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秘书摇了摇头,告诉郑宏颖,这有个悖论,如果有人要害他,就不可能把他引到人多的地方。
避难层和起火点下的楼层都比较安全,势必会有人聚集,那些地方不是动手的好地方,但郑宏颖很有可能根本到不了,从郑宏颖的办公室下去后不是直接就能到避难层。在中间的楼层,郑宏颖就可能被挟持。
秘书又对郑宏颖说道,等他到了楼上,藏起一段时间,机警之人很快就能发现他不见了。郑宏颖是教主,教徒必定结伴来找他,只要人一多,没人再能对他不利。郑宏颖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趁唐玄鸣不注意,又往楼上跑去了。
唐玄鸣只能带着人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直把郑宏颖驱赶到了天台上,在生死面前,郑宏颖也早就失去了仙风道骨,沦为一个喘着粗气的糟老头。
浩荡的风如野兽般在广阔的天台上驰骋,日头斜挂在天际,有几个农业组的人埋头干活,没有发觉下面的骚乱。他们吃惊地看着郑宏颖被赶上来。
不过郑宏颖更加吃惊,因为我举着枪,抓住了他。
我和庄晓蝶已经埋伏在这很久了。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我这样对他说道。
“所以陷阱不在下面,而是在上面吗?”郑宏颖问道。他看着自己的秘书,觉得受到了欺骗。
“你没有想到你身边之人也会背叛你吧?”我对郑宏颖说道,“你也该尝尝被背叛的滋味了。”
“这我确实没有想到,你做我秘书这么久,我有亏待过你吗?”郑宏颖问他。
如果我们直接借起火之名让郑宏颖前往天台,郑宏颖必定会怀疑,现在让他自己避开人群逃到天台,这是最佳的结果,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那个秘书很自然地说道:“你没有亏待过我,但有些东西事关自由,这不是亏不亏待能解决的。”
郑宏颖沉思片刻,指着他说道:“你们应该自豪,无论在什么时候,就是这些不识时务的家伙彰显了人类的骨气。”
“听你的语气,”我对郑宏颖说道,“你也觉得自己是反派?”
“不,不。”郑宏颖说道,“我随口感慨,毕竟为虚假的信仰而死,更显悲壮。”
“你要明白现在的局势对你不利。”唐玄鸣说道,“难道你还能指望天台上这几个农夫吗?”
为了证明唐玄鸣的话,我举起射钉枪,威胁似的往地上开了一枪,随着砰的一声,一枚钉子钉入了楼顶保温层。
“听我说,你们不乱动就不会有危险。”我威胁道,“杀伤力虽然不大,但万一发炎或者得了破伤风可不能怪我!”
在缺少医疗物资的今天,一些不起眼的小伤小病也可能导致死亡。
侍弄农作物的这帮家伙没有什么胆子,他们老老实实地举起了双手,然后被捆了起来。
我们特意留下他们作为第三方的见证者。
不过为了防止他们打断我们对郑宏颖的审判,他们的嘴都被塞了起来。
“快坦白吧,现在你还能干些什么?”唐玄鸣说道。
郑宏颖说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们,你们煞费苦心把我弄到这里,总不会是仅仅因为信仰冲突吧?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说过只有四灵教的教徒可以待在这里,也没有威胁你们如果不信教将来会堕入地狱不得解脱。是你们为了获得认同,想要享受更多权利,才融入这里的。既然享受了权利,就不得不承担义务。”
“可这义务不包括被你杀害。”我开口道,“你毕竟是一教之长,我们还是先礼后兵,你认罪吗?”
郑宏颖淡然一笑,仿佛听到了一句不好笑的笑话。“我甚至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对得起那些被献祭的无辜者吗?”我说道,“你的祭坛看起来确实神秘,祭品进入密室然后离奇死亡化作丧尸,但只要多读几本推理小说就会明白这不过是寻常的密室杀人。外面有人监视,根本没有人进去,由此造成了密室效果。解决方法多种多样。我还记得我见证的第一次献祭仪式。”
郑宏颖说道:“我记得那次的祭品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被四灵带走了。”
“他是被你害死了。”我说道,“事后,我检查过现场,没有暗道也没有机关。”
“本就是四灵拘魂,怎么可能留下痕迹?我们只是凡人,无法看透神迹。”
我没有理会郑宏颖的胡言乱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开始我陷入了一个误区,总以为密室杀人一定要有凶手进去过,但就像内出血密室或者一些延时密室一样,凶手根本不需要进去。我还记得祭品小伙说过,只要睡几觉就能熬过仪式。但人的睡眠难以控制,尤其被关在箱子里,精神高度紧张,其实很难睡着。我可以大胆推测,也许他想要用药物来帮助自己,在他觉得难熬的时候吃下几片安眠药。从他吃火锅的情绪来看,他很可能会接受这种方式。如果一个他信任的人给他一些安眠药,他一定会接受的。仪式前的搜身并不严格,几片药而已,他大可以藏在自己的股沟里。”
“股沟?”
“就是屁股缝里。”
“听起来真脏。”
“用塑料纸包起来就好了。”我继续说道,“祭品被绑得也不是很紧,在箱子里有一定的活动空间。他可以吃药。也许他是仪式前吞下了药丸,然后在里面毒发而死,要知道药品有起效时间,肠溶的就比胃溶的起效慢,凶手选用起效慢的毒药就可以了。这其实是密室最平庸的解答之一——死者自杀或者死者依凶手的计划自寻死路。不过平庸的做法也有好处,它能奏效,而且变数少。”
郑宏颖皱了皱眉头,满不在乎地说道:“那么证据呢?说到底,这不过是你的想象,就算他真的是这样死的,那也不能说我就是凶手吧,也许是他的仇人算计他呢?”
“谁会这么缺心眼,敢吃仇人送来的药。而你才有杀害祭品的动机,因为你需要神迹。”我说道,“就算不是你,也是你的利益相关者。”
“不是只有我,”郑宏颖笑道,“你认识他,了解他吗?没有一个人是独立于世的,在各色利益纠葛下,总有人会讨厌他,也许他占了一个好职位,被分配了一个好房间惹人忌恨。”
郑宏颖又说道:“你不觉得在杭州用莫须有这个罪名很讽刺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你用这样的理由对付我是不可能服众的。”
我冷笑了一声。“这不过是开胃小菜,后面还有。比如何莫的死,我一直都不认为何莫死于意外。”
提起何莫,我的胸口就发闷。
“后来,我们也确信何莫是被谋杀的。而且谋杀方式很巧妙,我们都没留意到。”
“这是一个只有在杭州才能完成的诡计。”我指着郑宏颖的鼻子说道,“你利用了钱江大潮!以盛景杀人,你可真无耻。”
郑宏颖说道:“钱江潮不过是自然现象。同样的现象亚马孙河也有吧。我怎么可能用它来杀人。”
“其他地方确实有潮汐,但没有大潮。亚马孙河涨潮没有钱江潮那么激烈。”我说道。
钱塘江注入东海,在它入海口的海潮即为钱江潮。海潮到来前,远处先呈现出一个细小的白点,转眼间变成了一缕银线,并伴随着一阵阵闷雷般的潮声,白线翻滚而至,几乎不给人们反应的时间,汹涌澎湃的潮水已呼啸而来,潮峰最高可达五米。
这种声势是多种因素累积而成的,首先,跟钱塘江口状似喇叭形有关,潮水易进难退,杭州湾外口宽达一百公里,到外十二工段仅宽几公里,江口东段河床又突然上升,滩高水浅,当大量潮水从钱塘江口涌进来时,由于江面迅速缩小,潮水来不及均匀上升,就只好后浪推前浪,层层相叠。其次,江下多沉沙,这些沉沙对潮流起阻挡和摩擦作用,使潮水前坡变陡,速度减缓,从而形成后浪赶前浪,一浪叠一浪涌。最后沿海一带常刮东南风,风向与潮水方向大体一致,一定程度上助长了潮势。
“何莫确实是溺死。”我说道,“他死时也没有人在他身边动手。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何莫是‘自杀’的。钱江潮是潮汐,那么就有时间规律。你只要让何莫记错日期就可以了,比如明明是二十号,他以为是二十一号,那么潮水就会比他预想的来得早。”
钱江潮每日两潮,间隔约十二小时,每天来潮往后推迟约四十五分钟,成规律地半月循环一周。潮头最高达五米,潮差可达九米。
“根据潮水的规律。日期越早潮水来得越早。何莫以为自己是安全的,照样待在河滩上,结果大潮来了。”我说道,“我们还特意提醒过何莫要小心大潮。他还定了闹钟,如果不是你们从中作梗,他绝不会出事。”
“就算他记错了时间,那么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郑宏颖一脸无辜地说道。
“何莫会记错时间都是被外界误导了。无论是上班族还是学生,只要长时间放假,都会记不住具体的日期。我敢打赌在这里大部分人也没有再关心日期。凶手只要偷偷拿到何莫的手机调整时间就行了,现在网络已经失效,手机无法校准时间。然后再用特定的事件进一步误导何莫,比如一场看似温馨的生日会。”
“谁的生日会?”郑宏颖问道。
“小志的。”唐玄鸣插嘴道,“可惜小志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我们就可以和他对质。”
今天是九月二十六日,星期四——小志约我们在半个月后参加他的生日会。半个月后就是十月十一日,星期五。
一晃四天就过去了。
郑宏颖下令四灵教庆祝三天,我们忙了三天。
忙完后的第四天,
翌日,何莫和小志也捕鱼回来了。
足足过了两天。
4+3+4+1+2=14天。
小志提醒何莫今天是周三的时候,其实是周四。
有了这一日的偏差,何莫就把小志十月十一日的生日,记成了十月十二日。
这一天的差距就导致了何莫的死亡,他以为潮水将在四十五分钟后才到,于是优哉游哉地待在水里,当潮水到来,他已经来不及避难了。
何莫的死对应着水元素的符号。
“那么这事和小志有关,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想也只有你们的朋友才能拿到你们的手机吧。”郑宏颖道,“我也认识小志。他是我的信徒,这没错。但我也背不起这份罪。上一个敢于背负信徒,乃至于全人类罪孽的人叫作耶稣。他能复活,可我不行。所以这还是莫须有。”
“你有什么资格把自己和岳爷相提并论?!”我见他一直在推脱责任,一时气急,举起拳头,冲到郑宏颖面前,冲着他的眼睛就是狠狠一拳。
“不要这样,”唐玄鸣对我说道,“不然不能服众。”
“对不起,是我没忍住,是我太冲动了。”
这句话,我是对唐玄鸣说的,之前我们已经约定不会做出过激行为,但真的面对郑宏颖时,我还是太容易激动了。
“我承认这两个案子不能指向你。”我说道,“不过你还犯了其他案子。我说点更直接的吧。蒙和平死在仪式之中。凶手利用建筑上的避难层,让众人弄错了实际的楼层,悄悄打了暗道。每次仪式的地点都是你一个人决定的吧。”
郑宏颖保持了沉默。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我对郑宏颖说道,“楼板上的洞只可能是事先打好的。如果有人临时砸穿楼板,那声音太大,一定会被人发现。”
趁着郑宏颖找不到借口反驳的当口,我又抛出了另一个事实:“同样许大禹也死在了你的奸计之下。我曾经误会过许大禹,因为他在一个不合时宜的节点上告诉了我王子诺和我女友的关系,但我后来意识到他只是情商有些低,或者他也喜欢庄晓蝶,想要趁机解决掉一个情敌。他那个时候想和我道歉,就是因为这件事。”
庄晓蝶有些脸红:“你给我说正事!”
“和蒙和平的仪式地点一样,许大禹的地点也是你定的,而且它也有特殊之处。举办许大禹仪式的房间和董婆婆的房间其实是一个套间。这绝对不是巧合!顺着这点,我继续深入就得到了真相。”
“所以是什么样的真相呢?”郑宏颖好像已经平复了心情,淡淡地问道。
“为了解决许大禹的案子,首先我们要解决董婆婆的案子。”
“她不是自杀吗?”郑宏颖反驳道。
我又重复了之前唐玄鸣和我的发现,墙壁上的痕迹和专门用来拆包裹剪胶带的黑剪刀。
“从验尸的结果来看,董婆婆确实是死于一氧化碳中毒,一氧化碳的来源是密闭空间内的炭火。而将谋杀案伪装成自杀案,只需要将董婆婆弄晕,放置在房内,然后用胶带从里面封上缝隙即可。”
“可用胶带封住缝隙后不留痕迹地再出去,是不可能的,现场可是完全的密室。”
“不对,世界上存在从外贴紧胶带的手法。”我说道,“关于胶带密室,最著名的莫过于劳森和卡尔的那次打赌,卡尔写出了《爬虫类馆杀人事件》,里面的手法就很有启发性。在门后贴好胶带,关上门,用吸尘器在门外透过门缝用力吸。尽管根据实验,单纯用吸尘器,胶带根本就贴不上。但我们可以强化这个方案。这就需要用到初中物理了。取两张白纸平行而放,往中间吹气,纸不会被吹开,反而会贴近。因为流速越大气压越小,朝中间吹风,增加了空气的流速,导致中间压力小两侧压力大,两张纸自然就贴近了。我们可以通过这个原理制造一个负压场。董婆婆的屋子,门内贴了胶带没有贴紧,就在外面再用胶带封上,使得门缝成为相对独立的空间,这样一来,你再往缝隙内吸气,就会造成内部气压低外部气压高的情况,大气压会帮凶手贴实了胶带。然后,凶手再撤走外面的胶带。所以外面才会留下缺个小口的痕迹。”[2]
“这个诡计最大的败笔就在于你在外面贴了胶带,结果没清理掉胶带的痕迹。”我继续说道,“这也是许大禹案子的突破点。是什么让你忽视败笔还要将董婆婆的房间布置成胶带密室?你是为了掩盖上一场命案的痕迹。因为在许大禹的案子中,凶手也使用了胶带,揭去胶带后,在墙面留下了痕迹。这种痕迹很难完全清理干净。”
从董婆婆门外的痕迹上看,我们甚至可以断定郑宏颖没有快速消去胶带残留的手段。
我记得有个窍门,用电吹风吹热不干胶后用橡皮慢慢擦就能把痕迹擦掉,或者用白醋擦拭,也能除掉痕迹。
生活中一些小窍门有时将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那么上场命案为什么要用到胶带呢?”我接着说道,“解决了这个问题,整个案子也就解决了。对胶带密室,蒙和平曾提到过毒气。他的这个猜测启发了我。不过毒气不是注入董婆婆的房间,而是注入其他房间。董婆婆用胶带封住自己门窗的缝隙,只是怕剧毒的毒气会泄漏到外面,引起别人的注意。部分胶带痕迹上已经沾了灰尘,这上面的灰尘就是因为之前贴过胶带而留有黏性物质,时间一长灰尘就落到上面了,如果是新鲜的痕迹,一般来说,是不会有灰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