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楠是多么敏锐的人？
在曹光磊自己都不曾发觉自己的偏见之前，她就感受到了。
也正是这片刻接触的时间, 路楠对接下来与曹总沟通更多了一两分信心——无意识的偏见比带有敌意的偏见总归还是要更容易扭转一点。
接下来, 曹光磊的表现也印证了这一点。
只见他调整了坐姿, 原本是正对着他自己的秘书、略微侧身对着路楠的，现在则开始正视路楠，开了一句玩笑：“我竟然忘了，路总还认识荣宝酒业的莫总。看来不止乌城是个圈，京市的圈子也就这么点大呀。”
路楠狡黠地说：“圈子其实很大，但我的目标客户范围却很小。”
曹光磊明知故问：“路总就这么确信，我是你的目标客户？”
路楠坦然承认：“自然，您集团名下的便利店，和我们沁然的品牌再契合不过了。”
“看来，路总是准备充分呀。”曹光磊放下焖泡之后别具风味的金骏眉，开门见山地问，“既然如此，那么路总打算怎么说服我同你进行合作呢？你们产品的优势又在哪里呢？”
路楠示意陶晓娟从文件包里拿出资料，同时又让方航拿出样品：“曹总请看。”
曹光磊翻了翻：“嗯？这是你们的公司产品简介？倒是清晰明了。还有产品定位和消费者群体分析：白领、学生、高收入人群、有健身意识的人群；年龄段主要分布在中青年；消费能力评估也还算准确。我看看，你们产品的定价……”
他微微皱眉，客观评价：“上面这一款虽然比进口饮料的定价要低一些，但是国产碳酸饮料卖六元，是不是还是太高了？”
谈生意么，不怕客人提出疑问，就怕对方只是看看笑笑什么都不问，因为那大概率代表对方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认为这个定价是比较合理的。”路楠不可能对着客户喊口号，说什么‘我们国产饮料比进口饮料差在哪里，怎么就不能定高价了’等等的话——这些啊，是找网络红人做测评、推广、软文的时候用的招数，对商人来说，还不如降价两毛有效果。
路楠也不会和对方讲述自己为了这几款产品投入的研发、生产成本有多少——这是所有厂家都会说的场面话而已，根本不足以打动客户。
路楠要说的，是沁然这两款产品的市场前景：“沁爽是为了和市面上常规的碳酸饮料竞争而安排的产品，尽管添加的人工复配甜味剂，但经过配比，其口感更优于现在市面上3-3.5元的无糖碳酸饮料。而沁源，则是我们公司的主推产品，这款产品的推广营销区别于其他饮料，以当下刚兴起的网销营销为主，加上国潮的元素，更精准地把握年轻消费者心理。产品定价是生产企业对自身产品的市场定位，我们的定位便是如此。”
路楠示意曹光磊将产品资料往后翻几页：那里有沁然即将推出的新款产品，有数十种口味，每款设计都诚意满满。虽然还没喝，但曹光磊发现，自己秘书对着样品的瓶子爱不释手。
曹光磊经营便利店多年，他们针对的客户群体其实完全有能力消费单价较高的饮料。
“好，就算便利店的消费群体能够接受这样的定价，但是我为什么要选择沁然这个不成熟的品牌呢？因为这些花里胡哨的外观？”
路楠自信地说：“因为目前市场并没有眼前一亮的零蔗糖零卡汽水，换言之，这是全新的、潜力无限的市场，机遇与风险并存，但我个人更愿意把机遇放在前头。如今消费者能够接收信息的渠道越来越多，卖理念已经逐渐与卖产品一样，变得尤为重要。我们沁然的产品，有理念，也绝不放松产品质量要求，正是曹总您需要的。”
“我需要的？”曹光磊反问，“路总你是不是说反了？”
路楠浅笑一下，另外拿出一份资料，双手递过去：“曹总，您看，这是我们的合作诚意。”
“《浅谈三大外资便利店在华国市场未来两年的战略布局分析》？”曹光磊唔了一声，这的确是他们公司近年来特别关注的问题。
路楠不疾不徐地说：“三大外资便利店品牌自上世纪末进入华国市场，基于地方经济特色和交通港口便利性，它们先前重点布局的市场一直在东南沿海城市。截止目前，全某家在华东地区有着绝对优势、川渝地区的市场起步稍晚一些，则是罗某森的店铺数量位居第一、珠三角地区靠近hk，有极佳的便利店氛围，但依旧是外资品牌的天下。当下，西北内陆对于外资便利店品牌来说，并不是最主要攻克的市场。唯有京津冀地区，这三家外资便利店集团的影响力远不及您。”
路楠自然要适时地商业吹捧：“乌城当年鸡毛换糖的货郎个个都是能吃苦的，在全国各地铺地摊、摆档口、做生意。然而，时运有强弱、能力有高低，但要说起从乌城出来闯荡最有名的乌商是谁，不提曹总您的名字，都说不过去。您在华北地区零售业力抗外资品牌，这份胆色和能力，谁敢小觑？”
“可是，这两年本土便利店品牌在京津冀逐渐丧失优势，您一个人扛着，当真是辛苦。我个人有一点浅薄的看法，这些外资便利店产品定价也并不便宜，但早前电视剧中植入造成的无形影响力，是我们本土品牌难以追赶的。既然品牌历史和影响力比不过，那么比产品竞争力和服务总可以吧？”这也是她的分析中重点提及的。
便利店销售额最高的，是饮食类。
曹光磊目前的的确确需要更新颖的，在市场上更为稀缺的产品。
目前，他们集团迫切需要和外资品牌抗衡的方案。
曹光磊沉吟了一会儿。
“路总，这事儿，让我再想想。”
路楠没有催促：“我在京市最起码逗留一周，曹总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临走前，他曹光磊好奇地问：“如果，我最终没有与贵公司达成合作……”
路楠大方地说：“那么刚才那份分析报告依旧是我送给曹总的见面礼。”
但也仅限于这份粗略的未来两年分析而已了。
曹光磊定定地看了路楠几秒，倏然笑了起来：“路总，你这么说，叫我怎么好意思白拿你的东西？这样，分析我且厚着脸皮收下了，这些样品——路总是否能多提供一点？”
“当然，方经理，劳烦你一会儿给曹总送过去。”
“不用不用，小罗，你去跟沁然的方经理拿一下。”曹光磊吩咐秘书，“路总，不得不说，我今天这金骏眉泡的值。”
路楠笑而不语。
目送曹光磊离开，刚才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的方航和陶晓娟对视一眼：这算是有戏，还是没戏啊？
路楠一回头，就看到两名下属在使眼色。
她笑了起来：“谈生意哪里有一次就谈成的，何况我们想要和曹总签的可不是几百万的小合同。我们在京市还有得磨。”
方航赞叹：“路总，你让陶子姐搜集外资便利店信息，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咱们的产品要进那些品牌的便利店呢。”
“那个的门槛更高，即便要进，也不是现在。”路楠对两人说，“先吃饭，然后午休一下再出门。”
“路总，您下午的安排是去赛车俱乐部，得换一下轻便的衣服和鞋子。”陶晓娟马上提醒路总。
路楠嗯了一声：“你们想玩玩么？也换一身衣服吧。”
反正她有卡。
反正，盲猜她今天也没有下场跑过瘾的机会。
方航不好意思地问：“真的可以吗？”
“别客气。之后还有硬仗，劳逸结合吧。”
……
下午，京市赛车俱乐部。
“路楠姐，好久不见。我原先还以为你对茶叶感兴趣，没想到竟然做起了碳酸饮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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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
会喊她‘路楠姐’的人, 不多。
会这么喊她的年轻男孩子，从目前来说就林浩宇一个——绝无仅有。
陶晓娟是提前和路总确认过行程的，自然知道今天下午要见的人是什么身份。
没错了, 他们看起来无所不能的路总上午才同华北地区赫赫有名的万家集团董事长曹光磊言语交锋、你来我往, 下午就要和泰国华侨首富的孙子也是其在华国市场的负责人言笑晏晏、斗智斗勇。
陶晓娟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一句：我不就是回归家庭生了个孩子几年没工作么，这个社会的变化已经这么大了？要不是上午还见过五六十岁的曹总, 我真要以为现在的商场已经完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看看昨天那个姿容出众的源川太子爷、再看看眼前这个一表人才的青涩青年；更不要提我们路总，貌似毫无家庭背景、纯白手起家的路总……他们哪一位是超过三十岁的？
陶晓娟觉得，进入沁然以后，她越来越感觉到‘年轻拥有无限可能’这句话说的极有道理。
她想, 林浩若是知道我和方航来京市不到两天的所见所闻、所接触的人群，会不会后悔呢？
当下容不得陶晓娟继续走神, 因为斗智斗勇——啊不, 是谈天叙旧已经开始了。
……
“好久不见啊, 浩宇。”既然对方依旧喊自己路楠姐，那么一切称呼就维持不变好了。
路楠走过去，自若地在沙发上坐下。
她笑着说：“谁说我对茶叶不感兴趣的？夏天去滇省参观你那个榨汁厂的时候，我还特意在当地买了不少茶叶呢。”
“路楠姐,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林浩宇显得气鼓鼓的。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是真沉不住气，还是改变策略善用年龄优势展现了呢。
路楠在心里嘀咕一句。
“好了, 不同你开玩笑了。其实是因为我当时心里头也没有拿定主意。再说了, 我手里资金有限，在考察项目的时候，难道要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还是说, 小林总因为我当时没有接受你的入职邀请, 对我有了意见？”路楠半真半假地问。
林浩宇如被针戳过的皮球一般, 瞬时瘪了下去：“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今年年初源川海外子公司多了一位副总之后，行业内就一直在传你要将海外市场的管理权逐渐交出去的了。谁知道你竟然只干到年中就辞职了呢？我就不相信路楠姐你不清楚，京市、海外，有多少经销商是看在你的面子和能力上，才放心地和源川续约并且增加合同金额的。就连我本人也是在你的建议下投资了果汁饮料行业——我以为……”
【小伙子这是在挑拨我和前东家的关系啊。】
【是了，就算源川的董事长撒了几百万奖励我，但在行业内（那些并不知道我一早就没有计划在源川干到退休）的人看来，我还是亏了的。】
【何况这小半年我实在太忙了，也没有特意将恋情昭告天下。林浩宇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浩宇，你这样说就太抬高我了。”路楠冲着为她斟茶的阿伟管家颔首并敲了扣手礼，“源川能够签到这么多优质的经销商，产品才是基础。除我之外，其余对接业务也是兢兢业业。何况我从源川离开的时候，将每一位经销商都自己交代给接手人，我不认为自己对经销商们需要抱有愧疚之心。”
路楠很早之前就知道：生意场上，有情有义能走得更稳；但是不要轻易将情谊放在利益之前，因为后者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比前者要可靠得多，建立起的关系也更牢不可破。
路楠承认，她之前接触的经销商中大部分的老板们为人都很不错，有不少还是她事业上的贵人——譬如飞翔的杨总、譬如四方的章祺、又譬如林浩宇的爷爷，林家祥老先生。前者对新人专业度的认可、中间那位没有轻视初来乍到的年轻女经理、后者更是一口气敲定上千万的订单，那是怎样的信任呢！
但是，她也在任职期间同样回报对方最专业、专注、专心的服务，并且确保经销商能够从经销合同的指导价下赚取足够丰厚的利润。这明明是钱货两讫的关系，不要搞道德绑架好不好？
甚至还会做一些自己职责范围之外的事儿呢！
比如帮人管教不成器弟弟。（章礼：路楠，你报我身份证号得了呗？）
比如‘无意间’替富豪人家解决性命攸关的危机。
再比如受人之托指点人家不成熟的孙子等等等。
林浩宇的脸微微一白：“路楠姐我错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咱们之间的合作更为融洽愉快，所以……”
“我知，我知。”路楠不太走心地安抚了对方一下，“不过你刚才说这个，难道是现在源川的海外子公司为经销商提供的服务有不到位的地方？”
为了避嫌，路楠马上补充了一句：“如有这方面的问题，你可以同源川总部发邮件反应一下的。陈总的联系方式你有的呀。”
林浩宇勉强笑笑：“好吧，我现在想和路楠姐谈白酒方面的事，你都不肯听了。那……不如先去跑几圈？我先前不太理解父亲赛车的爱好，不过现在倒是觉得追求速度的感觉也不错。路楠姐，咱们比一比？看看我和你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小伙子，以退为进？】
“好啊。”路楠应下。
“罗密欧？”刷卡选车的时候，林浩宇侧头问到。
陶晓娟吓了一跳：啥罗密欧？！
路楠笑着摇摇头：“换一辆吧，我想试试其他车型了。”
陶晓娟松了一口气：哦，是车啊……
林浩宇十分美式地耸耸肩：“路楠姐可真是喜新厌旧呢，就像你十分轻易地换了工作一样。”
路楠选好了车，好笑地问：“你是以同为饮料生产商的同行身份感慨呢，还是以源川酒东南亚最大经销商的身份抱怨呢？”
“都不是，我就是替罗密欧委屈。”林浩宇眨眼，一脸纯良。
路楠很怀疑这小伙子在华国呆了一年，学了些啥哟！
两位boss选好了车，路楠转头大方地履行中午的承诺：“如果你们感兴趣，也可以去放松一下。”
这里头除了赛车，还有一些别的服务，除了吃喝之外，另有一座小型运动场、一个室内泳池等等。
她交代了俱乐部的侍者，将陶晓娟和方航的消费都记在她的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