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通神乃是盛行于江浙一带的淫祠神,关于其来源众说纷纭,有认为是山魈的,也有认为是佛教的五通仙。五通作为邪神,为求祠,为求血食,可谓不择手段。根据南宋人洪迈编写的《夷坚志》中关于五通神的故事来看,差不多每篇都涉及淫祠崇拜。
沈琴点点头:“正是。这间傀儡庙,恐怕拜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我惊愕道,“你是说,这弇山村的村民搞的是邪神崇拜,拜的是鬼?”
“我终于明白赵教授那些话的意思了。他其实早就知道弇山村搞的是鬼神崇拜,所以一直讳莫如深。可是我想不明白,赵教授为何不在他的那些学术著作中公布这些事呢?”沈琴皱眉道,“看来只有亲自问他,才能知道了。”
我完全想不到,弇山村村民的习俗,竟然是亲鬼?他们供奉着这样一处庙宇,供奉的不是佛也不是神,而是一个诡异的傀儡。如果真如沈琴所判断的,那么,这个傀儡就不是神像,而是鬼像,也就是说弇山村拜的,可能是鬼。这让我想起,曾经听朋友说过,东南亚某些地方也有养小鬼的传统。此种养鬼术乃衍生自泰国一带,用死婴的尸油来炼,七七四十九天后,这个婴魂就能听命而供差遣行事了。
“所以说,我们一直搞错了。”沈琴表情镇定地说。
“搞错什么?”
“我们一直以为,村落里那些散落在四处的傀儡,是为了镇压邪祟而准备的。因为古代的时候,傀儡就是这个作用。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村子的秘密,弇山村村民拜的是鬼,所以那些傀儡并不是镇邪用的,本身就是邪祟!”
“沈小姐,你的意思,那些傀儡就是作祟之物?”我迟疑道。
沈琴低声道:“不,是附体之物。”
“为什么?”
“因为傀儡上都有名字。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些名字就是弇山村村民的名字。”沈琴又指了指供桌上贴着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纸片,“你看这边,纸片上写的都是人名以及生辰八字,太奇怪了……”
“村民把这些东西贴在这儿,想做什么呢?”我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可能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散落在村落中的傀儡,是供村民附体用的。”沈琴叹道,“或许是当地的一种巫术。具体情况,也许赵教授比较了解。”
“附体?我不明白,你是想说灵媒那种附体吗?”
我挠了挠头,表示不解。
“不,和那种东西不是一回事。我觉得可能类似于一种入殓的方式吧。”沈琴用不确定的口吻说道,“弇山村可能有一套与传统风俗全然不同的葬俗。比如新中国成立前,在有些地方的村子,也会有人把家里死去的亲人埋在院子旁或自家田间。我猜想这里的村民会不会为了留住亲人的阴魂,转而去制作傀儡,将亲人的魂魄封印在里面。当然,这只是我的联想,具体如何,还是要询问当地人才行。可是弇山村的村民早在二十年前就集体消失了,这个秘密恐怕再也没人知道了。”
“那不是和我们中国轮回转世的思想冲突了吗?”
“或许吧,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特色的民俗,每个村子也都有自己的规矩。”
不知是这个傀儡庙太过邪门,还是受惊过度,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沈琴的视线从供桌上移开,手电筒射出的光线,又朝大殿的两边打去。墙上尽是用油彩画出的傀儡图案。有身上悬丝的,也有布袋的,各种类型的傀儡,那些图案中,还有许多我难以理解的诡异内容。图中的众傀儡则表情木然地朝向一个方向,亦即大殿中央供奉的那尊大型的傀儡像。
“要不我们先回去吧?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感觉不对劲。”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手心在冒着汗。身边阴风阵阵,甚至还有些寒意,我的手心却在冒汗,可见当时我的紧张程度非同一般。
“嗯,那我先拍几张照。韩先生,你等我一下。”
沈琴说着,就把手电筒递给我,然后从挎包中取出一台数码照相机。她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随着闪光灯的明暗,更能让我看清这古庙的一些细节。但看得越是仔细,心里就越慌,整个气场都透出一种阴森感,压得人喘不过气。反观沈琴,虽然是一个女孩,却比我沉稳许多,专注做自己的事。我还恬不知耻地认为是来保护别人,到头来害怕的还是自己,想来真是有些可笑。
拍完照后,沈琴转过头对我说:“搞定了,我们走吧。”
忽然间,一种奇怪的感受弥漫在我心头。
“韩先生?”沈琴又喊了我一声,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我。
但我没有回应他,因为,此时我心中的惊疑实是到了极点!
沈琴也瞧出了我的异常,柔声道:“韩先生,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你别慌乱,也不用怕,慢慢告诉我。”
我缓缓举起右手,指向她身后的那尊傀儡像,声音沙哑地说道:
“它……它好像动了一下……”
3
也许是我的错觉,傀儡像的那张诡异邪恶的脸孔,似乎正咧嘴对着我狞笑,令我一望之下便心生厌恶。但沈琴的柔声细语,让我从极度诧异的情绪中慢慢恢复过来。沈琴起初没明白我的意思,但她转过头去看了几眼,立刻懂了。
我们刚进这座庙的时候,傀儡像的中轴线是在供桌偏左的位置,可没多久,待我们要离开的时候,那塑像竟然“跑”到了正中央。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难不成这傀儡庙闹鬼了?
沈琴胆子大,从我手里取过手电,走近塑像,用光去照傀儡像的底座。
“原来如此。”沈琴看着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沈小姐,你别吓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生怕沈琴被什么妖魔鬼怪迷了心窍,此时已神志不清了。
“好啦,我不吓你了。”可能是瞧见我惊恐万分的表情,沈琴朗声道,“其实是屋顶。”
“屋顶怎么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除了有点漏雨,其他没有问题。
沈琴耐心道:“就是因为今天突然下了暴雨,这座古庙又漏雨,于是雨水就顺着破洞滴落到了傀儡塑像上。这尊塑像的底座也被雨水浸泡,变得湿滑。所以,塑像并不是自己动,而是因为雨水的关系,从祭坛的左边滑到了右边——”
话音未落,沈琴就呆住了。
因为,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个解释是有问题的。就算底座再湿滑,一尊这么重的塑像,在祭坛上从一边到另一边,也需要一个推动塑像的力量。
那么,推动塑像的力究竟是什么呢?
“只有一种可能。”这次换我说话了,“如果不是鬼神作祟的话,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这座傀儡庙原本就是倾斜的,所以才会导致傀儡像的位置发生了偏移。”
“不,韩先生,你错了。庙宇建筑并没有倾斜。”沈琴说着,用脚踩了踩供桌下铺陈的石板,“倾斜的只有这一片区域。”
我走过去细看,果然,沈琴踩踏的位置,石板有些凹陷。地面的不平整,直接导致祭坛变得歪斜,加之雨水的润滑,整个傀儡像就从一边滑到了另一边。
如果留个心眼再看,整个祭坛包括供桌这一片区域,铺在地上的石板都是凹陷的,一点也不规整。我学着沈琴的样子,也抬起腿,用力地踏了两下。谁知我用力过猛,只听哗啦一阵声响,我们所踩的地方,泥土碎石纷纷掉入一个深坑。原本有些凹陷的地方,被我踩踏之后,塌成了一个漆黑的洞穴。也许是年久失修,日晒雨淋,傀儡庙地上的青石板变得很脆,而且下面又别有洞天,是以我一脚下去,才会有这样的效果。不然以我的力气,给我个大锤子都敲不出这么一个洞来。
塌方造成的洞口大约有一人宽,沈琴拿手电照过去,竟然照到一条通道。我和她对望一眼,瞧出了她的心思。想想看,在一座荒村的废弃鬼庙中,发现了一条深藏在地下的古道,作为《神秘探索》的记者,她怎么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而对我来说,这不啻一个坏决定。不过聪明如沈琴,怎会不懂我的心思。“韩先生,你在上面等我就行,我下去瞧瞧,拍几张照片就上来。”
“这怎么行?这下面不确定因素太多,太危险了,你还是别下去了吧!而且赵教授早就吩咐过我们,此地不可久留。”我苦劝道。
谁知沈琴根本就不理会我,双手撑在洞口两边,整个人就已经跳了进去。这一下,我算是被顶在杠头上,想不进去也不行了,心想,怎么说我也是个爷们儿,拼了。于是一咬牙一闭眼,也随着跃入黑洞之中。
我俩进去之后,沈琴就举起手电筒往四周照,只见前方是一条走道,三边则都是用石砖垒起来的墙,砖面已经腐朽不堪,随时要掉落的模样。
沈琴见我跳下来,也没说什么,像是早就预料到的样子,又或许她的心思都在这密道上,没工夫理我吧。总之,她拿手电在前,我殿后,我俩都弓着背,往隧道深处走去。空气不流通的关系,感觉胸有些闷,不过倒不像其他地下室那么潮湿。我们头顶上,也是用砖收拢成弧形的样子,其中夹杂着树根茎,不时还会掉下一些泥土。
“这庙下面,怎么会有这样一条隧道?”我问沈琴。
“可能与祭祀有关吧。”沈琴只是含糊说了一句。我知道,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我俩继续前行,越往前,隧道就越宽敞。
“这是什么?”我拍了拍沈琴的背,指着地上一块褐色的印记。
沈琴把光照在那块印记上,然后用食指搓了一下,低声道:“像是干掉的血迹。”
“血迹?”我心里打了个突,“难道这里曾经……用活人来祭祀?”
“吃不准,还是要到里面去看看。”
“不如我们回去吧,再往前,万一有危险怎么办?”我抬头看了看这隧道的顶部,“这雨下得太猛,万一隧道塌方了,我和你都要埋这里了。”
谁知这时沈琴忽然对我一笑,温言道:“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不是挺好吗?”说完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我来不及琢磨她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心头一热,心跳加速,生死都可以弃之不顾了。
又走了一段距离,大概是我速度太慢,沈琴在前不停地催促我。走着走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可回头看,又没发现什么动静。我想可能是自己听错了,也就没放心上,继续跟着沈琴往隧道前方走去。这隧道像是走不完一般,加上走道中不见天日,时间越久,心理压力也越大,渐渐地,体力也有点跟不上。
可沈琴却像打了鸡血一般,越走越快,只觉她脚下生风,我都快跟不上了。如果前面的人是陈爝,我一定会让他歇一歇。这一天几乎没停过,脚上都磨出水泡了。不过沈琴身为一个女孩子都没说累,如果我要求休息,就显得太没男子气概了。考虑了半天,我还是忍住没说,只能强打精神跟着她继续走。
“韩先生,我们出来多久了?”沈琴问道。
“大约一个小时吧?”我忧心忡忡道,“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为什么我感觉这条隧道没有尽头呢?”
“我觉得应该快了。”沈琴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安慰自己。
说话间,我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隧道的尽头。没想到这古庙下面的隧道,竟然通向这么一个巨大的石室。石室目测足有三百平方米,到处是厚厚的尘土,角落里也挂满了灰,空气中充满了发霉的味道。石室的墙壁上绘着各种傀儡的图形,不过与庙里不同,这里的傀儡似乎都被肢解成好多部分,并不完整。
“这里竟然有个石室?”我因为走了很久,腿脚有些酸,真想席地而坐,休息一会儿。
“嗯,不知道当时建庙的时候,为什么会在庙下面通这么一个空间。韩先生,我想把这些壁画拍下来。”沈琴用手电环照了一圈,然后取出相机,给墙上的图案拍照。我则接过她的手电,站在一边给她打灯光。
瞧着这些墙壁上的图形,我心里也暗暗称奇。弇山村这么普通的农村,竟还隐藏着这么多秘密。他们在这里修建密室,究竟想要做什么呢?还有散落在村子各处的傀儡,难道真的是冤魂附体之物?二十年前弇山村村民集体消失的事件,又如何来解释呢?想到尚有如此多扑朔迷离的未解之谜,我的心情就有些不安。
正当我思索着弇山村秘密之时,忽地听见沈琴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惊叫。
“怎么了?”我忙把手电筒的光束朝她周身照去。
“我踩到一个……一个人!”沈琴吓得面色惨白,身子忙从刚才站立的地方跳开,哆哆嗦嗦指着身旁的一团黑影。光线照射下,我终于看清了那团黑影的真面目。
打死我也想不到,沈琴踩到的,竟然是个死人。
4
说是死人,其实并不严谨,应该说是一具骷髅更合适。由于年代久远,尸体已经严重腐烂,只剩下一堆枯骨了。当然,骷髅身上还穿着衣服和裤子,但不知是否被虫鼠噬咬,布料已破烂不堪。我没想到这具骷髅竟然能够吓到沈琴,还把她吓成这样。
“从衣服来看,应该是个男性吧?”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也……也许吧……”沈琴惊魂未定,胸口随着喘息而起伏,说话也结巴了。
“石室里怎么会有死人?看来这个傀儡庙果然有古怪!”我略停了一停,又道,“不管怎样,既然发现了尸体,我们就要通知警方了。”
“可是我们的手机都没有信号,所以只能等到明天中午,回到沁阳市才行了。”沈琴看着骷髅,眼神中流露出惧意。没想到,不怕鬼不怕妖的沈小姐,竟然会怕骷髅。
“只能这样了。反正这里也不会有其他人来,现场也不怕受到毁坏。”
我嘴上说着话,眼睛却没有离开那具骷髅。
“死得真惨……”
“韩先生,你说什么?”沈琴仿佛没听清我说的话。
“因为我有一位公安局刑事顾问的室友,所以对杀人案有点了解,也会涉猎一些法医学方面的书。”我拿手电筒朝那具骷髅照去,同时往前走了几步,“我们姑且认为他是男性吧。你看他的胫骨、股骨、尺骨、肋骨和肩胛骨都有严重的骨折,脊柱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头骨也有骨裂的痕迹。所以我说这个人死的时候,一定万分痛苦。”
“浑身上下怎么会有那么多处骨折?”
“结合这里周围的环境,我们基本可以排除他从高处掉落摔死的可能性。”我觉得,此时我说话的口吻像极了陈爝,“那么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沈琴瞪大双眼,仿佛在等待我的答案。
既然如此,我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这个人,是被活活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