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啊,小雅妹。咱们有空一定一起出来玩!”程秀梅挥挥手。
日行一善,达成!
张文雅坐上公交车后,心里乐滋滋的。
中年妇女未必是绑架嫌疑人,但小心总没错。程秀梅一看就是乡下女孩,还带着那么土、那么大一个行李袋。众所周知,涉世不深的乡下女孩最好骗,女孩通常都不懂坚定拒绝,心太软,这样不好,在现实社会里会很吃亏。
而她,已经学会了拒绝,学会了“不认输”,尽管,付出了很多代价、花了很多年才学会。
*
回了肯特家,丽雅正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回来,对她点点头。
克里斯蹬蹬蹬下楼,“阿妮娅!”
丽雅太太给她起了个洋气的英文名字Anya,这个名字很好听,她很喜欢。
“克里斯,什么事?”
“这个字怎么念?”
笔记本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一个汉字,看了半天,原来是“爵”。这个字确实比较难写,比划太多。
“jue。四声里的阳平。”
克里斯面露困惑。四声的概念跟他说了好多遍,他还是记不住。
阴平,阳平,上声,去声,是现代汉语的四声。
外国人学习中文,光是入门的四声就够学一阵子的,象形文字的写法更是大难关。
“Jazz,爵士乐。”她拿了他手里的圆珠笔,将“爵”字上下拆开。
“这个字太难了,现在学不会也没什么。”
克里斯泄气,“真的很难。”这句话他是用中文说的。
上海美国学校用的是美国中小学的那一套,作业不多,克里斯在学校参加了游泳队,下午三点放学后训练两个小时,丽雅五点到达学校接他,差不多六点到家;肯特先生五点半下班,一般六点多也就到家了。
肯特先生每周大概有2、3次应酬,多是周六,领事馆每个月都有宴会,规模不等,客人也不一定。肯特夫妇已经不同床了,但这种社交应酬丽雅还都会扮演完美妻子。
外国人真有意思。
俩夫妇在家也很相敬如宾,大概只有克里斯不知道父母的感情已经十分冷淡。
*
第二天周一。
早上6点,张文雅起床洗漱,换好衣服后,到了厨房。
今天早起半小时,是要煮粥。
也不麻烦,就是皮蛋鸡丝粥。
买了市面上最贵的大米,昨晚淘了一碗米,沥干水分,放着备用。拿出炖汤的砂锅,烧水。水滚后放入半碗大米。
接着另拿一只锅,烧水。
拿出昨晚解冻的四只小鸡腿,洗净血水。锅里水滚后放进鸡腿,水滚后,换水再煮。
水滚后,撒两三勺盐,鸡腿再煮上20分钟。捞出,沥水,备用。
鸭皮蛋三只,剥壳,切小块,放在碗里备用。
大米粥煮沸了,用不锈钢汤勺时不时搅拌一下,防止碦底。
鸡腿沥干水后,用小刀切下腿肉,然后撕成鸡丝。
大米粥里放入鸡丝、两块浓缩鸡汤,继续搅拌。
最后放入鸭皮蛋碎块,继续搅拌,煮上三到五分钟,关火。
做皮蛋鸡丝粥的同时,煮上咖啡。
主食则是前两天做好的薄皮小笼包,从冷冻层拿出来,水烧开后放进蒸笼里蒸上十分钟。
纯中式早餐是要麻烦一点,不起早可做不完。
*
肯特一家都很爱吃小笼包,赞不绝口。
再好吃也不能天天吃,一周做一次顶天了。
她做饭好吃,上班不到一个月,导致肯特一家体重都增加了几磅,丽雅大呼小叫的说要健身,上周开始去健身馆锻炼。
吃是不能少吃的,一口都不能少吃。
肯特先生健不健身不知道,克里斯倒是在学校跑圈的。美国学校美式教育,每天都有体育课,男孩在学校因为长得太好看受欺负,他也不说,只想着要努力成为运动健将,好让自己在学校的“社会地位”提升一点。
嗐!真是可怜呢。
校园霸凌是全球性问题,并没有什么很好的解决办法,要么就努力成为校园里的“统治阶级”,要么只能忍耐。
美国孩子最喜欢的运动是美式足球、棒球、篮球,游泳不是,不过美国学校里有一个很不错的游泳馆,克里斯喜欢游泳,男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会增强自信。
放学回家,克里斯教她学英语,她教克里斯学中文。
互相教学,也就抵消了学费。
至于肯特家的体力活擦玻璃,则是一个月找钟点工来全面清洁一次,不用她做,是她之前理解错误。她只需要在钟点工干完活之后检查一遍就行了。
*
程秀梅给她打了几次电话。
她也是到上海来工作的,她的小姨在上海淮海路开了一家服装店,需要人手,便把她从老家喊来,一个月给她50元工资,包吃住。
天气渐热,张文雅要买新衣服了。
她从家跑出来就带了身上穿的一套冬装,后来买了两条牛仔裤,一件毛衣、一件小西装外套,衣服仍然少得可怜。丽雅给了她两件很高档的真丝衬衫,没怎么穿过,她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穿。
于是跟程秀梅约好,5月劳动节假期到淮海路去玩,逛逛街,到她小姨的服装店里买几件衣服。程秀梅说她知道进货价,保证给她进货价,肯定比她在外面瞎买便宜得多。
劳动节放假三天,总领事馆也放假不上班,肯特一家决定去酒店住几天。
*
5月的第一天,张文雅坐公交车到了淮海路口。
程秀梅的小姨叫许二凤,许二凤开的服装店很潇洒的叫“有凤来仪”,是一家不大的门脸,满打满算也就7、8平方米,在寸土寸金的淮海路也还算可以了。
张文雅按照程秀梅的指引,顺利找到了“有凤来仪”。店里有两个年轻女孩,程秀梅一见她便笑着迎上来,“小姐想买什么?”
张文雅乐得哈哈大笑,“我什么小姐?”
“现在都是夏装了,你看,这条裙子我觉得可好看了,你穿肯定很漂亮!”程秀梅从衣架上拿了一条水红色钉亮片的乔其纱连衣裙,在她身上比划着。
款式倒是很好看,就是颜色一言难尽。
张文雅笑了笑,正要婉拒,没想到一旁的女顾客马上拿过连衣裙,“我看看。”
看就看呗。
“我自己看看,你先忙。”张文雅在服装店里转了一圈。
年轻女孩其实穿什么都不会太难看,身材苗条,就是穿普普通通白衬衫也是青春洋溢的。她以前就不喜欢连衣裙,不,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季青青不让她穿任何能凸显女性特质的衣服,裙子只允许穿及踝的长裙,要是她胆敢穿露膝盖的短裙或是短裤,马上就会挨骂,“穿那么骚是不是要出去勾引野男人!”。
当时她一边哭一边屈辱的认错,很多年以后她才意识到一位母亲不该如此恶毒的咒骂、羞辱自己的孩子。
此时想起,仍然会令她胸口发闷。
她其实习惯了穿牛仔裤,牛仔裤一年四季都能穿,以前她大夏天也穿厚牛仔裤,现在……她想穿短裙。
薄呢一步裙。
格子百褶裙。
斜纹布A字裙。
许二凤选连衣裙的眼光不太好,短裙倒是都不错。
她挑了一条蓝白格子百褶裙,一条珠光白郁金香裙,一件花边白衬衫,一件雾霾蓝开襟薄毛衣。
白衬衫配百褶裙,开襟薄毛衣配郁金香裙。
鞋子很朴素,就是回力白球鞋,基本款。郁金香裙配白球鞋是有点不搭,准备再买一双马丁靴,马丁靴属于基本款,旁边的鞋店应该会有。
张文雅在试衣间脱了衣服,换上白衬衫、开襟薄毛衣、郁金香裙。
穿衣镜里出现了一位标致少女——她从来没有见过18岁穿着漂亮小裙子的自己,一时间愣住了。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不算漂亮,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可18岁的女孩有着青春的脸孔、纤瘦的身材,穿什么都好看。
尤其,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一双腿居然还挺长的,也很直。
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感到惊奇,也感到惊喜。
——这是我吗?
——这居然是我?
她有点忐忑的走出试衣间。
阳光从外面照进店铺里,光线明亮。
程秀梅用她清清脆脆的南方口音惊叹的说:“小雅,你可真好看!”
张文雅对着衣柜上的穿衣镜,很不确定的说:“我好看吗?我不觉得啊。”
外面有人推门进来,“秀梅,你姨呢?”
声音有点耳熟,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安徽口音。
合肥口音。
张文雅正在美滋滋的对着镜子照个不停,随意看了那人一眼,忽然愣住了。
那个男人也一愣,“小雅?你是……小雅?”
作者有话说:
*火车站附近一直很乱,这个时代是“事故”高发地带。

第6章
◎意外!突然出现的亲爹◎
男人人到中年,因为个子高,穿戴的很有“上海范”,西装革履的,要是不张口说话,几乎看不出来是外地人。
平心而论,是长得挺帅的,他们兄妹长得都像父亲,而不像母亲。
不过,也因为长得帅,生活作风一直不太好,婚前谈了好几个女朋友,最后不知道怎么娶了季青青。结果,人的本性难改,有了两个孩子,还是不安分。
张文雅其实不记得父母什么时候离婚的了,她懵懵懂懂,只记得父亲在她很年幼的时候就不在家,好几年她都以为父亲去世了。后来上学了,别的孩子骂她父亲跟别的女人跑了,她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唉!
父亲前年回庐州参加奶奶的葬礼,偷偷见了他们兄妹,给了他们一千元钱——这可是很大一笔钱呢!但这笔钱张文雅一分钱也没见到,都被张文彬拿走了。
“爸爸……”她低声喊。
程秀梅惊呆了,“姨父?小雅是你女儿?”
张晓峰皱眉,“秀梅,这事你可别告诉你姨。小雅,你跟我出来。”
*
张文雅昏头昏脑的跟着张晓峰出了“有凤来仪”。
“上辈子”她从16岁之后就没有再见过父亲,后来,哥哥去了上海找父亲,又去了深圳,再也没回家。只有她,被逼着嫁在庐州本地,走不掉,逃不脱,一直被困住。
她穿着新衣新裙,个儿高挑身材苗条,是挺好看的。
张晓峰回头看她一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咋来了上海,也不来找我?”
“我、我不知道你在哪,你上次没说。”
“你怎么认识秀梅的?”
“她刚来上海那天,我在火车站出站口见到她。”
张晓峰恍然,“秀梅那天说有人想拽她去旅店,多亏了一个姑娘帮她。小雅,我真谢谢你。”
“爸——”
“你都这么大了,我还没带你出来吃过饭。来,中午我请你。”走了半条街,拐了个弯,张晓峰带她进了一家饭店。
张文雅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看起来,亲爸不像亲妈那样,挺正常的,正常得她都有点不敢置信了。
“你妈妈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的?你妈没跟你来?你哥呢?”刚坐下来,张晓峰一连串的问。“你一个小姑娘家,没人送你来吗?你要是出事怎么办?季青青是不是疯了?”
“我没考上大学,就想出来工作算了。”
张晓峰哼了一声,“现在高中生能干什么工作?没有大学文凭老吃亏了,就像你爸爸我,没有大学文凭,想找个好工作都难,只能自己做点小生意。”
张文雅低着脑袋,没有问他现在在做什么“小生意”。安徽人喜欢往上海跑,打工、做小生意,几乎包揽上海各个菜市场、保姆市场,还有工地上的小工头。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亲爸在上海做什么工作,季青青不允许她提到父亲,一旦提及就会勃然大怒,骂前夫是个“看到女人就走不动路”的“发|情|公|狗”,骂女儿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唉!
“问你话呢!你看你,季青青怎么教育你的?”张晓峰颇是嫌弃:好好一个孩子,养得畏畏缩缩的。
“你问我什么?”
“问你妈在家干什么呢?”
“不知道。你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人,她从来没有主动提过你,也不让我们问你,一问她就生气,骂我、骂哥哥,说你死了,我们是没爹的死孩子。”
张晓峰气得瞪眼,“季青青这个死娘们!”
死啊死的,在季青青嘴里,动不动就要说“死”,她听了几万遍,如今已经无动于衷,甚至还会添油加醋呢。
“她说我们没有爸爸,要不是改姓太麻烦,都不想让我们姓张。”
果然,提到“冠姓权”,张晓峰就怒了,“她敢!你们是我的孩子,她敢改了你们的姓,我准饶不了她!”
“爸……”
“行了,你看看爱吃什么。”
*
张文雅冷静下来。
张晓峰跟季青青的关系极为恶劣,恨不得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程度,所以张晓峰应该不会告诉季青青她在哪里。
不过还是要说一下。
“爸,你别跟妈说我在哪里。”
“怎么?你自己出来的?你妈是不是打你了?”
她点点头。
张晓峰不满的说:“你小时候她就对你不好,你多吃一颗糖她都要骂你,她哪是骂你,是骂我。”
张文雅虽然不知道季青青能怎么骂他,但可以想象的到,季青青的嘴很尖刻,能把人骂得从棺材里蹦出来。尤其后来她知道张晓峰是因为跟别人偷情出轨,才跟季青青离婚的,季青青肯定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毫无尊严。
季青青从来不带他们去奶奶家,就让张文彬带她坐公交车去奶奶家。奶奶很好,总说爸爸对不起妈妈,就是一年见不到几次奶奶,奶奶去世了,张文雅伤心得不行,晚上偷偷在被窝里哭。
但也会挨骂,季青青见到她眼圈红肿就要骂她,说她这个当妈的还没死呢,她哭什么丧!
“你现在在哪工作?”
张文雅没那么笨,“在一家小超市当收银员。”
张晓峰不疑有他,点点头,“挺好的,超市好,你高中毕业了吧?当收银员也不错。”女儿已经成年了,又找了个不错的工作,他也觉得不用自己操心,很是松了一口气。
又问她:“住哪里?有宿舍吗?”
“跟一个老乡合租,住的距离超市很近,挺方便的。”
“行行。我工作忙,也没时间去看你。这里有100块,你拿去买点吃的。等下从——从你许阿姨的店里拿几件衣服带回去。”
“谢谢爸爸。”亲爸开口,当然毫不犹豫收下。他这么多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就是给她100块,几件衣服,她难道还不好意思接受吗?
“你认识秀梅,也挺好,你们都才来上海,要是有时间,一起出去玩玩。不过,你许阿姨……她比较小气。”张晓峰到底还有点良心,一脸为难,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我没法带你回家,她知道了要跟我吵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