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我也想听听闲话。”
“从这里看下去能望到我公司和之前的住处,就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对了,你很喜欢鲸鱼吗?你之前还给了我一个鲸鱼玩偶。”
“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又很温柔。”庄晓蝶说道,“我还挺喜欢的。”
“不知为什么,我喜欢把这些城市当作一条条鲸鱼,我们就是附着在它们身上的鱼虾,随着它们游荡、生活。”
庄晓蝶叹了一口气,说:“可惜现在这条鲸鱼搁浅了,靠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不可能把鲸鱼再推回大海,没了鲸鱼的庇护,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对,大势已经无法改变了。”我说道,“所以我们也只是随性而活。”
阴沉沉的天笼罩在城市上空,隔着窗玻璃,我听到风在楼间的低鸣声。
这栋酒店的设计有些与众不同。
酒店背面有一高柱,就像立了一条脊梁,原本这条脊梁是绿色的,酒店每隔五层用钢支架连接脊梁柱,一方面用作支撑;另一方面将生活废水通过支架上的水管输送到脊梁柱上,为上面的植被供水。
<img src="http://p9-novel-sign.byteimg.com/novel-pic/5ec3add68f37738d4e975d15a04e8ef4~tplv-snk2bdmkp8-31.image?lk3s=8d963091&x-expires=1749048231&x-signature=rZ9uAgxnaQQRajS0Q9Nye4M2oiA%3D">
图三 俯视示意图
脊梁柱就像一只伸开脚竖立的蜈蚣,两侧延伸出去的部分种了些常见的植物,如爬山虎,因此呈现绿色。
但丧尸暴发后,缺乏维护,不少楼层的植物已经枯萎,失去了生机,只留下一片颓败。
风掠过这里,哭声就更大了。
世界仿佛在大雨中被洇开,像一幅泼墨山水画,雨中的杭州依旧那么清冷、美丽。
庄晓蝶的车和她说的一样,没什么噪声。
我打开了车窗,让雨点能够打进来。
街边的丧尸在雨中踩着单调的步子,就算我们的车子疾驰而过溅起水花,迷了它们的眼,它们也不管不顾。
《丧尸观察报告》中提到最好的丧尸是彻底死去的丧尸,次一等的丧尸是发现不了你的丧尸。我深以为然。
大概开了二十多分钟,庄晓蝶把车停到了路边。
我们没有打伞,让雨落到自己身上,这样的雨声比打在伞上要小,而且雨水还可以冲淡我们身上的人味。
我一直紧紧握住长矛,以防任何不幸的降临。
但想象中的酣战并没有发生——巷子里没有多少丧尸。
庄晓蝶给出了解释,四灵教的幸存者会有意识地清理一些偏僻的小路,驱走或者清除丧尸,然后利用铁丝、家具隔离出一个真空带。
这些小小的、不起眼的区域,可作为安全屋使用,当教徒外出搜寻物资,可以在这些安全屋歇脚。
我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走了半个小时后,我和庄晓蝶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栋凹字形建筑,中间是庭院,有个小喷泉,池水已经半干,借着这场雨,池水才涨起来,池子散发出一股臭味,里面的荷花和鱼早就死了。四周栽着不少竹子,门框上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竹居”。
<img src="http://p6-novel-sign.byteimg.com/novel-pic/5c05f30aa49c0901758118cae3858b1f~tplv-snk2bdmkp8-31.image?lk3s=8d963091&x-expires=1749048231&x-signature=I8cW%2F22UMOmJ76nJQAUU5837lbI%3D">
图四 “竹居”俯视图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说道,“啧,看来住在这里的人还挺会附庸风雅的。”
大门的门锁已经被砸坏了,只简单地用铁丝锁住了大门。庄晓蝶轻车熟路地解开铁丝进入屋里。
我们从防水袋里拿出毛巾,简单擦了下身子。
由于门窗紧闭,屋里没有多少灰尘,只是有些杂乱。
“我们撤离的时候有些慌忙,所以弄得有些乱。”庄晓蝶说道,“那完全就是一场噩梦。”
“这怎么说?”我问道。
“王子诺是我们这群人的核心,他一死,我们的团队就失去了凝聚力。谁也不想和杀人凶手组队。而且,生存是第一要务,我们甚至没有仔细调查凶杀案。”庄晓蝶说道,“不过案发现场所在的三层被我们保护得很好。我带你上去看看。”
“这里怎么这么多门?”我好奇地问。
一路上我穿过了一扇又一扇门。
“所以这里被叫作竹居,这些门就是竹子的竹节,据说是用来养气和锁福的。”
“这么荒谬居然还有人信?”
“有钱人嘛,反正加几个门又花不了多少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花钱买个心安。”
这栋建筑一共有三处楼梯,分别在凹字形凸出的两点和底边的中间,我们从中间楼梯上到三层。
庄晓蝶介绍道:“楼梯间和走廊的门平时是不锁的,要锁的话必须用钥匙。”
“只能从外面上锁还是两面都能上锁?”我问道。
“两面都能上锁。有三处楼梯的话,其实这些门没有内外之分。”庄晓蝶说道,“而且这些门是共用一把钥匙的。”
“楼梯、走廊的门是一把钥匙,每个房间有各自的钥匙?”
“对。”
“那我到王子诺房间,理论上只需要两把钥匙,但这两把钥匙都在王子诺的身上。”
要到王子诺的房间,我们一共穿过了五扇门,我在想这算不算是多重密室呢?
我问道:“你们是一扇一扇把门撞开的吗?”
“对。”
我问道:“有没有这种可能性,门没有上锁,是开门的人假装上锁了,然后叫人撞门的。”
庄晓蝶摇了摇头,说:“不可能,五扇门分别由三四个人确认,除非他们是同伙。不然不可能瞒住所有人。”
我想了想又说道:“那会不会凶手一直藏在王子诺房间里?等你们处理丧尸的时候,再偷偷出来。”
“可能性不大。”庄晓蝶说道,“你会和一具丧尸待在同一间房里吗?如果长时间躲在壁橱里,丧尸肯定会察觉到气息,堵在壁橱口。”
我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凶手假扮成丧尸,吓住你们,然后打开壁橱把绑起来的丧尸放出来,他自己再扮作刚来这里。这也能解释丧尸身上有绷带——这是为了控制丧尸行动。”
“可行性太低了,众目睽睽怎么可能换人。”庄晓蝶否定了这个想法。她推开王子诺的房门,“这里面布置得很简单,门口有一个衣帽架,贴墙有书架,中间是书桌,边上还有屏风和茶歇台。屏风后面倒是可以藏人,但那个时候屏风已经倒了。屏风上方还悬着一盏吊灯。难道他能把自己挂到吊灯上吗?”
我叹了一口气,又说道:“王子诺的房间和休息室是互通的,凶手能从休息室进去吗?”
“我们检查过休息室到走廊的门,打不开,是上锁的。”
“你说凶手可能是郑宏颖,你记得郑宏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吗?”我问道,“他是在你们撞开最后的房门才出现的,还是中途就出现了,或者从一开始就出现了?”
<img src="http://p6-novel-sign.byteimg.com/novel-pic/b1f53f536e62451c20d9a0bec1e6a0c6~tplv-snk2bdmkp8-31.image?lk3s=8d963091&x-expires=1749048231&x-signature=4aMX%2BAx8U6W%2FzqR17mzNE4n5%2BnY%3D">
图五 三层平面示意图
<img src="http://p3-novel-sign.byteimg.com/novel-pic/d7395c6cf7215584e6e9e09cdc248997~tplv-snk2bdmkp8-31.image?lk3s=8d963091&x-expires=1749048231&x-signature=iKKBGffzLOJfMTsr6GGlSxKHfqI%3D">
图六 王子诺房间与休息室平面图
“我还真没太在意。”
“这个问题很重要,你再回忆一下,事后你们应该也调查过吧。”
“我记得他应该是中间赶来的。”
“我在想他会不会藏到休息室里,你们检查休息室门的时候,他就躲在门后,用手扣住门锁,造成上锁的假象。等你们注意力都到王子诺那时,他再出来装作自己才刚刚赶到。”
“这倒是有可能。”庄晓蝶点了点头,“但我不确定他是在哪个时间点来的。”
“对了,你们有查过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吗?”
“查过,但意义不大。”庄晓蝶说道,“首先,我们不是专业的法医,谁也不知道丧尸化会对判断死亡时间造成怎样的影响。其次,由于分工不同,有些人是组队工作,有些人单独行动——郑宏颖就是一个人在房内,很难通过不在场证明判定凶手。”
“这确实是个问题。”我说道。
我又走到了窗前,窗户一点缝隙都没有,看来也没有办法做手脚。窗外还爬着翠绿色的爬山虎。爬山虎已经缠到了窗户上,想要开窗的话,只能扯断爬山虎。
庄晓蝶又说道:“这个房间的窗户基本没开过,也不好开。”她也指出了爬山虎的问题。
我推开门,又进入休息室。休息室的摆设就更加简单了,只有书架和一张床。靠外的墙上还挂着一台空调。
“休息室的钥匙在哪?”
“就在书架上。”
“房间到休息室的门锁了吗?”
“应该是锁了。”庄晓蝶摇了摇头,“但说锁门的人是郑宏颖。你还在考虑凶手藏在休息室吗?”
我点了点头,说道:“对,凶手可以在房间里杀了王子诺,然后跑到休息室里等王子诺尸变。王子诺尸变后,在走动的过程中碰倒屏风,引人过来查看……”
“等着丧尸碰倒屏风是不是太消极了?”庄晓蝶说道,“也许王子诺身上的绷带不单纯是故弄玄虚,而是为了碰翻屏风的。”
凶手把绷带的一端缠到了屏风上,王子诺远离屏风,就会把屏风拉倒。而王子诺走得再远一点,就会把绷带完全从屏风上扯下来。
“对,凶手就在休息室内把两扇门都锁了。别人来查看的话,就会发现休息室对外的门锁了。然后,他开锁出门,加入你们,再让你们发现王子诺房间通向休息室的门也锁了。”
“有道理。”庄晓蝶说道。
“类似的推测,我还有几个。”
“最重要的是证据。”
我拿出手机开始拍照。“我把现场的情况都照下来,回去问问唐玄鸣他们的意见。我相信一切罪行都是会留下痕迹的。”
“好吧,我也相信。”庄晓蝶说道,“等你拍完照,我们就去西湖看看,希望那里的丧尸能少一点。”
西湖游客众多,如果他们都变成了丧尸,那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危险。
西湖一圈全是景点。
我记得有一次黄金周,有朋友来杭州游玩,提出想去看看夜西湖,结果全是人。我们站在湖边,感受到的不是夏天吹来的热风,而是密密麻麻游人呼出的二氧化碳。再美的美景在人群中也变作了泡沫。
但我和庄晓蝶真的到了西湖边,才发现这里的丧尸比想象中要少。
我们在白堤附近下了车,湖边有那种供游客游玩的小船,我和庄晓蝶撑着一条小船进到西湖里。
日西湖不如夜西湖,夜西湖不如雨西湖,这句老话说得没错。
就算是在雨天,西湖也那样清亮,船桨划开湖面,粼粼湖光宛如美目流盼,湖面之上只有细雨声、划桨声。
哪怕是在这个时候泛舟西湖,也让人心旷神怡。
这座城市也许称不上伟大,但它还是美丽的。
我看三潭印月的三个石塔就在前面了,就对庄晓蝶说道:“就到这里吧。”
我和庄晓蝶投下钓竿,我并不擅长捕鱼,但一个小时下来也钓到了几尾小鲫鱼。
北方鲫鱼好像土腥味重,没什么人吃。可杭州的鲫鱼一点异味都没有,清蒸之后,鱼肉甘甜细腻,如果做汤,能熬出奶白的鱼汤,是传统的滋补物。不少人去菜市场直奔鱼铺,点名要一条老鲫鱼,买回去同火腿清蒸。
我们钓到的这几尾鱼,至少证明了西湖里是有鱼的。
“下网吧。”我提议道。
庄晓蝶点了点头。
来之前,我和她向何莫请教了撒网的技巧,但试了两次后,我们才撒好网。收网时,我感觉渔网很沉,我手里的网差点儿就被拖走。
“收网,看来是大鱼!”庄晓蝶有些兴奋。
我和她一起用力拽着渔网,但网重得过分,我的手指都被渔网勒得生疼,整条小船都被拖走,一头高高翘起,有翻船的危险。
船沿最低处快和水面持平了,湖水灌入船内。
“松手吧。”我对庄晓蝶无奈说道。
庄晓蝶还没来得及松手,便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入水里。
我丢开渔网,急忙抱住了她。
随着我们两人松手,渔网迅速被拖到水下失去了踪影。
“吓死我了。”庄晓蝶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我赶紧把手从她腰间移开。
“水下是有鲸鱼,还是鳄鱼?”我随口胡诌,转移了庄晓蝶的注意力。
“也可能是一大群鱼?”
我摇了摇头。
“感觉并不像,网里好像有什么大家伙。”
但我也说不上来西湖能有什么大家伙,总不可能是大蛇吧。
“先往岸边划吧,今天就到这里了。”
我和庄晓蝶挥动着船桨,划向岸边,我们挑了一条最近的路,而不是划回渡口,前面是一片荷花,花早败了,留下翡翠盘子似的荷叶还铺在水面上。
随着水越来越浅,我发现水下有黑乎乎、像皮球一样的东西排在一起。
庄晓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了手中的桨,让小船借着惯性,划过荷花慢慢靠岸。
“嘘!”
我望下去,发现那是密密麻麻的脑袋,西湖底有无数的丧尸在缓慢行走。
我与庄晓蝶像是被蛇发女妖盯住似的,一动也不动,静静等着小船慢慢漂过去。
我们忘了一件事,正如《丧尸观察报告》中提到的,丧尸一旦落水,就会在水底徘徊。
人体密度在不同的条件下有不同的值,正常时略大于水,约1020-1060kg/m3。吸气时刻略小于水,但丧尸不需要呼吸,它们肺里可以装满湖水,而不是空气,所以它们的密度会略大于水。
对西湖充满憧憬的游人在死亡后靠着这份执念,跃入湖中了吗?
我和庄晓蝶刚才捞到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一具丧尸。
我瞥了一眼鱼篓中的鲫鱼,顿时失去了胃口。
我想四灵教可能也会放弃西湖的渔业资源。
庄晓蝶尽可能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多拍些照片吧,他们绝对不会相信西湖是这副模样。”
我对着湖底拍了十几张照片。
“太可惜了。”我叹息道,“西湖完了,就算世界恢复正常,谁会不远万里来看一汪化尸水呢。”
“西湖不会完,再说她也不会在乎什么游人。”庄晓蝶说道,“只要我们的文明延续下去,对美好的向往没有改变,那么当我们重返这里,还是会被西湖折服,会很快忘记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在这里游玩嬉戏。”
“希望如你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