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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抱歉。”
“时代的缩影。”他能听见她声音里的不以为意。仅仅两年前(那会儿他们还没离婚),一天六起自杀还会让她震惊、伤心、无法入眠。现在看来,一切事情你都能习以为常。
“马蒂,你还在吃治胃溃疡的药吧?”没等他回答,她就急匆匆地说了下去,“我不是喜欢唠叨,只是很担心你。离婚不等于我就不在乎你了,明白吗?”
“我知道,我在吃。”这句话有一半是假的。现在他拿着医生开的硫糖铝处方也不可能买到药了,只好靠奥美拉唑过日子。他半真半假地回答,是因为他依然在乎她。离婚之后,他们反而相处得更好了。两人甚至会做爱,尽管次数不多,但感觉委实不赖。“多谢你的关心。”
“真的?”
“当然,夫人。”他打开冰箱。可选的东西不多,不过至少还有一些热狗、几个鸡蛋和一瓶蓝莓酸奶,他打算把这瓶酸奶当作睡前点心。除此之外,他还有三听汉姆斯啤酒。
“很好。今天来了多少家长?”
“比我预想中多,但离坐满一屋子还差得远。他们基本上只想聊互联网,还觉得我肯定知道为什么网一直半死不活。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我不是电脑工程师,只是个教英语的。”
“你知道加利福尼亚州的事,对吧?”她压低声音,像是在泄露一个巨大的秘密。
“嗯。”这天上午加州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是一个月以来的第三场,也是目前为止最严重的一场,一大块黄金州沉进了太平洋。好消息是加州的那块区域已经基本上疏散完毕,坏消息是现在有几十万难民向东而去,把内华达变成了人口最多的一个州。内华达的汽油现在卖二十美元一加仑[3],只收现金,而且有些加油站已经没油可加了。
马蒂拿起一瓶半满的牛奶,闻了闻,尽管味道隐约有些可疑,他还是对着瓶嘴喝了几口。他想喝点带劲的东西,然而过往的痛苦经历(还有许多个不眠之夜)告诉他,必须先给胃壁加个保护层。
他说:“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今天来开会的家长似乎更关心互联网,而不是加州地震。我猜是因为这个州出产粮食的地区都还在。”
“但还能坚持多久呢?全国公共广播电台里有个科学家说,加州正在逐渐脱离美国大陆,就像一张被剥落的旧墙纸那样。今天下午日本又有一个核反应堆被水淹了。他们说核反应堆已经停机,一切正常,但我不怎么相信。”
“愤世嫉俗。”
“我们生活在一个愤世嫉俗的时代,马蒂,”她犹豫了片刻,“有人认为末日即将到来。不只是宗教狂热分子这么说,已经不只是他们了,市中心医院自杀小队一位忠于职守的成员正在对你这么说。今天走了六个没错,但我们也救回来十八个,大多数靠的是纳洛酮[4]。可是……”她再次压低声音,说:“……这个药的供应越来越不充足,我听药房主管说库存到月底就会耗尽。”
“这就太糟了。”马蒂望向他的公文包。那么多试卷等待他去批改,那么多拼写错误等待他去纠正,那么多孤悬从句和混乱逻辑等他去用红笔勾出来。“拼写检查”[5]之类的电脑程序和“语法警察”[6]之类的手机应用似乎都毫无用处,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疲惫。“好了,费利,我得挂了。我还有试卷要评分,还有《修墙》的小论文要批改。”想到那些等着他的小论文里勉强堆砌的乏味句子,他就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好吧,”费利西娅说,“只是……你懂的,保持联系。”
“收到。”马蒂打开碗柜,取出波旁威士忌。他要等她挂断电话再斟酒,免得她听见声音,猜到他在干什么。妻子有直觉,而前妻似乎拥有高灵敏度雷达。
“我能说我爱你吗?”她问。
“如果你允许我以同样的话回答。”马蒂答道。他摸着酒瓶上的标签:早年时光。真是个好牌子,他心想,特别是在末日即将到来的时候。
“马蒂,我爱你。”
“我也爱你。”
现在挂电话会恰到好处,但她没挂。“马蒂?”
“怎么了,亲爱的?”
“这个世界要被冲进下水道了,我们能说的却只有一句‘真糟糕’。所以我们大概也会被冲进下水道吧。”
“也许吧,”他说,“但查克·克兰茨要退休了,所以我猜黑暗中毕竟还是有一线阳光的。”
“三十九个伟大年头。”她回应道。这次轮到她大笑了。
他放下牛奶。“你看见广告牌了?”
“没有,我听到了收音机里的广告,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谈话节目里的。”
“连全国公共广播电台都开始播广告了,看来世界真的要完蛋了。”马蒂说。她再次放声大笑,笑声让他感到愉快。“告诉我,查克·克兰茨为什么配得上这么高的曝光度?他长得像个会计,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谜团。马蒂,别喝烈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去喝杯啤酒吧。”
挂断电话的时候他没有大笑,但露出了微笑。前妻的雷达。高灵敏度。他把“早年时光”放回碗柜,拿了一听啤酒代替,又把两个热狗扔进水里。等水烧开的时候,他去狭小的书房看还能不能上网。
网还能用,与平时的龟爬速度相比,今天似乎稍微流畅一点点。他打开网飞,想边吃热狗边重温一集《绝命毒师》或《火线》。欢迎界面出现了,可选项目与昨晚毫无区别(就在不久前,网飞团队还会每天换首页呢)。就在他决定要看哪个坏蛋逞凶(是沃尔特·怀特还是斯特林格·贝尔)的时候,欢迎界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搜索”字样和转动的等待圆环。
“妈的,”马蒂说,“天这是要塌——”
等待圆环忽然消失,画面重新出现,然而出现的是查尔斯·克兰茨的照片。他满脸笑容地坐在摆满文书的写字台前,有伤疤的手里拿着笔。他的头顶上标着“查尔斯·克兰茨”,写字台底下则是“三十九个伟大年头!谢谢你,查克!”。
“查克,你他妈到底是谁?”马蒂问,“你怎么收费?”这时网突然断了。就好像他一口气吹灭生日蜡烛似的,照片也突然消失,屏幕上的文字变成了“连接已断开”。
那天晚上网络没有恢复。正如半个加利福尼亚州(很快会变成四分之三个)一样,互联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马蒂把车倒出车库,这时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情是天空。上次见到这么纯净无瑕的蓝色天空是多久以前了?一个月?六周?乌云和雨水(有时候是蒙蒙细雨,有时候是滂沱大雨)如今成了家常便饭,就算偶尔云开雾散,天空也还是朦朦胧胧的——这是受到了中西部烟霾的影响。这些烟霾已经熏黑了艾奥瓦州和内布拉斯加州的大部分土地,正在强风的推动下向堪萨斯州进军。
他注意到的第二件事情是格斯·威尔丰的奇怪举动。他正沿着街道艰难地向上走,特大号的餐盒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大腿。格斯是市政工程局的一名主管,此刻他身穿卡其裤,却又打着领带。现在才七点一刻,但他看上去疲惫又烦闷,好像漫长的一天终于熬到了尽头,而不是刚刚开始。毕竟,如果他的一天才刚刚开始,他为什么要朝着马蒂家隔壁的那幢屋子走去?而且……
马蒂摇下车窗。“你的车呢?”
格斯短促的笑声里毫无笑意。“停在主街山往下的半路上了,和另外一百辆车一起。”他吐出一口长气,“唉,我都不记得上次步行三英里是什么时候了。也许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你明白我是怎样的一个人,透露出来的信息大概比你想知道的都多了。老弟,你要是想去学校,就必须先绕出去走11号公路,再兜回来走19号公路。全程至少有二十英里,而且路上的车很多。到了学校你估计能赶上吃午饭,但我不敢打包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街和市场街路口的地面下陷了。那个坑够大的,哥们,应该和最近成天下雨有关,当然了,更主要的原因肯定是路面缺乏维修,还好不是我这个部门的事。坑底下至少有二十辆车,说不定有三十辆,车里的一些人……”他摇了摇头,“救不回来了。”
“天哪,”马蒂说,“昨晚我还路过那儿来着,被卡在车流里。”
“还好你今天早上不在那儿。介意我上车坐坐吗?就待一会儿,我累死了。珍妮估计已经回去接着睡了,我不想吵醒她,尤其不想告诉她坏消息。”
“没问题。”
格斯坐进车里。“我的朋友啊,情况太糟糕了。”
“是啊。”马蒂附和道,昨晚他对费利西娅说过相同的话,“但我看也只能笑一笑挺过去了。”
“我可笑不出来。”格斯说。
“打算请一天假?”
格斯举起双手,拍了拍大腿上的餐盒。“谁知道呢。我先打几个电话试试,看有没有人能过来接我,但我不打算抱太大希望。”
“要是你请假,别指望能靠网飞或油管消磨一天。网又断了,我感觉这次很可能永远也不会恢复了。”
“我猜你知道加州的事情了。”格斯说。
“今天早上我没开电视,多睡了一会儿。”他停了停,“说实话,我不想看。有什么新闻吗?”
“有,剩下的一块也沉下去了。”格斯又想了想,“呃……他们说北加州还有两成没沉,实际上估计也就剩一成,而且粮食产区没了。”
“太可怕了。”确实如此,但马蒂感觉到的是一种麻木的沮丧,而不是恐怖、惊慌和哀痛。
“当然可怕了,”格斯赞同道,“最可怕的是中西部变成了焦炭,而佛罗里达南边的一半全都是只适合鳄鱼生活的沼泽了。希望你的储藏室和冰箱里存足了食物,因为美国的粮食主产区这下全完蛋了,欧洲也一样。亚洲已经出现了饥荒,死了几百万人,我听说爆发了腺鼠疫。”
他们坐在马蒂家的车道上,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从商业区方向走回来,其中很多人穿西装打领带。一个女人身穿漂亮的粉色正装,脚上穿着运动鞋,她正在慢慢爬坡,一只手里还拿着高跟鞋。马蒂想到她好像叫安德烈娅,住在一两条街以外。费利西娅是不是说过她在中西部信托银行工作?
“还有蜜蜂,”格斯继续道,“它们十年前就出现了问题,但现在彻底消失了。除了南美洲的几个蜂巢,再也没有蜂蜜了。没有蜜蜂为剩下的那点庄稼授粉……”
“不好意思。”马蒂打断了格斯的话。他下车跑向那个身穿粉色正装的女人,问道:“安德烈娅?你叫安德烈娅,对吧?”
她警惕地转过身,举起高跟鞋,像是要用鞋跟保护自己。马蒂很能理解,最近有很多过得不太好的人四处游荡。他在五英尺外停下。“我是费利西娅·安德森的丈夫。”好吧,前夫,但丈夫听上去威胁性比较小。“我记得你和费利是熟人。”
“确实,我和她都是邻里安全委员会的。安德森先生,你有什么事吗?我走了很长一段路,我的车卡在商业区交通阻塞的路上,永远也动不了了。至于银行大楼,现在正……摇摇欲坠。”
“摇摇欲坠。”马蒂重复道。他的脑海里浮现了比萨斜塔的画面,塔顶上印着查克·克兰茨的巨幅照片。
“大楼在地面下陷处的边缘,还没掉进去,但我觉得不太保险,迟早是死路一条。我猜我的工作也就做到头了,至少在商业区分行是这样,不过我也不在乎了。我只想回家躺下,让我的两只脚好好休息一会儿。”
“银行大楼顶上的广告牌让我很好奇,你看见了吗?”
“怎么可能看不见?”她反问,“我毕竟在那儿工作。我还看见了涂鸦,到处都是——查克我们爱你,查克在人间,查克万岁——还有电视上的广告。”
“真的?”马蒂想到昨晚断网前他在网飞上见到的画面,当时他以为那只是个特别烦人的弹窗广告。
“对,至少当地的电视台都在播。也许有线电视不一样,但我们已经收不到有线电视了,从7月开始就断了。”
“我们也一样。”他已经构建了一个他和费利西娅还没有离婚的幻象,因此最好把这个谎继续圆下去。“只能收到8频道和10频道。”
安德烈娅点点头。“车、艾乐妥和鲍勃折扣家具的广告都没了,只剩下‘查尔斯·克兰茨’和‘三十九个伟大年头,谢谢你,查克’。广告持续了足足一分钟,电视才继续按时间表放重播节目。非常不寻常,但现如今还有什么寻常的呢?现在嘛,我真的很想回家了。”
“所以这位查尔斯·克兰茨和你们银行没关系?不是从银行退休的员工吗?”
她停顿了仅仅一瞬间,然后继续爬坡回家,手里拎着她今天不再需要穿的高跟鞋。也许她以后再也不会穿了。“我根本不知道查尔斯·克兰茨是谁,他大概是奥马哈总部的人。不过要是我没弄错,最近这阵的奥马哈就是一个巨大的烟灰缸。”
马蒂目送她离开,格斯·威尔丰也走到他身旁,望着她的背影。格斯朝回家的上班族大军点头致意。这些人脸色阴沉,无论他们的工作是零售、贸易、银行、餐饮还是送快递,现在都没法继续去上班了。
“他们看上去像是难民。”格斯说。
“没错,”马蒂说,“其实本来就是。哎,你不是问过我的食物储备怎么样吗?”
格斯点点头。
“我有一批汤罐头,有些印度香米和速食米饭,好像还有些燕麦圈。冰箱里似乎有六个微波餐盒和半品脱[7]冰激凌。”
“你似乎并不担心嘛。”
马蒂耸耸肩。“担心能有什么用?”
“但你看,很有意思,”格斯说,“刚开始咱们都很担心,想知道答案,有些人还去华盛顿抗议。记得白宫围栏被冲破,大学生受到枪击吧?”
“当然。”
“还有俄罗斯政府被推翻,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的四日战争,德国火山爆发。老天在上——德国啊!我们彼此安慰,说这些事总会过去,但似乎怎么都过不去了,对吧?”
“是啊。”马蒂赞同道。他刚起床没多久,但已经觉得很疲惫了,非常疲惫。“不但没有过去,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接下来是自杀。”
马蒂点点头。“费利西娅每天都会见到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