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楠看了看手机,路杨几个小时前给她留言,说老妈在她房间找什么东西。
路楠想, 凭老妈多年搜检房间、窥探隐私的功力,房间里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被她错过吧。那么,那些就诊记录和还没吃完的药,老妈应该也已经发现了。
就路楠对母亲的了解,恐怕现在母亲已经将她归到神经病那一类了——鉴于对母亲的了解和母亲对自己的了解,‘路楠装病’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被排除。
坦白说, 路楠有点期待。
期待她母亲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
是从此以有色眼镜看待自己,还是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
是的,路楠今晚晚饭后的那番话, 固然有悲愤至极的冲动, 可是脱口而出第一句之后,剩下的话,都是她故意那么说的。
因为她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起这么多负面情绪了。
今晚的话,是宣泄也是试探。
路楠觉得,自己这个做女儿的, 已经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中尽到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已经无力再去为父亲和母亲维持所谓的平衡和脸面。
她也终于意识到, 什么事情都自己抗, 并不是长大成熟能承担责任的表现。
……
路楠的母亲, 一直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
从前不管是和路父吵架、发现路楠收到同学的情书、还是和路父离婚之间的拉扯等等,全都会找她大姐,也就是路楠的大姨倾诉。
不过这一次,就路楠观察,母亲应该是憋住了,谁都没说。
她不知道母亲克制倾诉欲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还是不想自己成为亲戚茶余饭后的谈资。
其实不论是哪一种情况,路楠都已经不在意了。
所谓的颜面,不是靠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
从她拿下父亲公司控制权开始,她就明确知道这一点。
家人和朋友,的的确确会对广义上的‘成功人士’有更多的包容和崇拜,随意举例:就连过年聚餐,都有着转餐桌、优先夹菜的权利。
是以,路楠并不觉得自己现在这些事有什么不能与人说的。
而持保守态度、相反意见的母亲,她无人可商量,获取信息的渠道除了网络之外,最客观全面的,自然是医院。
虽然不是路楠特意设计,但是初七之后,路母还是带着帽子、墨镜和口罩,遮遮掩掩地去了女儿病例所在的精神卫生专科医院,挂了和女儿一样的号。此为后话。
在元宵之前,路楠还做了一件事——陪老弟去外省进行自主招生的考试。
原本按照路母的性子,她是绝对不放心这两人去的,但是路楠私下询问了老弟的意见之后,就态度很坚决地表示人越多给老弟的压力越大,她一个人陪考就够了。
路母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量,最后让步了,只是把路楠和路杨的高铁票、酒店信息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离家好几百公里,路楠和路杨觉得空气都变得自由了。
虽然现在还是大正月里,不过酒店本身就有餐厅,附近的商业综合体里头也不缺吃饭的地方,他们抵达的第一天,就美美地吃了鸭子和粉丝汤等等。
姐弟两个住在相邻的房间,路楠本无意探查弟弟的隐私,凑巧了,早上送考的时候,站在老弟房门边,闻到卫生间传出来隐约的烟味。注1
她的鼻子有多灵!
绝对不可能闻错。
路楠想了想,虽然老弟已经成年了,不过:“抽烟毕竟有害健康……”
她一直在心中立誓:言语行事不要变得和母亲一样,不要过分强势、不要对周围的人充满控制欲,不过面对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弟弟,总是难免带出几分长辈的架子。
路杨看起来似乎很听劝,他解释到:“老姐,你放心。我没有烟瘾,就是压力大的时候抽一根。这包烟买来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没抽完。”
他从裤兜里拿出香烟盒,为自己所说的话做佐证。
路楠嗯了一声:“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毕竟等到了大学,周围抽烟喝酒的人更多,我对你说这个,主要还是给你提个醒,到时候能拒绝的都拒绝,不能拒绝的,千万不要从别人手中接开封的酒和烟,宁可是你散烟给别人。会这些,不是坏事,但喜欢这些,一定不是好事。”
做了五年白酒,路楠什么场合都见识过,听说过也亲身经历过一些事情,一直保持防人之心和谨慎之心是她在酒桌上安然无恙、全身而退的法宝。
郑重地将经验之谈传授给路杨,路楠略带惭愧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说的那些道理,她自己现在竟然根本就没做到。
不管是出于身体健康还是心理健康,自己都应该要彻底戒酒了。路楠暗暗下了决定。
陪考过程很顺利,顺利到这对姐弟有些乐不思蜀。
幸亏路杨正月开学早,可以早早逃离沉闷阴森的家庭。他拉着行李箱下车的时候,还颇为担心地看向老姐。
路楠冲着已经必须抬手才能拍到的后脑勺招呼了一下:“别操心太多了,当心长不高。”
这些破事,早就该了解了,大家都应该有新的生活。
路楠留心观察之后,发现母亲最近似乎有所改变。
……
路楠的发现没有错。
路母趁着女儿陪着儿子去招考的时候,偷偷摸摸去了同一家精神卫生医院,挂了同一个专家的号。
一开始她试图拿着手机里翻拍的女儿的就诊资料向专家询问女儿的情况。
当然,她没成功。
医生有他的职业操守,即便来打探病情的人是病人的母亲,在病患不知情且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情况下,他一个字都不会和对方透露的。
并且,这位相当专业的医生通过和路母短暂的交谈发现,对方的心理也存在一定的问题。本来‘挂都挂了我的号,怎么能让你浪费医疗资源’的原则,认真负责的专家医生借着路母想要打听女儿病情的机会,与路母闲聊了几分钟。
想要凭借短短几分钟,让这位顽固的母亲认识到她的心理问题其实比她女儿严重多了其实有点难。
不过医生自有他专业的办法,在心理疏导方面十分有效。
不到半小时的时间,路母离开医生办公室,竟然觉得前所未有地轻松:这五百块一个的专家号,就是不一样啊!
此后,路母除了自以为(偷偷地)观察路楠之外,还养成了定期去专科医院的习惯,从一开始的打听要怎么和精神状况不稳定的女儿相处,到后来接受了医生给出‘改变自己’的建议,再后来,她甚至开始主动倾诉她被失眠困扰、被狂躁情绪控制的无力,到了这一步,其实路母已经不排斥医生给她开药了。
这对母女,在新的一年,各自吃着医生配的药。
一个以为对方不知道;
一个明明猜到还要装作不知道。注2
无论怎样,她们都在积极主动对抗生活加诸于她们身上的负能量。
因此,路楠意识到‘会哭的孩子有奶喝’这句俚语是多么多么地正确。
也证明了,她以自身的健康和安危对母亲下的这一剂重药,还是很有效果的。
也许,从一开始,她过分冷静理智地承担就是错的,她承担得越多,母亲凭自己的能力挣脱泥沼的可能性就越小。
现在她偶尔‘发发疯’,直接表明她的压力与痛苦,反而让母亲的态度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尤其是路杨高考结束后,路母找到路楠,说她打算出去找份工作。
路楠姐弟对此是持双手赞同的。
这对母女很默契地没有提:要求让她去路楠的公司和厂子工作。
因为既然要重新接触社会,那最好是选择一个陌生的环境。
厂子和公司里,有太多人认识前老板娘——也是现老板的娘。
路母去了那里,就是进入了舒适圈,对她重新建立起对社会的认知和了解毫无益处。
另外,路楠私以为,母亲如果过来,恐怕会公私不分,既不利于她在公司安排工作,也不利于她们母女之间修复关系。
路母文凭不高,又没有拿得出手的工作经验,年纪还大,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广场舞伙伴介绍的,家政公司做兼职。注3
抛开前老板娘的面子问题,其实这份工作的时薪还挺高的,缺点是因为路母不选择做住家阿姨,所以接活儿有点儿不稳定。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做了几个月兼职保洁之后,路母又在广场舞伙伴的建议下去考会计证——包邮区多少小企业,他们的账其实很好做,以前她给路父也做过账,有一定的基础,买了学习资料之后发现真的不难!
路楠欣喜于母亲有这样的心气儿,她很愿意为母亲提供帮助,当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大包大揽了,得悄悄的来。
【作者有话说】
注1:伏笔来自649章,原文:这一次,家庭氛围更好、家中经济情况乐观,老弟应当不会紧张地躲在卫生间抽烟了吧?
注2:伏笔96、102等章。这也是重生后,女鹅选择装有心理疾病,并且主动让黄女士发现她搜索就医信息的原因,因为她知道这个招数有用!不走弯路、要下猛药、重拾招数罢了!但是也不算装,要不然75章女鹅的反应也不会那么剧烈了,那一段,我记得有很多读者说,女鹅突然就哭了,就在陈骁面前情绪崩溃的行为很牵强。嗯,其实不是,上辈子这不就来解释了。女鹅是真有病。
注3:伏笔来自444章,表明女鹅上辈子辞职之后,回了路父的公司,并且成功夺权。
原文:
黄女士面试屡屡碰壁,周围的亲戚朋友自然也有好心介绍工作的,她左思右想,到朋友的家政公司做了兼职,住家的活儿不接,就接小时工,同时利用空余时间,咬咬牙考了会计相关的证书。
记性比不上年轻人的她只有更加刻苦地听网课、做题,这么一坚持就是两年。
有了证书之后,黄丽毛遂自荐和被婉拒的经历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终于被她以低价争取到兼了几家小公司做账的活儿。等到再后来,黄女士的月收入达到七八千,加上她的退休金,每个月进账居然也有一万多——对于当时已经五十多的黄女士来说,真的是相当不容易。
路楠记得,黄女士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带着自己去饭店吃了一顿,菜不贵,不过她要一瓶源川经典酒。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她拍了拍路楠的手背,说:“楠楠,这几年辛苦你了,是妈对不起你。”
当时,路楠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这句道歉,可能十八九岁的路楠需要、可能二十二三岁的路楠需要,但三十岁的路楠已经不需要了。
【其实也无所谓辛苦不辛苦,毕竟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只是您现在这样,终究还是让我觉得有些欣慰,先前拜托几家公司老板、老板娘给您一个机会舍下的脸面也算是没白费。】
伏笔:黄女士考出证之后,能找到工作,事实上,是女鹅出了力和人情的,要不然,没这么顺利,也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月薪。
第764章 番外
◎如果没有重生之落子无悔。7◎
路楠的母亲愿意迈出接触社会的第一步, 哪怕是和她之前身份完全不相符的保洁阿姨。
这件事很快就在亲戚朋友间传开了,绝大部分亲友对此都持赞同的态度。
剩下一部分来劝说路母,也是劝她另外找一份轻松一点的工作, 而非让她不要工作。亲友们这样的态度, 让路母终于放下了原本有点儿抹不开的面子。
要说这其中,有没有人说风凉话?
那是不可避免的。
譬如路母的弟媳妇,也就是路楠的小舅妈。
这位小舅妈基本可以确定是整个老黄家大家族中见钱眼开第一人。
路楠父母刚离婚的时候,小舅妈比谁都着急!比谁都希望他俩复合!
为此, 路楠小舅妈还诚邀路父去他家吃饭——不止一次!
就是想给这位有钱的姐夫坐坐思想共工作。
另外,每次对着路楠长吁短叹希望路楠开口劝说她父母复婚的人中,小舅妈是最积极主动、持续时间最久的。
某次小舅舅和路楠阿婆聊天说漏嘴,大家才知道,路楠小舅妈为什么比当事人还要着急呢?
因为老黄家姐弟四人,有喊路父姨夫的也有喊路父姑父的, 不论哪一种,每年过年都可以拿到丰厚的压岁钱,而他们大人之前早就达成共识, 他们给路楠和路杨的红包, 并不需要按照路家给出去的标准回。
还有,大家族中只要逢孩子升学,路父大手一挥,立马就给晚辈买笔记本电脑和手机。
其中,路楠的表姐在路楠小舅妈看来, 是‘占便宜’最多的了。
而她家孩子小,还没高考, 路楠父母就离婚了!
路楠小舅妈和她丈夫抱怨:“你女儿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飞了!”
最后, 小舅舅被从不发脾气的阿婆捶了一顿, 这事儿才算完。
通过这样一件事,足可见路楠小舅妈是什么性格。
如今路楠的母亲成了保洁工人,路楠小舅妈自结婚开始就没有出去工作而是一直当家庭主妇(负责打打小麻将,洗衣做饭带孩子都是路楠小舅舅干的)的忍不住‘好言劝说’:“二姐,你说你噶辛苦干什么?反正杨杨都考上大学了,不需要你操心了,楠楠的工作那么忙,你就给她做好后勤工作,炖炖汤、做做饭,再好好给楠楠安排对象,回头给她带孩子就是了呀!”
虽然语气怪让人不舒服的,不过路母觉得这个脑子不太灵清的弟媳妇这次的提议总算是到点子上了!
路楠,确实该谈朋友了!!!
路母费心观察,等到九十月份的时候,觉得女儿的状态已经蛮好了,便开始张罗相亲。
她首先是拜托家中亲戚,主要是路楠大舅和大舅妈,他们在学校工作,可以物色到条件还不错的男孩子;
其次拜托的就是广场舞队中比较有威望(一般这种人除了跳广场舞跳得好之外,家境也都不错)的舞伴帮忙留意。
平心而论,路楠的条件好,也不好。
路楠长相甜美,学历不错,有赚钱的能力,这是好的一方面。
可是在余安市这个小地方,快三十的路楠已经算大龄剩女了,就算她事业做得不错,年轻有为的男孩子大多愿意选择年纪小一点、经济条件相对没有这么好的女孩子,究其根本,他们觉得路楠这样的事业型女强人不好掌控、未来不太会为家庭牺牲。
此外,还有相当重要的一点,路父和路母是离异的,在相亲市场,这是大大的扣分项。
亲戚朋友罗列出来的好小伙子不太多,这让瞒着女儿进行一切的路母有点焦虑。
她甚至考虑,去相亲角给女儿报个名?
母亲的这番举动很快就被路楠知道了。
路楠,她……没什么想法。
目前,她除了尽快还清小额贷款之外,对其余的事情没有任何想法。
毕竟小额贷款的利息高。
虽然现在整个公司都是她的,包邮区对于小微企业贷款周转也有各种各样的优惠政策,但是这额外的七百多万贷款外加正常经营抵押贷款背在身上,一共将近两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