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罗艾博警官来了!……”吉恩哥哥说着,站起身来去开了门。
一进门,这位罗艾博警官就让我产生了些许反感。他矮小、瘦弱,拥有一双铁灰色的眼睛,目光游移不定。在他的鹰钩鼻子下面,两片薄嘴唇撇成弓形,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
罗艾博警官认真地听取了我的证词,还一边听着,一边在一个小本子上做记录。我讲完后,他建议我们在屋里等,以免妨碍他的人和法医工作。
哥哥、玛丽,还有我,一直待在厨房里,时不时地偷偷瞄一眼摆钟,又时不时地瞄一眼窗外。电灯的光线能隐约照亮了外面,我们可以看到,那些警察还没有结束调查。
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哥哥吉恩开始问我问题:“你刚才跟我说,有一个犯罪学博士,想要帮助咱们弄清这件事,那个人是不是个骗子?”
“你说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骗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开始也不相信,但是他问了我几个问题,让我对他的看法完全改变了。”我连连摇头说,“你看……啊!对了,玛丽,你还记得吗?咱们有几个晚上,听到了一些怪声?……”
“是啊,那又怎样?”吉恩好奇地望着我。
“这件事情,我可没有跟他提起过,但是他居然猜出来了!……”
吉恩哥哥示意我们不要说话。有人敲门,那位罗艾博警官走了进来,他的面色阴郁。
“在向你们宣布调查结果之前,我想同你们分别再确认一下,你们今天晚上,各自都在做些什么。”
说完,他停下来安静地看着我。
“悉听尊便。”哥哥回答说,他的脸上显出了一丝为难。
罗艾博警官掏出了一根香烟,放在了他那两片薄嘴唇中间,点燃了,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将烟雾吐向天花板。他认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靴子,然后,猛地抬头望着我的哥哥。
“今晚七点半,你和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邻居家里,你父亲独自留在家里。九点半左右,文提安·马丁先生回来了,在这之前的十二年,他从来没有回来过。他按门铃的时候,发现储藏室里有微弱的灯光,但是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没有人来开门,他就绕着房子走了一圏,发现屋子里所有房间都没有开灯。思考了片刻后,他走向储藏室,敲储藏室的门,也没有人回答,于是他尝试进去,却发现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他撞开了门,发现自己的父亲被谋杀……不……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死在那里……九点五十分左右,吉恩先生,您和您的夫人以及两个孩子回到家里,我的复述准确吗?”
“是的,很准确!……”吉恩哥哥大声地说道,用拳头捶着桌子,“您想说明什么?”
这位警官扔掉了手中的高卢牌香烟烟头,重新拿出了一根,认认真真地把它点着,双眼望着天花板,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的父亲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了!……”


第九章
屋里一片死一般的宁静。
哥哥吉恩和玛丽·贝奇吃惊地望着罗艾博警官。至于我,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结论并没有让我感到特别吃惊。
这个案子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够轻易地了结的,我早就清楚这一点,甚至在回来之前,我的心里就清楚了。然而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回来,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一直在监视着你,然后把你引到它早已设定好的唯一方向——一个不能回头的方向。如果那时,我听从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的建议,就可以避免……
“但是该死的!这绝对不可能!……”吉恩哥哥怒吼道,他的脸憋得通红,“最近接触过父亲的人,都知道他的状态并不正常!……谋杀?简直是在胡说!他一个仇人都没有!……”
罗艾博警官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用柔中带刺的语气说:“这绝对是一件谋杀案。看起来是自杀——这个说法算我让了一步——但是,它仍然是一件谋杀案!……你们刚才跟我说的,柴架的一个脚上的确有血迹,但是,这绝对不是导致你父亲死亡的致命伤,法医对这一点确信无疑。凶器是一件更薄的东西,又长又尖。比如……厨房里的刀!”
说到这里,罗艾博警官那双发光的灰色眼睛,突然停在了我的身上。然后他重新望向天花板,继续说;“我们已经找到了这把刀,就放在储藏室的地上,门的右手边。能看得出来,那个地方的土被挖开过,然后又压实了。很显然,如果我们没有,对导致您父亲死亡的伤口,产生了怀疑,那我们肯定不会,有这些新发现……
“现在,我们假设您父亲是自杀的——我只是说假设。他专门等到你们不在的时候,实施他的自杀计划。他并没有朝自己的肚子上捅一刀,让自己直接死亡。他知道这么死,真的不足为奇,而且,你们会在至少两个小时以后,才能够赶回来,于是,他大概要对自己说,他要在你们回来之前死掉,而且为了保证自己会死,他把自己反锁在储藏室里。直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大概说得通,我们的假设完全能够成立,但是,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他接下来的行动?”
罗艾博警官说到这里,语气一顿,两手一拍,环视着我们的脸。
“他在储藏室里挖了一个洞,用刀桶了自己一下,把凶器扔进了洞里,埋了起来,然后拿起柴架的一条腿,在上面涂上了血,让现场看起来像是自杀的样子,而这个时候,他的确是在自杀!……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哪怕一个理由也行!……”
又是一片安静。
我几乎不敢抬起头,双眼一直盯着我颤抖的双手。我想反问那位警官,凶手到底是如何逃出那间储藏室的,但是,我还是没有开口,我知道,警官正在等待我提出这个问题。但是,哥哥没有逃过这个陷阱。
“我想你们肯定已经确认过,储藏室的门窗,都是反锁住的。”
罗艾博警官眯着眼表示赞同。
“好,那么你们仍然认为,这是一件谋杀案?……”吉恩哥哥激动地说,“很好,现在,请您向我解释一下,凶手是如何逃出,那间封闭的储藏室的?我洗耳恭听,警官先生……”
哥哥以为这个问题,把罗艾博警官给镇住了,所以看起来很满足,长成地吐出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等待警官的回答。
罗艾博警官脸上露出一阵笑容,让我感到很害怕。
“我会给您解释的,您别担心。”罗艾博警官冷笑着,“但是,在我向你做出解释之前,我需要先问艾提安·马丁先生一个问题。”
还没等我做出回应,罗艾博警官便开始提问:“您之前告诉我们:您发现储藏室的门是反锁的,还说它是被门内的门闩锁住的。这个时候,您还没有打开那扇门,请问您何以推测,门闩是锁住的?也许门内是用钥匙锁住的呢?”
“我向您明示过,我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再回来了。”我生硬地回答道,“但是,我还记得,当这扇门用门闩锁的时候,门缝密不透风,而当用钥匙锁的时候,往往锁得不是很严。这有什么特别的吗,警官先生?”
“回答得很好,艾提安先生!……”罗艾博警官提高声调说,“这证明您遇事很冷静!……但是,就算门关得很严,我们还是确认了一下。现在,我告诉您我看到的事实。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朗贝尔·马丁先生把自己,关在了储藏室里。但是,凶手敲门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开门?答案很简单:他清楚地知道凶手的意图。然后,那个未知的凶手,猛地撞开了门,一刀杀死了您的父亲,把尸体放在地上,将柴架上涂上鲜血,营造出不慎跌倒的假象。
“但是,破损的门仍然是不容忽视的证据——凶手并没有失去理智,他一直保持着冷静,想出了一个混淆视听的好办法:他只需要宣称,门是在里面用门闩反锁的就行了——事实上案情就是这样,凶手借口说,看到储藏室里,有神秘的光线,于是撞开了门……很显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够推测,这是一起意外,或者是自杀的。您怎么看,艾提安·马丁先生?”
在这种正面的质问之下,我想要反驳,但是喉咙却干得要命,嘴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耳中嗡嗡作响,但是,罗艾博警官质问的声音,仍然在耳边回荡。
“也许等明天早上天亮了,我们可以发现一些线索,推测出其他的可能性——艾提安·马丁先生,我想郑重通知您眼下的事态。很简单!……在案件调查的这几天,您被禁止离开这里。我们明天见。”
说完,罗艾博警官起身离开了屋子。吉恩哥哥仍然张着大嘴,呆呆地望着警官离开的那扇门;玛丽·贝奇则用两只手捂住了脸,泪流满面。
哥哥吉恩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他坐在桌子前面,拿起一瓶葡萄酒,又停下来把酒放回桌子上,他叹了一口气,忧伤地望着我,说道:“我不知道,明天我们会面临什么,艾提安,但是现在,我们最好还是上楼,试着睡一会儿。你的卧室三天前,我们就已经收拾好了,你知道怎么走。”
我离开厨房,看到走廊里有两个行李箱——其实是嫂子玛丽·贝奇把行李箱放在那里的——然后我爬上了楼梯,来到二楼。我感觉自已好像乘着一部时光机器,来到了我少年时代的世界。这里什么都没有改变:铁质的花架,走廊里深红色的立绒地毯,墙壁上装饰着哥白林棉布墙裙,棉布上印的是,中世纪和古希腊的神话故事……这种家的气息,在其他地方是绝对找不到的。
我推开了卧室的门,打开灯,整个房间让我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此刻,我感觉好一些了,尽管刚刚过去的夜晚,发生了如此天大的一场悲剧。
我的动作,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躺在了床上。
我本来希望舟车劳顿和之后发生的事情,能让我赶紧人睡,但是父亲的死,以及自己成为谋杀犯嫌疑人的悲剧,仍然久久地在我的脑海里翻滚,好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无情地驱散了我的睡意。
难道那个可怕的“红胡子”腓特烈的诅咒,又一次应验了?否则怎么解释父亲的死?……我并没有杀害父亲!难道是红胡子的剑,又一次刺向了……
然而,这一次,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这起凶杀案,和“红胡子”腓特烈的诅咒联系起来。凶手显然另有其人:他用刀子将受害者杀死,并且,那家伙似乎拥有超越一般人的能力。然而,他是努力想营造出,一种意外死亡的情况吗?……
我几乎不相信这个假设。显然他是想嫁祸于第一个冲进储藏室的人……那个人……就是我!
想到这里,我的血都凉了,因为如果这种假设成立,我势必要在,我最亲近的这几个人里面,艰难地找出凶手。
所有这些残酷的问题,时时刻刻地纠缠着我,像鸟一样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我甚至能够听见,它们的翅膀不停地扇动,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我不得不吃了一片安眠药。
第二天的上午十一点多,哥哥把我叫醒了。我发现他在昨天晚上,所遭受的一连串打击之后,仍然保持着冷静,并且笑眯眯地叫我起床,问我睡得怎么样。
“我吃了一点安眠药才睡着。”我回答道,“罗艾博警官来了吗……”
“我刚才给他打了电话,”哥哥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最新的消息不是很糟糕……”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急着问:“什么,他发现了新线索?”
“没有,没有新的线索,但是找到了证人,能够证明你离开火车站的时间,是在昨天晚上九点多。父亲的死亡时间确定在晚上九点半,但是,凶手给父亲那一刀的时间,还没有办法确定,法医鉴定,这个时间不会晚于九点一刻。不过很显然,你提着两个大箱子,不可能这么快地,从火车站回到家里行凶。调查远远没有结束,然而,罗艾博警督向我保证,尽可能在葬礼结束之前,不来纠缠我们。”
“孩子们在哪儿?”
“现在这个年纪,我管不住她们……”
克莱门蒂娜和娜塔莉冲进了卧室里,一下子跳进了我的怀里。接着,玛丽·贝奇托着一份早餐走了进来。
她尽管看起来有些忧伤,但是,仍然热情地朝我微笑。孩子们的到来,也让我心中的阴云暂时散去。
孩子?家!……我和弗朗西斯·加尔小姐,也会拥有这么多的幸福……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噢,我亲爱的弗朗西斯,可爱的弗朗西斯,我真想赶快回到你的身边!


第十章
葬礼安排在三天以后举行。
这是一场痛苦的仪式。牧师用恰当而充满感情的语调,追忆着逝者,我们的眼泪都已经流尽了。牧师谈到父亲活得高尚,忠于自己的信仰,品格卓越,热爱自己的袓国和故乡,以及作为一位父亲和一位丈夫,他有多么的尽职尽责。
最让人动容的,是莱昂纳多·贝奇的样子,一张脸因为痛苦都变了形,脚步也是踌躇的,看上去,他真的是特别伤心。由于担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昏倒过去,整个追悼会过程中,我和玛丽都跟在他左右。
晚上,我给弗朗西斯·加尔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向她叙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但是,我没有提到死亡现场,那些奇怪的情况。
我写完信,在厨房里碰到了吉恩哥哥。
“今天晚上罗艾博警官要来。”哥哥开口说,“他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我是不是该准备行李走人?”
“先不要生气,艾提安。这个警官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
“也许吧!……”我生气地说,“玛丽去哪里了?”
“在她父亲那儿。莱昂纳多感觉不太舒服。”
“实际上,咱们很少提起……”我望着吉恩问他,“你有没有试着联系一下弗朗索瓦?”
“联系弗朗索瓦?你在做梦吧!……”哥哥吉恩犹豫地说着,抬起了胳膊挥了挥,“现在这个时候,他和他的部队一起,正在海上航行呢……但是,我突然想起……”说着说着,哥哥陷入了沉思,然后接着说,“提起弗朗索瓦,我想要跟你说一件事情……玛丽也了解这个情况,但是,我得找一个只有咱们兄弟两个人的时候跟你说。是关于艾娃的情况。”
“什么,关于艾娃?”我吃惊地睁大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