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正在法拉盛家里,听说她想带父亲游览法拉盛,马上说明天过来接他们,或者他俩明早到唐人街去坐法拉盛——唐人街班车,专线直达小巴,坐满就走,非常便捷。到了法拉盛他去接他们,这样比较方便一点。
法拉盛非常有意思,跟曼哈顿唐人街不同的地方是,法拉盛多半是大陆新移民,唐人街多是两广、潮汕地区的旧移民,几乎都是1949年之前的移民。泰勒祖父其实是四十年代到的美国,但因为是内地移民,跟唐人街氛围不搭,是最早定居法拉盛的移民家庭之一。
张祖父很会做生意,靠做最基本的中餐厅起家,有点钱就买房子买门面,法拉盛最繁华的商业街有四分之一都是他家的门面,出租出去当包租公,美得很。
家里的住房有一处临着东河的别墅,不同地段的联排别墅若干间。张祖父子女众多,除了泰勒父亲这一支长子,其他子女都分了房子分家了。
原来泰勒也是个富家少爷呢,看不出来呀。
“都是祖父和父亲的,又不是我的。”泰勒停了车,绕过来给张家父女开车门。“带你们逛逛,法拉盛跟纽约其他区都不一样,我们基本不过圣诞节,就是春节也不歇业。张叔叔,您看,这边就是我们法拉盛最繁华的商业街。”
泰勒的中文已经说的蛮好了,不过还是能听得出来是外国人说中国话。
这条街不算长,两边招牌五花八门,都是中文,简体繁体都有,恍恍惚惚还以为身在国内呢。
业务范围也广,什么都有:快递、旅馆、美容院、美甲店、修脚店、公共浴室、洗衣店、餐厅、税务会计事务所、律师事务所、保险事务所、驾校、照片冲印、房地产经纪公司、建筑材料店、五金店、超市、水果店、音像店、金店,还有必不可少的药店、滋补品店。
在美国买点花旗参倒是好的,渣爸爸人到中年,该养生了。
“泰勒,这个花旗参能买吗?”
“能,这边都是直接从花旗参农场进货,应该比你们在中国买便宜很多。”
张文雅便问:“爸,要不要买点花旗参?”
“哎哟,要要!这边买是不是要便宜点?买点好的,我带回去送人。”
张晓峰很会挑参,挑了不少高档货,一根一根的包装的很精致,看着就怪值钱的。
泰勒没让张文雅掏钱,对老板说记在账上。
好家伙,看着真是本地土豪呢。
这儿主要还是为新来的移民服务,游客反而没有什么逛头,买点花旗参也就得了。倒是餐厅比唐人街的中餐厅还要正宗,菜系也多,川菜、鲁菜、徽菜、本帮菜都有。
泰勒找了一家小小的湘菜馆,说这家湘菜很是正宗,老板就是大厨,手艺好得很,最拿手做家常菜,腊肉干锅香得不要不要的,就是不能吃辣可能吃不惯。
川菜麻辣,湘菜就是够劲的香辣,是好吃,可吃完了嘴巴都是火辣辣的。
他俩同岁,泰勒高中毕业后去欧洲游学一年,一边打工一边旅游,这也是欧美青年之间流行的高中与大学之间的一年间隔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也是家里不差钱才能这么干,普通家庭的孩子经济压力大,早上大学早工作,也没钱到处去。
泰勒九月生日,也只比张文雅大两个月。
张晓峰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子跟女儿关系亲近,俩孩子脑袋几乎碰着脑袋了,臭小子不太好意思老亲她,大概是因为他这个爸爸在旁边的缘故吧。
臭小子长得确实挺不错的,不是洋鬼子那种五官立体的英俊,更符合中国人的传统审美,脸型瘦长,眉眼稍嫌单薄,鼻梁挺直。
嗯,这小子比那两个洋鬼子好看多了。
老张同志动摇了。查理和小肯是不错,不过年纪都稍大了一点,小雅才二十多一点,还小着呐!这个泰勒倒是合适,年龄一样大,也是哈佛的,这不就是共同语言吗?家里也有钱,肯定不比那个查理家差在哪里。
张晓峰对能看到的联排别墅和门面房有直观印象,对只存在对话里的几百万美元压根没有印象,不知道是多少钱。中国人就是质朴,走哪儿都先买房子,很对他心意。
*
张晓峰在美国待了两周,游览了纽约、费城、华盛顿特区,都是泰勒陪着。1995年最后一天是在华盛顿特区过的,来了美国,不去一趟美国首都可不行。
老张同志不爱欧洲风格的建筑,觉得白宫很丑,国会大厦也丑,国|务|院马马虎虎,林肯纪念堂也太狂妄了,居然把林肯像雕刻的如此巨大!
老爸心里没有对伟大总统的崇拜之情,看过了也就是个“还行”的评语,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泰勒全程负担了旅行费用,住五星级酒店,吃中餐厅。
老爸唯一不满的一点是离开纽约之后,俩孩子晚上便住在一起,有点不像话。不过他知道管不了女儿,只能装没看见。
唉!女婿人选太多了也是烦恼!
*
张文雅新年第二天便回《纽约时报》继续实习。
圣诞节期间平安无事,娱乐版头条早换了,她不在纽约,也就没有什么新闻。
查理圣诞节仍然返回洛杉矶过节。
小约翰要么还是去姐姐家过节,要么去了波士顿老家过节。
她把手机扔在时代广场公寓里,他俩自然找不到她。
张晓峰这两周抓紧时间教她怎么——这个词叫什么来着?总之可以算是“驯男记”。
第一要诀,牢记“男人很贱”。
第二要诀,学会“拒绝”。
第三要诀,自己开心最重要。
这三个要诀基本不分先后。
男版的要诀恐怕就是“女人很贱”了。
其实就是把男版翻转一下,一点毛病也没有。
如何“拒绝”也很重要,不要一下子把后路堵死,对谁都一样,除了杨某某那种啥都不说上来先一通傲慢的威胁的,那种只能让他去死一死好了。
拒绝的艺术是要明明你开口拒绝别人,对方却都唯恐你受了委屈。这其中就要用到“话术”,适当的示弱也就是“装可怜”,女孩子适当“装可怜”有奇效,眼泪也是其中一项。
但绝不能真的在男人面前委屈的哭。
眼泪和脆弱是留给自己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狠狠哭一场,之后擦擦眼泪,又是一条好汉。
微笑很好,要常用,这样对方想到你,就总是心情愉快的。
最后,最重要的一项,没有结婚千万别搞出人命,这是血泪教训。
张晓峰总算说了,当初许二凤肚子里被季青青打掉的那个孩子也未必是他的,只是他当初糊里糊涂,被许二凤的眼泪搞的心软了。
啧。
渣爸爸倒是极好的教材,他结合自己的成功经验和失败经验,总结出了一套pua理论知识,不明觉厉,无师自通。
渣爸爸这套理论在美国开个课卖钱都可以了,专卖给女人,课程的名字就叫“如何驯服男人”。
*
上班第一件事情,是先把自己的专栏稿件交给专栏板块的责任编辑。
编辑给了她一整个麻袋的读者来信,数量之多有点惊人。
“这些信是寄给你的,但是要小心,有些疯子会寄死亡威胁。如果有人对你进行了死亡威胁,立即上报给我或是贝特。”
“死亡威胁?”张文雅不明白。
“你现在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专栏作家,你是小约翰得不到的女孩,很多人爱你,也会有很多人恨你。”
“为什么会恨我?”她不懂。
“不为什么,‘憎恨’不需要理由,你是个名人,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美利坚最高法疯了,居然想推翻“罗诉韦德案”,被人放给媒体,《纽约时报》立功啦!看看到底会不会真的推翻,美利坚确实是全球风向标,是进步还是倒退,全球拭目以待。
*美利坚的两大party,民主偏左,共和偏右,一月份的民调,希望最高法不要推翻对堕胎权的保护,民主86%,独立选民72%,共和44%。
*美利坚是联邦制,最高法是联邦部门,推翻“罗诉韦德案”实际等于不再从国家层面保护这项女性最重要的权利,而将之下放到州的层面。

第128章 评论6000加更
◎张文雅的第一个采访任务◎
好吧, 确实。
“憎恨”不需要理由,这些人只是需要发泄,至于发泄的对象是谁, 无关紧要。
收发信件的实习生帮她把信件送到她的办公桌旁边, 她把麻袋踢进桌子下面,但不准备现在就看信。
贝特先生开完选题会回来了,给她布置了第一份采访任务:纽约市堕胎诊所的生存危机。
好家伙!一上来就给她这么大一个题目!
当然要问个“为什么”。
“你是个外国人, 你的国家计划生育制度成为法律,你的观点、你的视角会非常有趣,很适合这个题目。”
嘶,很有道理!张文雅觉得纽约时报这些责任编辑可真都是牛的很!
“而且你是无神论者, 你会更公正的看待这个问题。去吧,现在就可以出去, 给你一周的时间,你挑几个区的诊所。如果需要更长的时间, 要跟我谈谈。每天早上过来一趟, 把前一天的稿交上来就可以。”
“费用呢?”
“如果需要购买消息,记住不要一下子给太多,一次十美元, 别给的太多, 不然会被当成傻瓜。总费用不要超过五百美元,包括你的车费,尽量节省,别坐出租。你没有自己的车……你去租一辆车吧, 费用实报实销。”
张文雅想了想要从何入手, “我能借用一个实习生吗?”
“随便借。”贝特先生一挥手。
*
张文雅借了实习生萨米。
去租了车。
先严正声明一下, “贝特先生说现在你归我使用, 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懂了吗?”
萨米点点头,“是出去采访吗?”隐隐有点兴奋呢。
也有点不忿,“我是学新闻学的,为什么我还不能自己出去采访?”
“我不负责解答这种问题。”
她开车去了她所知道的最近的堕胎诊所。
*
美国医生是妥妥高薪职业,外科医生备受社会各界尊重,一把刀出生入死;牙医虽然处在医生鄙视链的最低端,通常不被当成“真正的”医生,但凭着高昂收费,年收入也相当高。
不被当成医生看待、收入又不稳定且时常伴有生命危险的,就是堕胎诊所的医生了。在美国开私人诊所附带堕胎业务的医生,必须有个强大的心脏,还得有会被人砸了诊所的觉悟。
之前张文雅在国会大厦接听电话就曾接手过一个案例,对方就是纽约的堕胎诊所。
有钱女性不会为此困扰,她们可以去自己的私人医生的诊所,也可以选择私人医疗中心,悄悄的解决这个问题。
堕胎诊所绝大多数都是为了穷困女性服务的,贫困女性绝大部分连自己的温饱都无法负担,怎么能再负担一个意外的孩子?更何况还有因为强|奸等极端情况导致的意外怀孕,如果必须生下被强迫后怀的孩子,这对女性来说是多么痛苦呀!
美国1973年有一个著名的“罗诉韦德案”,此案例成为美国女性可以在孕24周之前自由选择堕胎的标杆,孕24周也就是不到六个月。纽约州是28周,另外有八个州和地区(华盛顿特区)无限制。
对待堕胎问题,民主party控制的州偏向宽松,共和party控制的州偏向严厉,甚至有的州一直鼓吹“心跳法案”,指胎儿在有了心跳后(通常六到八周)便被视为“人”,有了“人权”,不允许堕胎。
贝特先生让她来采访、写稿也实在是剑走偏锋:她是女性、外国人、无神论者、生长在计划生育为法律的国家,buff简直叠满了,居然非常合理,无懈可击。
曼哈顿区的堕胎诊所在克林顿区。这个区在上东区和切尔西区之间,原本叫“地狱厨房”,一直是曼哈顿区最臭名昭著的贫民窟之一,最近几年房地产商在逐步收购地狱厨房的旧楼,将居民迁出——实际是赶走,准备彻底改造这个有碍观瞻的贫民窟。
对于堕胎诊所的资料,第一手是直接采访堕胎诊所的医生和护士,但可能他们不会愿意接受采访,因为危险太大;第二手可以去当地警察分局拿数据,堕胎诊所全都遭到过恶意刑事事件,无一例外;第三手也可以去法院调取案卷,法院案卷是公开的,任何公民都有权利查阅,只要你知道是什么案件。
说起来是可以问问前助理检察官小肯尼思,不过现在她还不想找他。
*
车停在堕胎诊所不远处。
诊所门外有几个男男女女举着牌子抗议,大概就是“恶魔”、“谋杀犯”、“凶手”之类的吧。这算是“温和抗议派”,每天来举几个小时牌子,诊所下班他们也就散了。这种倒是不用担心,他们甚至一点都不暴力。
萨米穿的普普通通,就是个学生的模样,土气的格子衬衫,牛仔裤,穿一件旧的灯芯绒西装上衣。很好,就这样行了。
张文雅拿出化妆包,用黑色和蓝色涂了一个烟熏妆,扫一点鼻翼阴影。
从手提包里掏出Mimi赞助的金色短假发,戴到脑袋上,整理一下。
萨米目瞪口呆,“你、你要干什么?”
她神秘的一笑,“打劫银行。”
萨米都要吓呆了。
她把自己的大衣留在车里,穿上从报社里借的一件旧的烟灰色粗呢男式短大衣,这样看上去像是个经济拮据但又不算贫困的年轻女孩。
“萨米,”她指了指斜对面的堕胎诊所,“我们要去那儿。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
潜入堕胎诊所的任务完成度很高。
张文雅混进了诊室,躺上诊疗床,医生看着她的尿检报告,说她没有怀孕,那么来干什么呢?如果需要安全性||生活的指引,前台有小册子,她可以拿几份回去看看。
既然没有怀孕,那就顺便做个妇科检查吧。
医生于是给她做了妇科检查,并说最好做一个HPV病毒检查,要一周才能出报告。要她注意健康的性||生活,做||爱要戴套,实乃是女性必须吸烟刻肺的常识。
女医生相当的苦口婆心。
张文雅问要是不小心怀孕了怎么办,医生苦笑着说,如果年满二十岁了,首先建议生下来,如果不想要,早做堕胎打算。孕周期越大,堕胎越危险。
又问她为什么想要开这个诊所,挂牌是妇科诊所,但其实有一半业务都是堕胎。
医生警觉的问她是什么人。
女人,想帮助你的女人,或者说想帮助那些想要堕胎的女人的人。
*
萨米是用来让她混进诊所的工具人,两个人进去比一个人进去安全的多,她挺害怕在诊所前面被打。结果是并没有被打,只是出来进去都被人缠着要给她讲讲“主的福音”,要她三思,生命是主的恩赐,不可轻易杀死。
很美国特色。
离开堕胎诊所后,张文雅想着,嗐!这不就是调查记者做的工作吗?
传统媒体这个行业里,论职业类别,主编级别的算是媒体的船长或是“掌舵人”,各种记者就好比是这艘大船上的水手,其中调查记者是水手里的TOP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