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游戏
作者:保罗·霍尔特
内容简介
故事发生在1946年4月的伦敦,二战期间空袭造成的恐慌还萦绕在伦敦市民的心头。在空袭中痛失爱妻的拉尔夫•康罗伊终日靠赛马、赌马打发时间。一天夜里,他收到朋友菲利浦•麦克唐纳寄来的奇怪信件,请他连夜前往伦敦一个偏僻的街区,赴一场莫名其妙的约会。拉尔夫按照信中的指示一一 照 办了,不想接下来等待他的一切完全是一场噩梦:约会地点的主人和客人竟都将他当成了另一个人;在一辆神秘的蓝色福特轿车上,他看到了已经故去五年的的妻子约瑟芬……
作者简介
保罗·霍尔特(Paul Halter, 1956— ),法国当代侦探小说作家,因坚持本格侦探小说创作而被誉为“黄金时代侦探小说最后的捍卫者”。1987年凭借《第四扇门》(La Quatrième Porte)获得科尼亚克侦探小说大奖。陆续创作以“阿兰·图威斯特”(Alan Twist)和“欧文·伯恩斯”(Owen Burns)为主人公的系列作品。其代表作有《第四扇门》《第七重解答》(La Septième Hypothèse)《幻影小巷》(La Ruelle fantôme)等。


第一章
“拉尔夫,你真不应该娶约瑟芬……”
母亲从来没有明确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她灰色的眼睛却把意思表达得一清二楚。那双灰色的眼睛眼神忧郁而难以琢磨,具有强大的穿透力,能够看穿人的心思,所以,从记事起我就尽量避开那双眼睛。母亲看着我的时候,会用探询的目光牢牢地锁住我,目光中有深深的忧虑和责备……
我可以尽量避开她的眼光,却无法逃脱无声的讯息。“拉尔夫,你真不应该娶约瑟芬……”1946年4月的那个下午,天色如往常一样灰暗,奇珀菲尔德村周围广阔的田地上,只有我那辆明黄色的名爵敞篷车带来的一抹亮色。自从妻子去世之后,我的世界便充斥着一成不变的阴郁色调——整整五年前,伦敦的空袭即将结束时,德国空军夺去了她的生命。她离去的同时也带走了我的灵魂和生存的乐趣。她留给我的只剩下回忆:迷人的身影,浓密、柔软、芬芳的栗色头发,长长的睫毛下面有一双笑吟吟的蓝眼睛,举手投足间满是的优雅气质。
我们成婚几个星期之后,战争爆发。母亲从一开始就不赞同这门婚事,不过,她对于约瑟芬的态度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母亲对约瑟芬存有戒心,尽管她脸上挂着笑容,但是那双灰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约瑟芬,眼神中透着冷漠的猜疑。她为什么对约瑟芬如此猜疑?我曾经直截了当地问过她,母亲的回答总是“这个女孩子不适合你”,再没有其他解释。这么说也有一定道理,因为我们不算门当户对。我的父母生活艰难,而约瑟芬的父亲埃利奥特·韦恩赖特是一位白手起家的实业家。不过我认为出身的差异并不是关键,母亲的态度背后肯定另有原因。在烦躁不安的时候,我曾经质问她是否对我未来岳母的德国血统不满……母亲只是耸了一下肩膀,然后又是老一套:“这个女孩子不适合你……”
在战争期间,我很少去探望父母,最近几年也一如既往,今年这是我第二次回到父母身边。我现在甚至失去了“路途遥远”这一借口,从伦敦到奇珀菲尔德村顶多只需要一个小时;我也没法儿推说自己太忙,脱不开身,战争结束之后我就没有正式工作过。真正的原因是我越来越无法忍受那双满是责难的灰色眼睛,我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母亲毫不客气地唠叨:“你真不应该娶约瑟芬,那个女孩子不适合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都是因为她,拉尔夫,我早就提醒过你……你必须振作起来,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不要再喝酒了,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这种无声的骚扰让我浑身不舒服,焦躁难忍。
她终于发话了:“拉尔夫
,你必须清醒过来……我知道你经历了痛苦的日子,但是生活就是这样……”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无法忍受随之而来的劝诫和说教。经历了痛苦的日子?她怎么可能明白我的感受:在1941年3月的那个寒冷的夜晚,我发现曾经叫作家的地方成了一片废墟……
“你现在整天闷闷不乐……必须要想想其他事情,特别是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你不可能永远在赌马上碰运气……你的好运气能够让你买那辆轿车?很好……但是伦敦的公寓怎么办,你还能付几个月的房租?不行,当务之急是……”
我的耳旁嗡嗡作响,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我必须换换环境,一秒钟都不能耽搁。其实,我很清楚自己大动肝火的原因:只要踏进父母家的门槛,只要遇到“灰色的眼睛”,我立刻就会看见约瑟芬的影子。
五分钟之后,我的敞篷车发出轰鸣声,带着我离开了这个凄凉的家。
下午六点之前,我回到了伦敦,坐在“瞎乞丐”酒吧的一张桌子旁边。那是我最中意的酒吧之一,而且有菲利普·麦克唐纳和杰夫·孔蒂作伴。大堂里气氛活跃,有朋友相伴,又喝了几轮啤酒,我的心情再度舒畅,准备度过一个平常的夜晚。这确实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因为当晚没有任何离奇的事情发生。
“对了,上次你向我们介绍过的棕色头发的小女孩儿后来怎么样了?”杰夫漫不经心地向菲利普发问,“她叫什么来着?很可人,不过她的面颊红润,呼吸的肯定不是伦敦的肮脏空气……”
菲利普不以为然地回答:“你说露西?我早就忘了那个小姑娘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时间可不算很久……最多一个月。后来你把她丢回乡下了……”杰夫皱起了眉头,“不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菲利普露出了狡猾的笑容。杰夫没有放松追问的目光,同时打了一个响指呼唤服务生。
我似乎还没有介绍我的两个朋友。首先说说菲利普·麦克唐纳。正如刚才那一段对话所暗示的,这个花花公子整天都围着女人转。他是死不悔改的裙下鬼,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牡丹花——他对另一半的要求不仅是情投意合,还要能够保证他过上奢侈的生活。如果不是他的酒窝和笑容(按照女士们的说法是无法抗拒的魅力),我俩的相貌没有太大的区别:身材消瘦,五官端正,三十多岁,有一头浓密的草黄色卷发。如果我们穿上同样的雨衣,戴上同样的帽子,旁人常常分辨不出谁是谁。菲利普温柔而平静的面孔后面隐藏着与众不同的头脑:实际上,他是英国最厉害的国际象棋高手之一(至少在勤加训练的那段时间,他是个佼佼者)。战争开始后不久,军事情报部门
毫不犹豫地招募了菲利普,让他在政府的代码分析部门工作。和他相伴的是出色的数学家、填字游戏高手和其他善于处理各种问题的能人,他们的任务是破译情报部门所截获的敌军电报。菲利普是我的中学同学,是那种可信赖的朋友——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从不吝啬出手相助。我们的房子被炸毁之后,他提议让我去他那里居住,一直住到战争结束。出于多种原因,我对于他在困难时期所给予的关怀和安慰念念不忘。
至于杰夫·孔蒂,他嘴角永远挂着浅浅的笑容,令人立刻联想到斯芬克司的面孔——他的父亲是个考古学家,曾经在埃及的国王谷发掘,必然多次经过斯芬克司面前。杰夫·孔蒂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研究历史的热情,更确切地说是对于破解古埃及象形文字的热情。他在这个领域成绩显著,也因此被召进代码分析部门。他和菲利普是在我和约瑟芬的婚礼上认识的,并很快成了朋友,算是老相识了。杰夫把黑色的头发向后梳着,涂着少许发蜡。他的肤色发暗,很有风度,待人接物面面俱到。
“实际上,有新的情况……”菲利普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红晕,“我感觉这一次有戏……”
“有戏?哎呀……”杰夫捻灭了香烟,“说说看……”
“一位金发美女,美艳绝伦,家境富裕,而且我爱她……”
我的两个同伴再没有说话。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菲利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挑衅的光芒,杰夫则用眼神表达着难以置信。两个人这种对抗性的态度有些古怪,我以前就曾经注意到他们的这种表现,但是个中原由不得而知。
“美貌、富有而且你爱她,很好,我明白……”杰夫晃着脑袋,从烟盒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着,“富有这个条件真是太难得了……你从来不信奉勤恳踏实……”
“你不明白,杰夫。我对她的感情……”
“你,内心的感情?老伙计,我开始为你担心!告诉我们她是谁?”
菲利普的几句简短的描述符合所有品行正常的男人心目中对理想伴侣的标准。杰夫·孔蒂立刻追问这只难得的金凤凰的名字。
“这样你就能立刻跑去找她,向她抖搂我的风流史,让我的希望付之东流?我可不是傻瓜。何况你可能顺便向她献殷勤……”
杰夫举起一只手表示对朋友的忠诚,接着又说:“别担心,我要去苏格兰住几天,而且今天晚上就动身,不是开玩笑。我的一个叔叔病入膏肓了……”
“苏格兰的叔叔?”菲利普问道,“真奇怪,我不知道你在苏格兰还有亲戚……”
两个人继续交谈,我却没有留心倾听——相比听他们的唇枪舌剑,我更愿意专心品尝啤酒。一个小时之后,我兴致盎然地离开了
酒吧。
我郑重其事地宣布:“最棒的人通常先行一步。”却没有注意到自己不小心穿上了菲利普的外套。
我的粗心大意之举自然引得他们乐不可支。把外套还给菲利普的时候,我宣布:“恺撒的东西永远属于恺撒,还是物归原主为好。”我尽量面不改色地离开了。
我重复一遍:我们度过了一个平常的夜晚。其间,菲利普·麦克唐纳和杰夫·孔蒂的表现也再正常不过,没有哪个微小的动作或者只言片语有违他们惯常的风格。
晚上八点,我回到了班纳街——一条狭小的昏暗的巷子,我的住所就在巷子里一栋不起眼的楼房三层。这间公寓虽然不尽人意,但是只要条件允许我就打算住下去——因为除了在赌马场偶然赢得的几笔奖金,我没有申报过其他收入来源。
一瓶残余的威士忌帮助我进入梦乡。这一晚上平安无事,直到第二天中午起床也是平平常常。我下午一直坐在沙发里面,翻看着报纸的体育专栏,考虑第二天的赌马问题,整个下午也没有任何反常。接近黄昏的时候,门铃响了,然后噩梦开始了……
看到邮差的制服我吃了一惊——他从来不会为了晚间的信件来敲门。他送上一封挂号信之后,我更好奇了:信封上菲利普·麦克唐纳的笔迹让我茫然不解。
菲利普·麦克唐纳,我的老朋友,我们昨天晚上刚见过面,然后他给我寄了一封挂号信!
我仔细地回想与他的交情,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他采用写信这样郑重的方式与我交流。
这件事情的荒唐程度,即使邮差此刻趴在地上喵喵叫也远远不及。我向邮差表示感谢,匆忙地关上门,立刻撕开了信封,抽出了一张折叠的纸。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菲利普的字迹,他的字体倾斜,字间距大,显然是匆忙之间写就的。菲利普似乎情绪激动。不过,字迹只是小事,因为信件的内容实在离奇到了极点:
迪特福德伦敦东南泰晤士河畔的一个区域。的赫罗特道24号对面有一条死胡同,尽头是一间废弃的工具棚。晚上八点整,你必须赶到那里,点燃桌上的一盏油灯,五分钟之后熄灭它。
从八点半开始,你到与赫罗特道垂直的卡罗杜街,沿着街慢慢走,直到一辆蓝色的福特轿车在你身边停下。司机会向你打听理奈尔街的方向,你告诉他,绕过卡罗杜街的北头就到了。
接下来,你回到工具棚,从后门离开,穿过面前的一片荒地。荒地的尽头有一栋漂亮的房子。你可以从右边打开房子的大门,穿到房子后面,登上露台,敲一扇落地窗,会有人给你开门。你告诉对方,你迷路了,想打电话叫出租车。然后……我没时间细说了,你见机行事吧,不要反驳那些人。求你了,拉尔夫,想想我们过往的交情,照我说的去做,我的未来和幸福都掌握在你手上了。
我向上天祈祷,希望这封信能及时送到你手上。
菲利普


第二章

我的第一反应是:菲利普大概疯了。
突然发狂?仅仅二十四小时,他能受什么刺激?实在匪夷所思。难道这是个恶作剧?
我花了点儿时间仔细思考,然后排除了这种假设。我们经常见面,几乎从来不用书信联系,不过我很熟悉菲利普的字迹——要知道我在他那里住了三年的时间。曾经有多少个夜晚,他就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张写有秘密报文(或者疑似秘密电报的东西)的纸,咬着笔头,绞尽脑汁想要破解密码。他还经常向我求助,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总能把我引上正确的方向,我亲爱的华生……尽管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比拟可不会让我开心,甚至让我异常恼怒——尽管我对那位好医生满怀敬意。不管菲利普处理的是什么东西,但我确实曾经见到他手边成堆的纸张上面手写的字母和符号。我可以用全部家当打赌,这封信就是菲利普的亲笔。
信封上的邮戳显示寄信地点是斯蒂文纳质——距离伦敦三十多公里的一个城市,时间是星期六(也就是今天)第一次收集信件的钟点。
斯蒂文纳质?菲利普好像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到过这个城市。他昨天半夜或者今天凌晨跑到那里去做什么?据我所知,他也不曾在信中提到的迪特福德区域活动。菲利普为什么要求我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在迪特福德的某个工具棚点燃一盏油灯,随后熄灭它,再等一辆路过的汽车,回答司机所提出的问题,还要去敲陌生人的门。“见机行事,不要出言反驳”是什么意思?“我的未来和幸福都掌握在你的手上”又是什么含义?层出不穷的难解之谜让我头昏脑涨。
我一口气喝了两杯威士忌,终于镇定下来。随后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在最近的三个星期里我都没有见过菲利普。实际上,除去昨天晚上,我只和他打过一两次照面。昨天晚上他透露了他的风流史的新篇章,可惜我没有留心倾听。不过我能够从他的言谈举止中确定他无忧无虑,和这封信所反映出来的慌乱焦躁正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