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姑姑哟!……”吉恩·马丁难过地说道,“她是我的守护天使。她冒着极大的风险,让我在他家藏了整整一年。”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看着我们,我哥哥和我的眼神里,有相同的情绪流露出来。
“艾提安,你对那段时间,有什么样的记忆?”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问。
“呃,是的!……”我叹了一口气说,“就像你们从报纸上,看到的消息一样,我有幸被敦刻尔克战役中的幸存士兵收留,和他们的舰队,以及各种船只待在了一起。这些幸存的士兵中,有几位是法国人,我认真地向他们打听,但是,其中没有一个是熟悉的面孔。
“我尤其记得我听到的那些声音,特别是飞机的轰鸣声、空袭来临前尖叫般的警笛声、轰炸机伴随着爆炸声,飞过天空的声音,然后是空袭解除警报、消防车的警笛声、救护车的警笛声,还有伤员的哀号。
“我咬紧了牙关,除了帮助清除战场残骸、救出伤员、收集尸体,我什么事情都不能做。我和弗朗西斯本来应该早点认识,她的救护队和我在同一个区。
“图威斯特博士,我钦佩有勇气的,有节制的人,我愿意追随你们,伟大的丘吉尔首相。
“白天,我的工作让我无睱思念。但是到了晚上,我的思绪就跨过了英吉利海峡,回到了我的国家和我的故乡,那个已经沦陷的、阴郁的、耻辱的、被压迫的地方。我的家人和我的朋友,现在都怎么样了?”
我激动地说着,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听着,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同样的感情。
“天王老爷哟,那真是个残酷的年代,但是,我们都侥幸挺过来了!……”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完这些话,停顿了一会儿,转向莱昂纳多,问道,“您的儿子弗朗索瓦,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莱昂纳多·贝奇的脸色,一下子舒展了开来,他说:“德国人走了以后,他就悄悄地回来了。实际上他并没有离开太远,而且对这一天,他早就迫不及待了。美国人从诺曼底杀到了。一天我准备出去,采购一点生活必需品,刚出门,就看见一个体格健壮的人,站在了我家门口,头戴头盔,身穿军装。然后那个人叫我‘爸爸’。当时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玛丽·贝奇也听到了声音,立刻出来跑向了我们。我们一起进了家门,又是哭又是笑。我看到他带着法国军队中尉的饰带,他望着我的眼睛说:‘我想我是第一个,从军队退伍回阿格诺的士兵。’
“简而言之,他给我讲了自己的经历:南非、意大利乡村,退伍到普罗旺斯,现在在阿尔萨斯第一部 队。
“他跟我们一起住了两天,这两天过得非常开心,也很伤感,因为当他得知母亲去世,以及他非常喜爱的马丁太太,已经去世的消息后,显得非常难过。在离开我们之前,他陪我们去海关的大厅里做弥撒,因为我们的教堂,已经不成样子了。我当时觉得很幸福,很自豪。
“又过了一段时间,吉恩回来了,他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我们自由了两次,”我哥哥吉恩笑着说,“但是,唉!……这还不是结束,德国人又回来了一次,非常有目的性。他们是一群前无古人的破坏者。最后,三月份,我们终于彻底自由了。生活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但是,这也不是毫无困难。图威斯博士,这就是我们两家,经历的所有故事。我们本来以为:所有的苦难都已经到头了,但是,我父亲的死,又一次给了我们沉重的打击。”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提高了声音说:“非常感谢你们叙述的一切。很高兴今天晚上,与你们分享了过去的回忆。但是,我们还是要将重点,关注在之前这一起,让你们困扰的案子中。
“第一,这不是一起自杀事件。第二,吉恩和弗朗索瓦不在怀疑的范围内,他们两个人相互间的猜疑和痛苦,可以向我们说明,他们都是无辜的。第三,艾提安和玛丽两个人始终在一起。
“那么,难道还有其他人作案?……在下结论之前,我想问你们一、两个问题。你们还记得那个跳高运动员,长得什么样子吗?他长得强壮吗?”
“他长得又髙又瘦!……”玛丽·贝奇回答道,显得有点吃惊。
“你们还记得那个小马戏团,都表演过什么节目吗?”
“这个……让我想想……”哥哥吉恩犹豫着回答道,“我记得有,一个高大骑士和他的马,还有两个小丑……”
“还有一个茨冈的小提琴演奏家。”莱昂纳多·贝奇补充道。
“那么,有没有柔术杂技表演?”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又问道。
“有一个!……我们管他叫‘蛇人’!”
“啊呀呀!……”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满意地惊呼起来,两只眼睛盯着莱昂纳多·贝奇,向他问道,“那间小屋周围,有什么草和灌木吗?请好好回忆一下!……”
“如果弗朗索瓦在,他肯定能够详细地回答出来,您的这个问题。玛丽决定要把我们,发配到郊外去,而弗朗索瓦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拔掉树莓和荨麻。
“艾提安帮助我,除掉了那些长得比较高的草,我们就可以在矮草上跑来跑去了——当然,必须是要在我们的女王的安排之下。我们还拔过几束野香蜂草,玛丽当时说是为了送给辛勤的蜜蜂,而且,它们放在家里做为装饰也很漂亮。但是,这些有什么重要的吗……”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站起身来,郑重地宣布:“这当然很重要。罪犯可以穿过森林,游过莫黛河到达小屋,而逃过画家和他的模特的眼睛。然后他绕着小屋,慢慢地爬到门口,以香蜂草作为掩护,挡住自己,然后从门口进入小屋。这样做,是要冒一定的风险,但是十分可行。因为虽然画家和他的模特,能够看到小屋,但是,他们并没有时时刻刻,都紧紧地盯着小屋不放,更看不到……被香蜂草挡住的门的下方!那么,既然那个撑竿跳运动员,他的身材瘦长,柔韧性好,就有可能完成这样的行动。另外,那个柔术表演者也可以做到。”
“不可能是蛇人。”玛丽·贝奇激动地说道,“那个人并不英俊,而且还有点年纪了!……”
“这一点,并不能成为推翻他,可疑性的有力证据。”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语气幽默地说,然后,他突然语气一变,“可惜,我们永远也不会了解真相了。这场悲剧,我们不必再多说,还是将它忘了吧……”
说完,我们就纷纷散去了。
我又一次躺在床上,在黑暗中试着整理,这一晚上听到的所有信息。红胡子谋杀案!这些年来,这个诅咒一直纠缠着我,结果,谜团却这么轻易地解开了!为什么?我清楚父亲和莱昂纳多·贝奇的性格,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到谜底呢?
神奇的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他那缜密、精湛的推理,又一次让我们折服。但是关于谋杀的那些谜团,仍然没有解开……图威斯特博士也清楚……还有父亲,他要拿艾娃的衣服做什么呢?
第二天,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表示,他想去一趟米卢斯,探望他的朋友阿诺。他答应我会回来住上十几天,然后踉我一起回英国。我算了一下日子,很高兴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一提起要回英国,我的思绪就联想到了我的爱人——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感谢上帝,我没有让她跟我一起回家。我不希望她在这种狼狈的时候来。弗朗西斯!我靠近她的每一秒,都让我觉得离幸福越来越近……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止我对她的思念。


第十三章
我哥哥吉恩已经回到了工作岗位,我则把大部分的时间,用在拜访好友上。我完全忘了医生对我说的,要多休息的忠告,每天都很晩才回家,而且每次回家,我都会喝得醉醺醮的。因为在我喝醉之前,我完全没有办法,拒绝朋友们的盛情款待。
我还经常和玛丽·贝奇聊天,她让我教她制作各种,配合英式下午茶的点心。和玛丽在一起,让我又回忆起童年的一些琐事,尤其是关于她母亲的。
那时候我们八、九岁,我们的母亲都留着长头发,绾成一个发髻梳在脑后,她们慢慢地对这种笨重的发髻,产生了厌倦,然而她们的丈夫,反对她们剪新潮的短发。
有一天,妈妈们终于决定反抗了,她们不管男人们的意见,去理发店弄了时髦的发型回家。对于丈夫们来说,他们先是震惊,然后是沉默——就是那种战争即将爆发前的沉默。
但是,发火已经没有用了,头发已经剪短。我父母整整一个星期,彼此都不理睬对方。接下来,母亲们先亲切地表示了和解的意思,两对夫妻便和好如初,然后大家一起去布律马特,最好的餐馆“巨蟹餐馆”来庆祝,对我们来说,那天真的是神奇的一天。
玛丽·贝奇追问我:是不是在那个时候,确立了当一名厨师的目标。她做什么事都喜欢追究原因。
她给我看家里的老照片,其中有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妈妈们剪了短发,衣着时髦的照片。她们的确很漂亮,虽然爸爸们不喜欢短发,但是,他们心里肯定也这么觉得。
我打算把这个故事,讲给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听。
每天早晨,我会和玛丽·贝奇还有孩子们共进早餐,然后就钻到客厅窗户下面,焦急地等待着邮递员。
在我准备离开的前几天,就是阿兰德·图烕斯特博士跟我约好,要会合的时候,我终于收到了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寄给我的信。我查看寄件日期我发现,这封信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寄到。
当我读完信后,觉得自己被温柔的幸福感所包围。啊,弗朗西斯·加尔小姐依然爱着我,这是她在信里,向我表达的唯一内容。我很想给她回信,向她诉说我现在,所能说出的一切,但是,我想我可能会比这封信回去得更早。
有人敲门,过了一会儿,玛丽·贝奇走进了我的卧室。我赶紧把弗朗西斯的信塞进了口袋里。
我鬼鬼祟祟的动作,没有能够逃过玛丽·贝奇的眼睛,她狡黠地笑着,用讽刺的语气对我说:“傻瓜!……你就像一个撒了谎的小学生一样。这样我就不知道,你手里拿着一封情书?给你吧!……”说着,她递给我一张纸,“又来了一封,我想这封信,肯定会让你更加髙兴!……”
那是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的电报,说他第二天早上动身,晚上就能到我家与我会合。
我的脸上显出髙兴的样子,而玛丽·贝奇却显得有些伤感。
“要离开这里,你感到很高兴,艾提安,你马上要见到你的英国小姐……却完全不因为离开我们而……”
玛丽·贝奇的声音哽咽了,虽然她想尽量控制住情绪,但是无济于事。我知道玛丽很敏感,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的离开,能让她如此伤心。我想安慰她,但是,娜塔莉和克莱门蒂娜沖了进来。
“喂,叔叔,告诉我们,你是不是真的要结婚了?你会请我们去参加婚礼吗?”
“当然,亲爱的,如果你们听话,我就请你们去!……”我哈哈大笑着说。
“哇噢,太好了!……我们要去英国了!……我们要坐大船,穿上长裙子!……”两个女孩儿胡乱咋呼着,又蹦又跳。
玛丽·贝奇又恢复了笑容,语气略带讽刺地说;“孩子们,过来,让叔叔安静一会儿,他有一封很重要的信要读。”
因为这也许是我们在一起,吃的最后几顿饭,所以,玛丽·贝奇想好好地给我倣点美昧佳肴。她炖了皇家腌菜,做了鲜蔬菜肉汤,上面装饰着漂亮的胡萝卜,以前母亲经常给我们做这道菜,当做大餐。炉灶上正在制作着苹果蛋挞。
饭后大家坐在一起喝咖啡,玛丽·贝奇告诉我各个吉恩,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马上要回来了。
“真让人为难。”吉恩抱怨道,“你知道,今天晚上是圣尼古拉节,我的上司请雇员,和孩子们一起过节。”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反问道,“你们去参加你们的晚会,我待在家里。无论如何,我对晚会没有什么兴趣。这几天的聚会,已经让我感觉有点累了。而且,在回去英国之前,我需要休息一下,好让我的精神恢复一些。”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哥哥吉恩显得轻松了许多,因为,他不必拒绝上司的邀请了。
我哥哥、玛丽和孩子们,在晚上六点的时候,开开心心地出门去了。大雪在几天之前,就已经开始下了,但是,今天晚上下得更大。我在门口看着他们慢慢走远,然后感觉有点冷,便打了个寒战,于是又回到了屋里。
我不知道如何打发这一晚上的时间,但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厨房,看一看玛丽给我准备的晚餐。
我吹着口哨来到厨房,感觉很轻松。看到吉恩在桌子上,摆了一瓶陈年葡萄酒,我很开心,小心地拿起酒瓶,查看它的年份和产地。
马尔戈酒庄——只有这个,再无其他的信息。今天晚上,我不会感到无聊了!
我不紧不慢地把中午剩下的汤热好,给自己倒了一杯法兰西的葡萄酒,安坐在桌子前面,享受我的晚餐:火腿馅饼,田园菊苣,还有一大托盘的奶酪,和只知道产地的波尔多陈年好酒。真是一顿盛宴啊!我大快朵颐,然后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大约晚上八点钟,我起身离开餐桌,感觉头有点疼,于是吃了一片阿司匹林,然后趁着酒劲来到客厅,躺在沙发上,点了一根香烟。紧接着我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等待阿司匹林起作用。
然而,我的头非但没有逐渐好转,反而更疼了。我的头骨感觉,就像一个铁皮壳,有两个铁匠正在不停地锤打它,比赛谁的力量大。
突然间,我的头又不疼了。
我的状态忽然之间好了。这时我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阴森的笑声,于是我赶紧站起身来,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
很难确定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似乎来自四面墙外。
我感觉有点疑惑,于是,开始检查各个房间,甚至地下室和谷仓。然而我一无所获,这屋里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活着的物体。
于是我回到客厅,把灯熄灭了,又一次躺在了沙发上,逐渐进入了梦乡。就在这时,那个笑声又一次把我惊醒了。
实际上,这个声音更类似于冷笑,一种非人类发出的、嘶哑、恐怖的冷笑。这种笑声时远时近,气氛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