鸣叫一声。
虞意便得意地叉腰,昂首道:“当然,我已和彤鹤心灵相通,以后随时可以召唤它出来。”
鹤师兄张开翅膀,兴奋地蹦起来,扑到虞意怀里。
虞意和鹤师兄打闹片刻,封好器炉,出来器楼。刚一踏出器楼大门,便见一条肥硕的小黑虫忽而从上方垂落下来。

虞意瞳孔骤缩,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出一步,一道剑火从指尖弹出,将那条黑虫烧毁了。
“什么东西?这器楼竟然有虫?”虞意目光四下扫一眼器楼的大门,快步跑出来,哪知她的脚刚落到地面上,脚边又是几道黑影闪过,再次从地底翻出四五条漆黑的肉虫。
就这还不止,不远的花丛也发出簌簌声响,枝叶翻动间,露出无数条趴伏在叶片和花瓣底下的黑虫,器楼外的墙缝里也在往外钻黑虫子。
更令人浑身发麻的是,现在这些虫子全都飞快地往她故涌而来,只在一个眨眼间,虞意就快被遍地的黑虫包围了。
半空中还不断有黑色的虫子从树上垂落下来。
一条虫子她还没有这么害怕,天上地下到处都是这种虫子,简直要吓死个人。虞意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跳舞,头皮上一阵阵发麻。
这些黑色的蠕动的肉虫子,比什么妖魔鬼怪都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她尖叫地趴到丹顶鹤背上,指尖的剑火乱飞,喊道:“鹤师兄鹤师兄!”
丹顶鹤驮着她,张开羽翼扇飞涌来的黑虫,长长的喙笃笃笃地敲向地面,快如闪电,一口一条虫子,吞入腹中。
这些黑虫专程埋伏在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寻常虫子,虞意担心鹤师兄吃坏肚子,想要阻止它,“你别什么都往肚子里吞,万一有毒呢?”
鹤师兄咂巴咂巴嘴,只尝出肉虫的肥美,全然不听虞意的劝告,很快就横扫一片黑虫。
将最后一条躲藏起来的小黑虫从地底挖出来吞下后,鹤师兄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虞意:“……”行吧,鹤师兄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事。
她感激地抱住丹顶鹤的脖子,夸赞道:“鹤师兄,你吃虫的样子真的很帅,你就是这世上最帅气的仙鹤。”
丹顶鹤昂首鹤鸣,它当然知道自己是这世间最帅气的仙鹤,不然又怎么配得上那般高贵美丽的剑灵。
一人一鹤在器楼外的动静也引来了纯焱阁的人,虞意正好和他们结算了租赁器炉的灵石。
虞意在传承剑境当中修的是心剑,神识并不受外界时间约束,她自以为在剑境中过去了两年,但外界也不过才一月光景。
她领着丹顶鹤往外走,在纯焱阁外左右看了看,没想到薛沉景竟然不在,她还以为自己一出来就会被他重新黏上。
不过,他不在正好。
虞意抚摸着鹤师兄的羽毛,看了一眼天色,琢磨着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直接离开鄞州城,反正她到鄞州来的目的已经全都完成了,以后便跟着鹤师兄一起游历,四处历练。
她这般想着,抬步往鄞州城外走,边走便摸向储物袋,想掏出地图来看看。
恰在这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喊道:“请问姑娘可是青玄道人的徒弟?”
虞意听到师父的道号,立即转头看去。
来者是三名修士,白衣玉冠,身穿统一的仙门服制,往她走来。
当先那人道:“在下张哉,是仙盟朱雀司修士。”他说着从腰间取下一块巴掌大的玉制令牌,令牌镂空雕刻神兽驺虞,在驺虞额上刻有“仙盟”二字,背后是持令人的名姓。
这令牌上有仙盟印信,一般人无法伪造,也不敢伪造。
虞意疑惑地抬眸打量他们,不知仙盟找她何事。
张哉神态清冷,却也不失礼数,收回仙盟令牌后,先是朝她拱手施了一礼,才解释道:“姑娘的师父青玄道人也曾在仙盟任职,为朱雀司青之一堂堂主。”
虞意心中诧异,不动声色地垂了下眸,见鹤师兄在她臂弯下点了点头。这么看来,这个人说的是真的,青玄道人竟是仙盟修士,她一直都以为她的师父只是一个散修。
张哉简要说完,抬手一挥,空气中浮出一行行金色的字迹来。
虞意仔细扫过契约书的内容,颔首问道:“那张道友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张哉道:“青玄道人曾在仙盟立下这份契约书,答应为仙盟办理九件事,如今尚余一件未能完成,姑娘既然继承青玄道人衣钵,也理应替师完成未尽之事。”
没想到师父还给她留了一笔债。


第47章 情花谷(1)
虞意谨慎道:“我如今修为尚浅, 恐怕无法胜任师父的任务。”
张哉笑道:“姑娘说笑了,你如今接近金丹圆满的修为已超过了修真界中大半的修士,更何况, 我方才远远地看你破开器楼结界那一剑,其中剑意更胜于青玄当年,想来姑娘心剑已算是大成。”
他竟了解心剑。
张哉继续道:“我与你师父曾经共事过一段时间, 一同出过任务,彼此也算得故交好友。此次想要委托姑娘的事,的确也只有你们师徒二人能够胜任。”
虞意迟疑地问道:“什么任务?”
张哉见她警惕心甚重,若是不解释清楚怕是不会轻易跟他们走,便只好挥手布下一个防窥视和探听的结界, 解释道:“姑娘想必也知道, 仙盟设立之初,是为了看守望野之上的妖魔道出口。”
“封锁出口的法阵结界,有数样定阵之物, 定阵之物灵力会衰减,须得按时更替,才能确保结界无虞。”
关于“妖魔道”,虞意确实也知道一些信息, 这应该算是修真界中的常识了,师父在竹林秘境里,也留有一些记载它的书籍。
妖魔道是在姬家溃散的那几百年间形成的,当时姬家数位德高望重的老祖宗相继入魔, 姬家内部争权夺利,四分五裂, 就如大厦将倾。
纷争从姬氏仙族蔓延到了整个修真界,正道之间一片散沙, 内斗不休,妖魔们反倒被堕魔的姬家人强势收揽麾下,发展壮大起来。
曾经斩妖除魔的姬氏仙君,一转眼成了妖魔的庇护伞,助长妖魔邪气侵吞河山。这也是后来姬家会成为众矢之的,仅仅在几百年间就树倒猢狲散的原因之一。
姬氏仙族内部割裂一分为二,一部分的人成了邪魔,一部人仍然坚守本心,双方正邪不两立,厮杀得不死不休,最后大战爆发。
在最终的望野之战中,却发生了极具戏剧化的一幕,那位统领妖魔的魔君,竟然在最终大战之时突然毫无预兆地反水,不惜献祭自身,将所有妖魔邪修封印在了望野战场上。

直到至今,都无人得知,那个一直试图毁天灭地的魔头,最后为何会那么做。
以至于,现在不论是修真界还是凡间,都流传着无数关于那一场望野之战的传说,有正儿八经的史料记载,光是研究魔头最后反水的心理学说,就浩如烟海。
还有更多因这一战而衍生出来的诗词歌赋,戏剧话本。只要随便走进鄞州城中的一家书店,就可以在里面找到与之相关的话本子。
望野之战后,残存的妖魔不成气候,修真界新的掌权势力上位,正道重新恢复秩序,世间恢复海晏河清。
正道仙门在望野组建仙盟,建立凌月宫,专门看守望野之上的妖魔道封印,随时监测妖魔道内的变动。
张哉道:“此番需要姑娘去做的,便是进入情花谷沉花海底取其中一样定阵之物。因沉花海水有迷情之患,一般修士进去很容易迷失在其中,若是有心剑护持却是不惧,三十年前,也是你师父下海去取来的。”
他说的这件事,虞意在师父的记事本上看到过,他确实记录有某年某月下沉花海魍魉巢取某物的这么一条记载。
虞意苦恼道:“张道友来得甚是凑巧,我才刚习得心剑,你便正正好寻上来了,让人都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拒绝你。”
张哉手里的这份契约书,到底是约束青玄道人的,要是虞意脸皮厚一些,无赖一些,倒也可以拒绝。只是,看张哉等人的架势,恐怕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我也是前些时日看到青玄兄被人供奉的画像,才知道他有传人。”张哉面露缅怀之意,但很快又收敛回去,正色道,“妖魔道的封印关乎天下安危,我相信青玄兄的徒弟也会如他一般,深明大义。”
虞意才不接他扣来的大帽子,摸了摸鹤师兄的脑袋,“仙盟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别的修士可以托付吗?”
张哉坦诚道:“有是有,但牺牲会很大,但若是有姑娘的心剑护持,就不一样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看来她不答应是不行了。虞意抬目望了一眼不远处停靠的浮舟,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跟随仙盟修士上了浮舟。
鄞州城虽属于照花宫辖地,但仙山和凡间却相隔甚远,隐匿于凡人遥不可及之地。乘坐浮舟去照花宫,需要跨越一大片横断仙凡两界的花海,也需两日方能到达。
上了浮舟之后,张哉便将沉花海的详细资料交予了她,说道:“沉花海位于情花谷最深处,是秘境内湖,其水容易吸引魑魅魍魉聚集,所以在水底有一座魍魉巢穴。”
吸引魑魅魍魉?虞意眉梢轻轻动了动,想到了某个人。
她展开手里的卷轴,这卷轴是一幅沉花海底的地图。海底有一条深裂,裂缝当中有无数嶙峋起伏的山岩和沟壑。
卷上还记载了湖底最常见的魍魉鬼魅以及它们的特性和弱点。看笔迹是她师父写下的。
张哉也道:“这幅卷轴便是三十年前,你师父从沉花海底回来后所作,不过现在又三十年过去,海底的情况或许有变动。”
“半月前,情花谷秘境开启,照花宫宫主发布了公开的邀请函,向所有修士开放秘境,现下情花谷中的修士很多。”
“在下会同照花宫修士一起护送你进入沉花海,但真正有能力下到海底的,恐怕只有你了。”
照花宫的情花谷秘境,属于天然重境,一共七重,类似于同心圆这样的布局,每一重境之间皆有天然关隘,或为迷阵,或为妖兽,只有闯过关隘,才能进入更里一重秘境。
越是靠里的秘境,当中的奇珍异草越是珍贵。
照花宫便建立在秘境入口之处,把守秘境出入口,说是镇压里面的妖兽,以防跑出来为祸世间,其实也算是常年都占据着这座秘境的庞大资源。
如今首次向广大修士开放,吸引而来的修士不可谓不多,除了散修之外,亦有十二大仙们外出历练的弟子。
照花宫宫主姜嬉也如她所言,没有额外设立任何门槛,谁人都可以入,至于能在秘境中获得什么珍宝,又能闯入秘境第几重,这全凭各人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