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飘起了细雨。
唐玄鸣将我推上车,自己却留在了原地。“所以我不会走了。我要留在这儿。”
“老唐,你有什么打算?”我问唐玄鸣。
“还有一些不满四灵教的人,我会和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去建设新的家园,不用担心我。”他用力地挥手向我们告别,“一路平安。”
“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冷酷的时代,是会刮风的。这股风很冷,很多人会凋谢。风暴过去后,你会发现站在你身边的人更加纯洁、更加美好。”
有人在阴影中说话。
“现在怎么样了?”郑宏颖从阴影中走出来。他胳膊上缠着绷带,但还有呼吸,毫无疑问,郑宏颖是个活人,而不是什么变异的丧尸。
“去找赑风的车队三天前就出发了。”说话的竟然是曾出卖过郑宏颖的秘书,“唐玄鸣还在,不过他应该也会在近期离开。”
“那就好。剔除了这些不安定因素,剩下的才是我要的四灵教。”
“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不下点饵怎么骗得住他们?而且现在物资不是最宝贵的,人心才是。”
秘书为了打入对手内部,供出了大量情报,其中包括四灵教搜集的物资存放点。由此,秘书才能得到信任。不过既然秘书是双面间谍,这也就说明当时天台是布置有机关的。
郑宏颖的消失,不过是个漫长的坠落诡计罢了。
玻璃最容易骗人。天台下的玻璃幕墙并不是平的。有一块也不是幕墙,而是镜子。镜子和幕墙有一个角度,导致镜子正对着绿色脊椎凸出来的一个部分。脊椎在下面放了类似玻璃幕墙的材料,镜子中反射的是这儿的影像。所以他们一眼望去玻璃幕墙仿佛还是平的。郑宏颖就躲在镜子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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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二 镜面诡计示意图
当然光这一点还不够,郑宏颖还准备了辅助的手段。他事先在天台边上绑了一只乌鸦,他在跳楼的那一刻,松开乌鸦,让它飞出,吸引了目击者的注意。这是魔术师惯用的伎俩。而郑宏颖通过早就准备好的绳子荡到镜子下面,然后再快速收回绳子。他特意挪到两堆杂物中间跳楼,一是为了遮挡其他人的视线,二是为了控制目击者查看幕墙的角度。因为郑宏颖是从杂物堆之间跳下去的,其他人第一时间也会跑到那里去,从那往下望更难发现郑宏颖安排的机关。
“我从你脸上读出了困惑。”郑宏颖问道,“你有什么疑问吗?”
“我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相信这个世界是游戏?”秘书不解道,“无论怎么想,那都是一个拙劣的谎言。”
郑宏颖捋了捋胡子。“谎言都是人编造的,但真相不是,真相肆无忌惮,比谎言要野蛮得多。在那个时候,拙劣的谎言更容易被人当成真相。”
“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还是不够的。人总要相信点什么才能继续走下去。他们和信徒一样始终拒绝现实。一些人选择相信神的存在,但一些人无法接受,所以我们要给出另一种方案,比如游戏。就像有些人不相信庙里的灵符,却会相信量子纠缠、牛顿流体能治好病一样。你觉得他会懂灵符上画的是什么吗?”
“一般人不会太了解神秘学的东西吧。”
“那量子纠缠和牛顿流体呢?”
“一般人也不会了解物理学的术语。”
“既然两者都不了解,为什么有人会那么相信后者?”郑宏颖说道,“因为这也是一种信仰。就算再荒唐,但对于想抓到救命稻草的可怜虫来说,他们可舍不得这种希望。所以说,希望是剧毒之物。他们的心从一开始就是乱的。一剂猛药下去,就会致死。”
“我可以这样理解吗?”秘书说道,“其实你对他们说的东西和宣讲的四灵教教义没有什么不同,都暗示了另一个世界才是真正的归宿。”
“这倒是。”郑宏颖爽朗地笑了几声,“而且他们会相信一句鬼话,‘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这句话说得没错,但排除的过程不一定都是对的,可惜他们没发现这一点。”
“他们会怎么样?”
“按照我的剧本,死在离开杭州的路上吧,有那么多丧尸,他们根本走不到终点。”郑宏颖说道,“找一口棺材吧,然后再来一只白兔。”
“白兔?”
“复活是需要仪式感的。需要有只白兔先从棺材里跑出去。如果没有兔子,白鸽也可以,争取是一种白色的动物吧。”
“活物太难找了,还要特定的颜色,要花不少时间。”
“你不是抓到过乌鸦吗?”
“也就那一次,花了我们不少工夫呢。”
“罢了,罢了,有什么就用什么吧,不需要白的了。”郑宏颖做了退让,“随便一只动物从棺材里出来吧,然后我会从棺材里走出来,正式复活,带领四灵教,发展更多的教徒,会有更多的物资,更多的祭品……”
杭州的人太多了。
表六 杭州各区人口密度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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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数据并不准确,仅能体现各区人数多寡)
我们选择了向密度最低的方向前进。
这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多少困难,经历了多少离别,不再赘述。
寻找赑风的车队,最后只剩下我和庄晓蝶的车了。
三天前,我们才埋葬了最后一名队友,但终点还远。
终点就像是地平线一样,我们能看到却无法触碰到。
天上的云毫无预兆地集合,渐渐转黑转厚,四周灰暗,雨点乘着西风落下。
吧嗒、吧嗒、吧嗒……
车窗很快就模糊了。透过车窗,我和庄晓蝶只能看到外面是黑乎乎的一片——都是丧尸。
这是旅途的最后一段了,我和庄晓蝶再度遭遇丧尸,并被它们包围。
没人会来救我们。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郑宏颖用四元素设计了谋杀。
其余元素都有了,还差风,被他的说辞所骗,走上追逐赑风的死路,那么我们算不算是死于风呢?
算了,不想了。
就让这个故事从雨中开始,又在雨中结束吧。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戒指。“我本想找到赑风后再拿出来,但没有这个机会了。”
庄晓蝶安静地注视着我,等待着我早该说出口的话。
“我想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庄晓蝶微笑道:“我愿意啊,当时你偷偷选了这枚戒指,我就在等你把它拿出来。”
“可惜只能求婚,不能订婚、结婚了。”
庄晓蝶忽略了外面数不清的丧尸,玩闹似的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订婚就算了,结婚还来得及。”
她真是个天才。
没有主婚人,这注定是一场简陋的婚礼。驾驶座上的我是新郎,副驾驶上是我的新娘,我们自己来念结婚誓词。
这里将目睹祝福一对幸福的男女走进婚姻的殿堂,按自由的意愿,从此互爱,互助,互教,互信,永不背弃。
在婚约即将缔成时,若有任何阻碍我们结合的事实,请马上提出,或永远保持缄默。
外面传来丧尸的号叫声。它们的意见可以忽略。那么没有人反对我和庄晓蝶的结合。
我问庄晓蝶:“你是否愿意你眼前的这个男人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庄晓蝶又问我,“那么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我为她戴上了戒指。
时间快不够了,我们的车在群尸中摇摇欲坠。
“还有什么?从今日起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只有死亡,连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她说道。
“是的,连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我去吻她的嘴唇,湿润而柔软。
我们的车玻璃终于被丧尸敲碎了。
雨水从缝隙里溅射进来,落入我口中,宛如香槟般清冽。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但丧尸的力气大得惊人,我们被它们从车里拖出来,就像水果罐头里的两块黄桃。
庄晓蝶说道:“我多希望郑宏颖没有骗我们,再见。”
“再见。”
如果我真能去那个世界,无论杭州有多大,我在千万人当中,在无限的伪解答中,一定要找到她。
我能感受丧尸在撕裂、啃噬我的躯体,在剧痛之中,我只记得庄晓蝶在对我大喊:“找到我。”
而我也在一次次做出承诺:“我一定会找到你。”
我什么也看不到了,连疼痛都离我越来越远。也许是垂死前的幻觉,各种奇怪的色块在我眼底爆裂开来,后来颜色开始熄灭,从橙色开始,到黑色为止。
我终于落入了一片虚无里。
这是鸟儿们回来的日子——
零零落落——一只或两只——
仿佛是依依不舍。
这是天空重新明亮的日子——
似乎六月的魔术未曾离去——
荡漾着蓝色和金色。
你的诡诈不可能瞒过蜜蜂——
但你这逼真的障眼法
几乎让我深信不疑。
甚至那些种子都在为你作证——
趁着暖意,温柔地送出
一片怯生生的叶子。
啊,繁华夏日的美丽庆典,
啊,秋日雾霭里的最后圣餐——
请牵住一个孩子的手。
让她分享你神圣的符号——
让她领受你神圣的面包
和你永生的葡萄酒!
——艾米莉·狄金森《这是鸟儿们回来的日子》
我身处一片混沌之中,凭借本能往前飘去,就像一条无知无畏的鱼游过地球上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又像一朵花顶着寒冬一点点盛放。
——好累。
比跑了马拉松还累,我乘着幻想中的破灭之风,越过了虚拟和现实的界限。
闭着眼睛,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没错,我应该在床上躺了很久了,但还是累,这种疲惫从我灵魂深处慢慢渗透出来,蔓延到四肢的末端。
我右手无名指有些刺痛,我试着动了动,但没有什么反应。
光亮透过眼帘,微微刺痛我的眼球,醒来吧,我全身上下亿兆细胞都在叫嚣:醒来吧,去找她。
真好,我还记得我是谁,我还记得她。
病床上,我慢慢睁开了眼睛,宛如初生的蝴蝶扇动稚嫩的翅膀,我的眼帘终于打开了,我看到了光,它正在进入我的世界。
我要去找她。
这时,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
“妈妈,外公醒了!”小姑娘指着我兴奋地喊道。
注释:
[1]GAME MANAGER的缩写,指游戏管理员。


第13章 附·今天的碎片

界楠从巷子出来,身边走过一个怪模怪样的青年,他穿着满是破洞的牛仔裤和挂满铁锁头的皮夹克,头上顶着染得极其槽糕的金黄色头发,像暴风雨后的麦田。
界楠有些敬畏地让开了路。
他在巷子里逛了七八分钟后,终于找到了一家有“公共电话”标志的小卖铺。
有个女孩站在小卖铺外百无聊赖地吃着一根绿豆冰棍,她外套里面好像是界楠学校的校服。
界楠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了,如果借钱的话,那个女孩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当界楠站在路那头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搭讪时,那个女孩抬起了头,阳光斜照进巷子,正巧打在女孩的脸上,她举起手挡在眼前,遮挡阳光,目光也向下移。
在界楠眼中,这个女孩的面庞在发光。然后,他不自觉地与女孩四目相对。
界楠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于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女孩很大方地借给了界楠一块钱,然后继续在门口吃冰棍。
小卖铺里只有个老婆婆耷拉着眼皮在看店。界楠深呼了一口气,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界楠说了来龙去脉,他挤上公交车,还有空位,便松懈了下来,等醒来早就过了终点站,钱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下了车,看着明晃晃、斜挂在天边的太阳,他感到一阵惶恐,他本该在中间一站下车,现在就算立即能坐上车,也赶不上返校的时间了——迟到是注定的,只能向人借钱通过公共电话联系家人。
妈妈先是再三询问,界楠有没有受伤,得知界楠没事后,她才开始怪罪他太不小心了,又开始烦恼自己没时间赶过去。后来,她才想出了一个主意。
“我打电话给你堂舅吧,你就在小卖铺边上等吧。”妈妈说道,“接听应该是不要钱的。”
界楠又在小卖铺等了十分钟,门外的女孩已经吃完了冰棍,不知从哪又拿出了一包手指饼干。
界楠偷偷看她,当两人目光将要相触时,界楠又急忙别过头。
妈妈的电话打回来了。
界楠的父母都赶不回来,所以他们安排堂舅晚上七点半下班回来接他,送他去学校,这段时间内,他可以先去区图书馆坐一会儿。堂舅也会去区图书馆找他。学校那里,妈妈已经请过假了,就说家里临时有事,得晚点到学校了。
界楠对这个堂舅有些印象,平时来往不多,但过年走亲戚总落不下他们家。
堂舅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哪怕界楠已经上了高中,他还是喜欢往界楠手里塞红包。
界楠从小卖铺出来,他不想去图书馆,因为图书馆下午五点半就闭馆了,他还要去其他地方度过剩余的时间,还不如直接就找个地方待到七点,然后再慢慢走到图书馆去。
可这样也有一个问题,除了图书馆,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一般的茶餐厅、奶茶店,总要买点什么东西才能在里面久坐吧,不然界楠还真的有些不好意思。
女孩像是察觉到了界楠的窘迫。
“你要不和我一起走,我知道一个能消磨时间的去处。”她提议道,“对了,让我看看你的学生证。哦,你叫界楠,那我就叫你晓楠好了。”她也拿出了自己的学生证,不过用手指遮住了自己的学号和班级。
她叫作庄梦。
庄梦和界楠并不是校友,在这个地区几所高中之中,庄梦的高中长久以来都坐着头把椅,界楠的高中只能屈居第二,由于是兄弟学校,两所高中的校服极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