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佑树这句话,西城问道:
“你的意思是,海野导播的遗体上有对稀人不利的证据,烧掉遗体是想湮灭证据?”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这种可能性最高。”
结束这个话题之后,感觉时间过得更加缓慢了。
到头来,大家只是想找一个跟案情有关的话题来聊而已。所有能够讨论的要素,都已讨论完毕,依旧找不到任何足以厘清案情的线索。
在上厕所方面,众人经过讨论,订下“轮流去”的规则。这是最能够确保每个人安全的做法。唯一的例外是茂手木,他是稀人的可能性最大,又受了伤,必须由佑树陪着一起去。除了监视之外,也能够提供协助。
过了一段时间,信乐的身体出现状况。
凌晨两点多,信乐去厕所,却一直没回来。经过十分钟,众人忍不住担心的时候,信乐才脸色苍白地走回大厅。信乐发现每个人都在看着他,苦笑着解释:
“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我这个人的抗压性不太好,有时候会发生这种状况。”
幸好吐过之后,信乐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又开始参与众人的闲聊。
……到了四点,已有两个人睡着。
信乐的身体状况毕竟没完全恢复,靠着墙壁睡着了。另一人则是茂手木,他在睡袋里发出微弱的鼾声。
剩下的四人继续撑着,没把那两人叫醒。
在监视的过程中,佑树发现西城每次上厕所都会趁机补充尼古丁。上完厕所回来,他的身上都带着浓浓的烟味。
另外,不管是谁,都有一个现象……那就是上厕所的时间变长了。主要的原因,在于不习惯使用简易马桶。这种防灾用的简易马桶,每次使用完都必须换掉塑胶袋,并且清掉卫生纸、湿纸巾等垃圾。
时间有如蛞蝓爬行一般,前进得非常缓慢。
这段期间,塔拉反而起了安抚人心的效果。那条白色博美犬一直待在门边,有时伸舌头在门上乱舔,有时将可爱的右脚抵在门上,怎么看都不会腻。
佑树看着塔拉,内心持续推敲着案情。
佑树告诉众人“杀死海野的凶手是黑猫(稀人)”,是在前天下午四点多。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与西城在一起,可以互相证明对方不是拟态的稀人。
木京的情况也大同小异。他是当初前往神域的人之一,回到本岛之后,虽然并非一直与佑树待在一起,但身边随时都有两个人以上,因此他应该也不是稀人。
至于剩下的四人,上次已分析过,都可能是拟态的稀人。
茂手木曾失踪超过十四个小时,待在公民馆内的三云、八名川和信乐也各自有超过十五分钟的独处时间。从时间上来看,他们都有办法杀害古家、将遗体搬到外头丢弃,以及到墓园纵火。
唯一的差异在于,有没有机会焚烧遗体……关于这个部分,佑树总觉得一定有没注意到的重要关键。
除了茂手木之外,其他人真的都不可能是稀人吗?
刚过凌晨五点,塔拉忽然压低身子,发出低吼声。
由于塔拉整个晚上不曾做出这样的动作,众人有些不安,于是打开通往走廊的门。
然而,打开门的时候,塔拉已恢复原本的态度,对着佑树吠叫。佑树望向走廊的深处……发现厕所前方有一滩黑色水渍。
佑树一看,脸色大变。
“那该不会是血迹吧?”
西城拉着塔拉的狗绳,佑树与三云急忙上前查看。八名川说要把信乐和茂手木叫醒,转身奔回大厅。此时,走廊上依然有点阴暗,但勉强看得清地面。
佑树来到厕所前方,小心翼翼地蹲下,避免踩到水渍。这一瞬间,佑树闻到一股独特的气味。
“原来这不是血,是葡萄酒。”
佑树松了一口气。三云眯起双眼,说道:
“我想起来了,木京先生昨晚上厕所的时候,曾说他洒了一些葡萄酒。”
“我也想起来了,那时候还发出‘咚’的声响,应该是葡萄酒瓶掉到地上了吧。”
公民馆的走廊铺设的是塑胶地板,一大滩红葡萄酒在地面形成椭圆形,有点干掉了。
保险起见,佑树打开手电筒,仔细查看地板,没有任何踩踏葡萄酒后留下的足迹。
……这表示木京拿走了葡萄酒瓶,但并没有踩踏到地面上那一滩葡萄酒。
佑树确认完站起身,除了木京以外,所有人都已聚集在走廊上。
塔拉绕着圈子,一边吠叫。对一群睡眠不足的人来说,那叫声异常刺耳,众人只好决定先将塔拉关进休息室。西城虽然承受着塔拉的猛烈吠叫,仍抓着塔拉的项圈勉强将它带进休息室,把狗绳绑在窗户的金属网格上。约莫是叫累了,塔拉变得安分了一些,坐倒在休息室的地板上。
走廊安静下来,信乐不安地说:
“刚刚走廊吵成这样……为什么木京先生毫无反应?”
这也是每个人内心的疑问。
佑树走上前,敲了敲木京的房门,暗自祈祷他只是在睡觉。等了一会,房内还是没有任何声响。
一打开门,佑树果然看见心中最害怕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间左边地板上的两只空葡萄酒瓶,接着是监视萤幕及记录装置周围的一大滩红色水洼……在作业灯的照明下熠熠发亮。
但佑树的视线并未停留在这些景象上,而是直盯着房间最深处的帐篷。
只见木京倒在地上,鲜血自胸口汩汩流出。
佑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确认木京的脉搏。可惜期待落空,木京的身体不仅没有脉搏,而且已有些冰凉。
……又被捷足先登了。
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佑树一时茫然自失,几乎站不起来。
当初佑树来到幽世岛,是为了替菜穗子复仇。但他在岛上到底做了什么?整个复仇计划中,唯一顺利执行的步骤,只有毁掉卫星电话。然而,这个行为害好几个局外人被迫置身在危险中。
除此之外,佑树从头到尾都在想方设法,防止复仇对象遭稀人杀害……这是多么愚蠢的事。最悲惨的是,连这些努力也全是徒劳。
西城察觉佑树的表情不太对劲,不安地低头看着他,问道:
“……你还好吗?”
佑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勉强点头,慢慢站起。
菜穗子从小就是一个拥有自我信念的人。许多外人眼中的奇特行径,在菜穗子的心中必定有着合理的解释。长大之后,菜穗子的性格没有丝毫改变。没想到,菜穗子最后竟死在那三人的手里。
如果今天来到幽世岛上的是菜穗子,遇上稀人,她会采取什么行动?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明显,她不会让稀人逃离这座岛屿,不会让岛外出现新的牺牲者。为了打倒稀人,她会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佑树明白这也是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任何人死于稀人的手中……
佑树再度环顾木京的小房间。
木京的遗体就横躺在帐篷里,周围没有任何抵抗的迹象。连衣着也相当整齐,不见丝毫紊乱。除了胸膛遭细针刺穿之外,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
接着,佑树仔细查看帐篷的内侧,有上次就看过的未开瓶葡萄酒、无线电通话器、铁撬……以及一把切肉用的菜刀。
信乐发出一声惊呼。
“那是举办烤肉大会用的菜刀……怎会在这个地方?”
“大概是木京先生私下取走,想当护身用的武器吧。”
西城说道。然而,佑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
“以护身武器来说,这两样东西的攻击性会不会太强?尤其是菜刀……”
“这么说也有道理……”
“木京先生似乎是在睡梦中遭到攻击,现场完全没有抵抗的迹象。”
信乐一听,露出不知该说是同情还是无奈的表情。
“这种危险时刻居然还睡得着……八成是喝了葡萄酒的关系。”
佑树不禁点头同意。木京酒量相当好,连喝数瓶葡萄酒也不会有丝毫醉意,但在这种身心俱疲的状态下,对酒精的抵抗能力当然没有那么高。
接着,佑树检查木京的衣着。
自从昨天早上换过衣服之后,木京一直穿着深蓝色的连帽上衣及黑色棉裤。由于颜色较深,不容易看出有没有沾上血迹。
脱在帐篷旁的运动鞋看起来有点旧了。在佑树的记忆里,木京很爱穿这双运动鞋,就算是进电视台也都穿着。鞋身是黑色,胶底是略带粉红色的灰色。
佑树拿起运动鞋仔细查看。鞋底有点磨损,但十分干净,几乎没有一点脏污或泥土,简直像是才刚清洁过。
佑树指出这一点,接着确认木京的其他遗物。
从黑色棉裤的口袋里,找到打火机及一盒被压扁的“Six Star”牌香烟,里头只剩一根烟。胸前的口袋里,则有一盒尚未拆封的香烟。
“西城哥,这盒新的‘Six Star’牌香烟是你给他的吗?”
西城点点头。或许是想到昨晚的事,他的表情有些复杂。
“真可怜,一根都还没抽就被杀了。”
佑树继续在连帽上衣的口袋里摸索,又找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连信乐也看得目瞪口呆。
“这不是三云小姐的药吗?”
如同信乐所说,那是两个有点眼熟的随身药盒。一个是黄色的药盒,以签字笔写着“胃药”,里头的药锭似乎完全没有减少。另一个是蓝色的药盒,里头的药锭数量变得相当少。
看见药盒,佑树登时愣住,猜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城似乎也在思考相同的问题,出声道:
“对了,木京先生好像说过胃痛之类的话。”
“偷拿别人的胃药还能理解,但为什么要偷安眠药?而且为什么里面的药少了这么多?”
面对信乐犀利的提问,西城不知该如何回答,毫无自信地应道:
“难道是木京先生把药吃掉了?”
“说过‘应该感谢失眠症’这种话的人,怎么可能会吃安眠药?”
“……有没有可能是木京先生把安眠药丢到马桶里了?”佑树说道。
信乐与西城一听,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佑树接着说:
“木京先生不仅怀疑稀人会对他不利,也怀疑我们所有的人。由于担心有人会对他下安眠药,于是偷走安眠药。他本来想把安眠药全部丢掉,又想到或许有别的用途,所以留下几颗。”
佑树说到这里,忽然察觉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我从以前就觉得,龙泉很有推理的才能。”
“真的,他看起来就是一副侦探样。”
见西城与信乐一脸认真,佑树不禁露出苦笑……事实上,佑树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自己能够在一瞬间吐出这样的推论。
“请别开玩笑了。你们这样捧我,可拿不到什么好处。”
佑树随口敷衍,将装着小瓦的贴身背包轻轻移开,把三云的药盒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
接着,佑树开始检查窗户。
虽然为了让监视器的线材通过,窗户打开了一点缝隙,但网格与玻璃都没有任何异状。窗户与帐篷之间的距离超过五十公分,与遗体之间的距离更远,稀人绝对不可能从窗外以细针杀害木京。
“糟糕,看来这玩意没救了。”
听见背后有人这么说,佑树转头一看,八名川一脸忧郁地看着监视萤幕及记录装置。佑树走向记录装置,才发现损坏的状况远远超出预期。稀人以细针在上头刺了好几下,还洒上葡萄酒。
八名川叹了口气,说道:
“如果拆开检查,或许能找到没有坏掉的部分……只是,凭我和西城的能耐,没办法修复里头的纪录。就算是最专业的修理师,在这种无人岛上也是束手无策。”
走廊上的茂手木听见这句话,忽然说道:
“一定是小型监视器拍到稀人的行凶身影,为了彻底消除影像资料,所以它毁掉监视萤幕及记录装置。”
佑树漫不经心地听着,注意力放在地板上的两只空葡萄酒瓶上。那是相同牌子的红葡萄酒,其中一只酒瓶的标签上沾着不少酒。
佑树想起,昨晚木京上厕所不小心洒出葡萄酒时,确实说过“反正还有一瓶”。
标签沾上酒的那一瓶,可能就是掉落在走廊上的葡萄酒,木京捡回房间。至于另一瓶,可能是木京新开的……不然就是稀人为了破坏记录装置而开的。
佑树将整个房间看过一遍,回到走廊上。
依照茂手木的个性,应该说什么也会参与命案现场的调查才对。然而,他一直没踏进小房间,佑树感到有些意外。
来到走廊上一看,只见茂手木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他一直待在走廊上,原来是因为伤势没办法久站。此时,他皱着脸,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三云也在茂手木的身边。她选择不进小房间,或许是不忍心将受伤的茂手木单独留在走廊上。
佑树向三云说道:
“对了,保险起见,我想重新检查整栋建筑物是否有可疑之处。三云小姐、茂手木教授,请你们暂时待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佑树、西城、八名川和信乐四人,便将公民馆彻底查看一遍。
稀人干过焚烧遗体的恶行,但这次没对古家的遗体做出任何事。古家遗体的状态,跟佑树昨晚盖上浴巾时一模一样。佑树将浴巾折起,放在遗体的旁边。房间里的两个汽油罐,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异状。
四人查看所有的小房间,以及走廊、多用途大厅、休息室,确认没有任何可疑的小动物或金属材质的物体。
最后,只剩下厕所。佑树等人绕过地上的葡萄酒,走进厕所。这里也没看到疑似稀人的生物。
就在这时,三云从走廊上探头进来,询问四人的状况。
“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佑树正在查看厕所门口左侧墙壁上的污渍。以手电筒一照,那似乎是少量的葡萄酒,洒在厕所内侧的墙壁上(参见图1)。
“大概是木京先生洒出葡萄酒时,有一些沾在墙壁上了。”
“应该没错……该看的都看完了,我们出去吧。”
来到走廊上,佑树朝着聚集在眼前的五人说道:
“这次的杀人手法比前几次高明……稀人能够靠吸血获得知识及记忆,它现在很可能比刚开始的时候更聪明。”
八名川用力点头,接着问:
“没错,稀人到底是怎么进入木京先生房间的?走廊上有猛犬塔拉守着,稀人如何能够不被发现?”
八名川说出了重点。狗不仅能够看穿稀人的拟态,还会对着稀人吠叫。更何况,塔拉本来就是一只会对任何人吠叫的狗。不管是稀人或人类,都不可能在不遭塔拉吠叫的情况下,进入木京的小房间。
而且,昨天晚上只要有人离开大厅去上厕所,其他人都会隔着毛玻璃确认塔拉的状况。当然,这不是什么大家事先讲好的规则,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佑树记得很清楚,昨天整个晚上,不曾发生塔拉在有人去上厕所的期间吠叫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