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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查克单独参加了秋季狂欢舞会,结果相当不赖,因为扭摆与旋转俱乐部的姑娘们全都想和他跳舞。卡特尤其想和他跳,因为她的男朋友道吉·温特沃思笨得像是长了两只左脚。他整个晚上都和几个朋友靠墙站着,一杯接一杯地灌潘趣饮料,看着跳舞人群的表情狂妄中带着嘲讽。
卡特不停地问他什么时候表演他们的绝招,查克不停地说别着急。他说等他听见了合适的曲子,自然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他的阿婆。
九点左右,离舞会的计划结束时间还有半小时,合适的曲子来了:杰克·威尔逊演唱的《步步高升》。查克伸出双手,昂首阔步走向卡特。她踢掉鞋子,查克穿着她哥哥的古巴鞋,两人总算差不多一样高了。他们转到舞池中央,等他们开始跳双人太空步的时候,整个舞池都清场了。孩子们围绕他们站成一圈,有节奏地拍巴掌。罗尔巴谢小姐,当晚的看管人之一,也在人群中。她和其他人一起拍巴掌,高喊:“好!好!好!”
他们跳得好极了。杰克·威尔逊吼出有点福音调子的欢乐歌曲,他们像弗雷德·阿斯泰尔、金格·罗杰斯、吉恩·凯利和珍妮弗·比尔斯全都加在一起那样跳舞。结束动作是卡特先朝一个方向旋转,再朝反方向旋转,最后向后倒进查克的怀抱,像垂死天鹅一样展开双臂。他来了个劈叉下蹲,奇迹般地没有撕破裤裆,两百个孩子欢声雷动。卡特扭过头,把一个吻印在查克的嘴角上。
“再来一个!”有个孩子喊道,但查克和卡特一起摇头。他们还年轻,但已经足够聪明,知道见好就收。你不可能超过你的最高峰。
9
在查克死于脑瘤(非常不公平,他才三十九岁)前的六个月,趁他还清醒(大体而言)的时候,查克向妻子说出了手背上那道伤疤的真相。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他也没撒过什么弥天大谎,但他正在迅速消亡的生命已经来到一个新阶段,他觉得有必要清理一下自己的人生账本了。妻子只问过一次伤疤是怎么来的(那个伤疤真的很不起眼),他说是一个叫道吉·温特沃思的男孩给他留下的,他和那家伙的女朋友在中学舞会上亲热,那家伙生气了,推了他一把,害得他摔在体育馆外面的铁丝网上。
“其实是怎么样呢?”金妮问,不是因为这件事对她来说很重要,而是因为它对查克来说似乎很重要,她根本不在乎查克在高中做过什么。医生说他很可能撑不到圣诞节了,她在乎的是这个。
在他们那段无与伦比的舞结束后,DJ换了首比较新的歌,卡特·麦科伊跑去找她的闺密们,她们又是咯咯笑又是尖叫,以十三岁少女才会有的那种热情拥抱她。查克大汗淋漓,他觉得自己浑身滚烫,面颊都快着火了,整个人欣喜若狂。这会儿他想要的是黑暗、凉风和一个人待着。
他走过道吉和道吉的朋友们(他们对他毫不在意),梦游一样地推开体育馆的后门,走到铺着沥青的半场上。秋天的凉风熄灭了他面颊上的火焰,但没有破坏他的好心情。他仰望天空,看见了一百万颗星辰,他知道在那一百万颗星辰的每一颗星背后,都有另外一百万颗星辰。
宇宙辽阔广大,他心想,它包罗万象,也包括了我。在这个瞬间,我感觉好极了,我有资格感觉好极了。
他在篮筐下跳太空步,跟着脑海里的音乐舞动(向金妮坦白的时候,他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音乐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史蒂夫·米勒”乐队的《喷气式飞机》)。他展开双臂,原地旋转,像是想要拥抱一切。
他的右手突然感到刺痛。不是剧痛,只是普普通通的“噢,好疼”,但已经足以把他从欢乐的云端拉回地面了。他看见手背在流血,刚才在星空下疯狂旋转的时候,他伸出去的手打在了铁丝网上,突出来的一截铁丝划破了他的手背。只是个皮外伤,都没到要贴邦迪创可贴的地步,不过它会留下伤疤,一个小小的新月形伤疤。
“你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金妮问。她抓起丈夫的手,微笑着亲吻那个伤疤。“要是你吹牛说你怎么把那个校园霸王打成了肉酱,我还可以理解,但你也没那么说过。”
是的,他从没那么说过,而且他也没和道吉·温特沃思有过任何冲突。简而言之,道吉是个性格开朗的大小子,而查克·克兰茨是个不值一提的七年级小侏儒。
那么,既然他没有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虚构故事的主角,他又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这是因为,出于另一个原因,伤疤对他来说很重要。伤疤是他无法诉说的另一个故事的一部分,故事里有一座闹鬼的维多利亚式房屋,他基本上是在那里长大的。如今房屋的原址矗立着一座公寓楼。
这个伤疤还有更多的意义,因此在他心中变得更加重要,他甚至都无法说清楚它究竟有多么重要。是的,这不符合逻辑,然而随着肿瘤用闪电战继续侵蚀他的大脑,他逐渐解体的意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他终于告诉了妻子这个伤疤的真正由来,这就已经足够了。
10
那次秋季狂欢舞会过去四年之后,查克的爷爷阿尔比(他的阿公)死于心脏病发作。当时他正要爬上公共图书馆的台阶,前去归还《愤怒的葡萄》——他说这本书的每一页都和他记忆中一样出色。查克已经升上高一,是乐队的主唱,乐器炫技的时候,他会像米克·贾格尔一样跳舞。
爷爷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他。这笔财产曾经相当可观,但由于爷爷退休得早,多年来已经缩水了很多,不过剩下的还是足够承担查克的大学学费。后来他卖掉了维多利亚式房屋,买了他们后来住的屋子(比较小,但地段很好,还有个漂亮的里屋可以当育儿室),他和金妮去卡茨基尔山度完蜜月后住了进去。他当时刚入职中西部信托银行(只是个卑微的小出纳),要是没有爷爷的遗产,他永远也不可能买下那座屋子。
查克拒绝搬去奥马哈,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我爱你们,”他说,“但我是在这儿长大的,我想住在这儿,一直到上大学再离开。我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他的外公和外婆也都退休了,于是他们搬进了那座维多利亚式房屋,和他一起住了二十个月,直到查克去伊利诺伊大学念书为止。
但外公外婆没能赶上参加爷爷的葬礼。按照爷爷的要求,葬礼办得很简单,而他的外公外婆在奥马哈还有事情要处理。查克并不特别想念他们。他有朋友和邻居陪着他,他更熟悉的是这些人,而不是他非犹太裔的外公外婆。他们要来的前一天,查克终于打开了一直放在门厅桌上的牛皮纸信封。信封来自埃伯特-霍洛韦殡仪馆,里面装着阿尔比·克兰茨的个人物品,更确切地说,他在图书馆台阶上倒下时的随身物品。
查克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在桌上。一把硬币、几块润喉糖、一把小折刀、爷爷几乎没找到机会用的新手机,还有爷爷的钱包。查克拿起钱包,闻着旧皮革的气味,他亲吻钱包,哭了一小会儿。他现在是真正的孤儿了。
爷爷的钥匙串也在里面。查克把钥匙环套在右手(就是新月形伤疤所在的那只手)的食指上,爬上通往角楼的那一小段暗沉沉的楼梯。这是他最后一次爬上这段楼梯,这次他没有止步于摇动挂锁。他在钥匙串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正确的钥匙,打开了挂锁。他把挂锁留在锁扣上,推开房门,很久没上过油的古老铰链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听得他皱起眉头。他做好了见到任何东西的准备。
11
但他什么都没看见。房间是空的。
这是个圆形的小房间,直径顶多十四英尺,甚至更短。唯一的一扇窗户很宽,位于房门对面的墙上,玻璃上蒙着多年累积的尘土。这是一天中阳光灿烂的时分,但照进房间的光线朦胧而散漫。查克站在门口,先伸出一只脚,用脚尖试了试地板,看起来就像孩子在试池塘的水温,想知道水凉不凉。地板没有发出吱嘎声,也没有下陷。他走进房间,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地板开始下陷,他就会蹿出去,不过他觉得地板挺结实的。他穿过房间,走到窗口,在厚厚的灰尘中留下一行脚印。
爷爷说地板朽烂是在骗他,但窗口的风景倒是没说错,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查克能看见绿化带另一侧的购物中心,还能看见一列美铁的火车驶向市区,拉着短短的五节客运车厢。上午的通勤高峰已经过去,这个钟点的车上不会有多少乘客。
查克站在窗口,直到列车驶出视线,然后踩着自己的脚印回到门外。他转身关门,却看见圆形房间的中央有一张床,那是一张医院的病床。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似乎失去了知觉。查克没有看见医院的仪器,但能听见一个单调的声音,“嘀……嘀……嘀”,大概是心跳监控仪。病床旁有一张小桌,上面摆着几种护肤品和一副黑框眼镜。男人闭着眼睛,他的一条胳膊放在被单外,查克在那只手的手背上看见了一个新月形的伤疤。他没有感到奇怪。
查克的爷爷(他的阿公)在这个房间里见到了他的妻子倒地死去的画面,她摔倒时从货架扫到地上的几袋面包散落在身体周围。是等待,查克,他曾经说过,等待才是最可怕的。
现在他自己的等待也开始了。他需要等待多久?病床上的男人有多大年纪?
查克重新走进角楼,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但幻象随即消失。没有男人,没有病床,没有桌子。他听见隐形的监控仪最后微弱地嘀了一声,随后连那个声音也消失了。病床上的男人不是像电影里的鬼魂消失那样逐渐隐没,而是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他从来就没有在这个房间里存在过。
他不存在,查克心想,我会宣告他不存在。我会活好我的一生,直到生命耗尽。我过得很好,我有资格过得很好,我包罗万象。
他关上门,锁好挂锁。
注释
[1] 美国的啤酒酿造公司。
[2] 原文为“Fix Or Repair Daily”,表示爷爷不信任福特汽车的质量。
[3] 查尔斯·狄更斯小说《圣诞颂歌》中的精灵之一。小说主人公斯克鲁奇富有而冷漠无情,连乞丐都不愿意向他讨钱。某个圣诞夜,早已去世的合伙人马利的鬼魂和三个精灵前来拜访他,最后一个出场的精灵便是未来之灵。未来之灵向斯克鲁奇展示了他死亡之前的画面:同样是在某个圣诞夜,衰老的斯克鲁奇卧病在床,没有一个亲人朋友前来探望。斯克鲁奇由此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发现施与比接受更快乐。
[4] 根据查尔斯·狄更斯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
[5] 美国职棒大联盟每年10月举行的总冠军赛,是美国及加拿大职业棒球最高等级的赛事。
[6] 意为“对啦,没错”。


第3章 若血流成河
2021年1月,一个带泡沫衬垫的小信封送到了康拉兹家,信封上的收件人是拉尔夫·安德森警探,康拉兹家住在安德森家隔壁。安德森家去巴哈马度长假了,因为安德森家所在那个县的教师罢工迟迟无法结束(拉尔夫坚持要儿子德里克带上课本,德里克说这种行径“烂出了花样”)。康拉兹家答应在安德森家回弗林特市之前转寄信件,但信封上用最大的字体写着“切勿转寄,请当面交送”。拉尔夫拆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个U盘。他把U盘连上电脑,显示的文件名是“若血流成河”,指的大概是媒体圈的一句古老格言,“若血流成河,则吸引眼球”。U盘上有两个项目,一个是文件夹,里面存着照片和录音文件;另一个是某种语音报告或口述日志,作者是霍莉·吉布尼。安德森警探和她一起办过一个案子,那个案子始于俄克拉何马州,结束于得克萨斯州的一个洞穴,正是那个洞穴永久性地改变了拉尔夫·安德森对现实的认知。霍莉的语音报告里最后一段话的日期是2020年12月19日,她听上去气喘吁吁。
拉尔夫,我已经尽我所能了,但也许还不够。尽管我做好了计划,但这次我有可能无法活着脱身了。假如真是那样,我希望你知道你的友情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要是我死了,而你决定继续办由我开始的这个案子,那么请你千万当心。你有妻子和儿子。
(报告在这里结束。)
2020年12月8日至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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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树镇是个离匹兹堡市不远的小镇。尽管宾夕法尼亚州西部以农业为主,但松树镇有个相当蓬勃兴旺的商业区,总居住人口接近四万。进入这个镇的边界时,你会经过一个巨大的铜像,这东西有多少文化价值恐怕有待商榷,但居民们都非常喜欢它。根据铜像前的标牌,这是“全世界最大的松果!”。铜像旁有一块停车区,供想要野餐和拍照的人们使用。来来往往的人不在少数,有些人会让孩子站在松果的苞鳞上。(松果旁有块小牌子,上面写着“体重超过五十磅[1]的儿童请勿登上松果,谢谢”。)今天天气太冷,不适合野餐,因为是冬季,所以移动厕所也被运走了,只剩下这座文化价值有待商榷的铜像,上面装点着一闪一闪的圣诞彩灯。
过了巨型松果没多远,就在代表着松树镇商业区起始处的第一个红绿灯旁边,坐落着阿尔贝·麦克雷迪中学。近五百名学生在这里上七到九年级,教师罢工没有波及此处。
8日上午九点三刻,一辆宾州速运的送货卡车开上了中学的环形车道。送货员走下车,在卡车前站了一两分钟,查看他的写字板。他把眼镜顺着狭长的鼻梁向上推了推,捋了一下小胡子,接着他绕到车厢背后,从车厢里翻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裹。这个包裹的长宽高都是三英尺左右,他抱着包裹的样子颇为轻松,因此它显然不会太重。
学校门口有个警告牌,写着“外来访客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校园”。司机按下警告牌底下的通话器按钮,学校干事凯勒夫人问他有何贵干。
“有个包裹要送给……”他低头去看标签,“好家伙,看着像拉丁文。送给Nemo……Nemo Impune……还是Impuny……”
凯勒夫人帮了他一把。“是Nemo Me Impune Lacessit协会吗?”
视频监视器上,送货员似乎松了一口气。“应该是吧,反正最后一个词肯定是‘协会’。这是什么意思?”
“进来说话吧。”
凯勒夫人笑呵呵地看着送货员走过金属探测器,进入教职工办公室,把包裹放在台子上。包裹上贴满了贴纸,有几张是圣诞树、冬青树和圣诞老人,但更多的是吹风笛的苏格兰男人,他们穿着花格呢裙,戴着黑卫士兵团帽。
“所以,”他取下腰带上的扫描设备,对准地址标签,“Nemo Me Impune Lacessit是什么意思?”
“苏格兰国训,”她说,“意思是‘犯我者必受惩’。格里斯沃尔德先生的国际政治课在苏格兰有个结对学校,离爱丁堡不远。两边用电子邮件和脸书沟通,互相发照片和各种东西。苏格兰的孩子们支持匹兹堡海盗队,我们的孩子们支持巴基足球俱乐部,国际政治课的学生在油管上看比赛。自称Nemo Me Impune Lacessit协会多半是格里斯沃尔德的点子。”她看了一眼标签上的回邮地址,“没错,伦希尔中学,就是他们。海关戳什么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