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乐是最晚抵达集合地点的人。只见他紧紧握着卫星电话,泫然欲泣地说:
“怎么办?卫星电话好像坏了,我们没办法报警,也没办法向外界求救。”
面对仿佛电影情节般的困境,木京和古家醉意全失。但对于海野的死,两人的脸上一点也没有难过或哀悼之意。
古家的左手抱着爱犬塔拉,右手异常敏捷地夺下信乐手中的卫星电话。
“给我!”
古家发狂似的猛按上头的按键,同时发出毫无意义的尖叫声。
佑树不发一语地站在旁边。因为毁掉卫星电话的正是他。
为了防止自己在启动计划之后心生退缩,佑树故意彻底毁掉卫星电话,让自己再也没有退路。
如今回想起来,这么做实在是太冲动。虽然有点后悔,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当初不可能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状况。佑树只能在心里向与复仇计划无关的人道歉。
相较于古家的激动,木京的反应颇为平静,仿佛死了一个人,在他的心里只是“一桩麻烦事”。佑树听见他的嘴里如此咕哝:
“唉,看来幽世岛的企划不能用了。”
木京冷冷地低头看着海野的尸身,慢条斯理地点起一根烟,似乎在思考因应对策。木京冷漠的态度,连平常与他沆瀣一气的古家也看不下去。古家举起右手,将卫星电话用力摔在地上,大喊:
“木京!这种时候你还有闲情逸致抽烟?”
古家怀里的塔拉狂吠。那卫星电话不巧撞在一颗大石头上,天线顿时折弯。木京对着古家冷冷一笑:
“脏死了,别乱喷口水……”
“你这家伙!”
古家将塔拉放下,扑向木京,想要揪住他的衣领。茂手木和八名川慌忙上前劝解,古家体格瘦弱,马上就被架开。
另一方面,被放在地上的塔拉对主人面临的危机毫不在意。它朝身旁的佑树大声吠叫,接着跑到西城的面前吠个不停。或许是两人搬动海野的遗体时身上沾染血迹,让塔拉产生戒心。
古家以肢体语言表示不会再动手,不屑地说:
“难道你们蠢到没办法理解现在的状况吗?我们与杀害海野的凶手一起被困在这座岛上了!”
这样的描述,可说是一针见血。事实上,就算佑树没对卫星电话动手脚,“阻挠者”很可能也会设法毁掉卫星电话。
在场的每个人多半早已察觉被困在岛上了,但听古家一语道破,还是受到相当大的冲击。或许是刚刚太激动,古家突然变得萎靡不振。包含古家在内,众人都沉默不语。
佑树趁着这个机会,将发现海野遗体的来龙去脉简短说了一遍。
过程中,西城与三云不时补充说明,并且西城表示已用摄影机拍下现场的景象。同时,佑树也强调三云组的三人绝对不可能是凶手。
就在说明即将结束的时候,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鸣叫。
佑树吓得差点跳起来,旋即察觉是那只黑猫发出的叫声,慌忙寻找它的所在。
黑猫躺在约二十公尺外的树下,不停以右前脚攻击在附近飞舞的蝴蝶。
塔拉骤然改变目标,朝着黑猫激动吠叫。古家见状,急忙将狗抱起来。
“塔拉,小心有传染病,千万别靠近。”
黑猫瞥了塔拉一眼,维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趁着佑树的注意力完全被黑猫吸引,三云开口:
“……既然凶器是冰钻,凶手必定在我们当中。请大家见谅,必须确认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
三云说得直截了当,毫无修饰。果不其然,现场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古家再度变得歇斯底里,以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三云说:
“你是警察吗?区区一个赔钱歌手,不过是接到一次电视节目的工作,就以为自己是什么特别的人物?”
古家似乎是为了发泄刚刚的忿闷,吐出充满恶意的字眼,三云顿时变得面无表情。佑树看过好几次类似的神情。那些承受木京或海野的言语暴力,快要精神崩溃就医的职员,每个人都是这副模样。
佑树再也按捺不住,出声道:
“恕我直言,既然卫星电话坏了,在船来接我们之前,谁都无法离开这座岛。从现在到十月十八日,还有两天的时间,我们不该坐以待毙。”
古家眯起双眼,似乎想看清楚这个胆敢顶嘴的年轻人。
“你是J制作公司的助理导播?刚刚那个在木京的面前装疯卖傻的人,就是你吧?”
“是的,请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龙泉佑树。”
“龙泉”这个姓氏对欺善怕恶的人特别有效。不出所料,古家登时气焰全消,但他马上又酸溜溜地说:
“我想起来了,木京提过,属下里有个纨裤子弟,简直就是烫手山芋。”
“……我记得‘纨裤子弟’的原意,好像是有钱的大少爷吧?”
古家气得涨红脸,此时木京将抽到一半的香烟往地上一弹,走上前来:
“别再装傻了。遇到这种该死的情况,还得看你演戏,我都快吐了。”
佑树将落在杂草上的烟蒂踩熄之后拾起,说道:
“这次不是演戏,是真的不太确定‘纨裤子弟’的意思……不过我明白了,我不会再演戏。”
木京噗哧一笑:
“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厚脸皮的家伙。要不是知道你不可能犯案,你肯定是头号嫌犯。”
看来,木京将佑树视为警戒的对象。
在复仇计划中,这无疑是佑树的一大失策。但如今顾不了那么多,当务之急是尽快排除“阻挠者”。
“回到原本的话题……就算没有大家的不在场证明,我还是能够找出杀害海野哥的凶手。”
众人一时不明白佑树的意思,恐怕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那只黑猫依然悠哉地躺在树下。
率先开口的是八名川。她将双手交抱胸前,说道:
“我并不排斥说明自己的行踪……不过,我和茂手木教授在摄影结束后,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单独行动,很可能会被当成嫌犯。”
茂手木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
“我在码头附近发现一只枯叶蝶,一直追着它跑。那是濒临绝种的昆虫,而且在这座岛上的目击报告并不多……我可不想因为这样,就被当成是凶手。”
听了茂手木这句话,八名川再度为自己辩解:
“我没做什么值得你们怀疑的事……我只是在岛上到处拍了一些风景。”
“你在岛上到处摄影,怎会回来得这么早?”
同样身为摄影师的西城提出质疑。
“我们这一组的拍摄行程中断,是由于教授和海野导播发生争执。我在岛上拍了一阵子的风景,猜想他们可能已和好,所以回来看看状况……只是,一路上我没遇见任何人,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
茂手木似乎无法忍受只有自己和八名川遭到怀疑,尖声说道:
“对了,从头到尾一个人准备餐点的信乐也很可疑。他就算离开片刻,也不会有人发现,所以他有充分的自由时间。”
听茂手木把矛头指向自己,信乐臭着脸反驳:
“如果要这么说,木京制作人和古家社长不也一样?我一直专心准备餐点,根本不记得他们喝酒喝到什么时候,而且也只是感觉他们好像走进公民馆,并没有看得很清楚。”
信乐又口无遮拦了。
不过,这次他或许不是说溜嘴,而是抱定主意,这次外景工作结束就要辞职。毕竟他只是打工性质,辞职没什么大不了。决心辞职的人总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个说法在信乐的身上得到印证。此时,即使古家怒目瞪视,甚至是塔拉疯狂吠叫,信乐也完全不当一回事。
蓦地,木京发出低沉的笑声。
“你们这些人,一听到他说无关不在场证明,个个都像娘们一样,把所有的话都吐了出来……老实告诉你们,我连自己喝到什么时候都不记得了。跟古家分开之后,我就钻进帐篷呼呼大睡,古家去了哪里,我可不知道。”
古家默不作声,等于默认木京并未说谎。或许是得知并非只有自己缺乏不在场证明,他的表情看起来安心了些。
佑树不禁苦笑:
“谢谢大家特地说明自己的行踪,但有没有不在场证明真的不重要。”
“那你要怎么找出犯人?”
三云的口吻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
“真相其实相当单纯……最大的问题,在于各位能不能接受。”
佑树的话一出口,果然每个人都露出“快点说吧,别卖关子”的表情。唯独三云是个例外,她脸上浮现的不是焦躁,而是恐惧的神色。
这样的表情,在佑树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佑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这个命案现场有两大疑点。第一个疑点就是刚刚提到的,周围没有犯人的足迹。”
茂手木一听,耸耸肩,说道:
“凶手大概是使用什么诡计吧。依现场状况来看,凶手可能是以射飞镖的手法,将冰钻朝海野掷了过去。”
茂手木这句话,听得佑树目瞪口呆。
佑树没料到茂手木竟会有这种极度不合理的推论。佑树原本计划让茂手木担任“说出虚假真相”的侦探角色……如此看来,可能要重新思考人选了。
佑树暗自叹了口气,说道:
“恕我直言,投掷冰钻不可能造成贯穿后背的伤口。”
“不然就是刺杀海野之后,用某种方式把遗体吊起来,再放在灌木丛上。没错,一定是这样。”
“各位请看,灌木丛的上方没有其他高大树木的树枝,因此不可能以绳索绕过树枝,将遗体吊起来。”
“我知道了,一定是利用巨大的无人机……”
佑树明白继续听这些荒腔走板的推理只是浪费时间,于是打断他的话,说道:
“关于没有犯人足迹的问题,暂时搁在一边。先来思考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犯人为什么要拔出凶器’?”
听到佑树这么问,信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应道:
“这确实值得思考……只要不拔出凶器,就不会喷出那么多血了。”
“拔出凶器,很可能会导致鲜血喷溅在身上,这是不利于犯人的行动。犯人这么做,必定有着非做不可的理由。”
佑树话一出口,所有人便互相检查衣着。有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故意转过身,让别人检查自己的背部。
“但我们当中没人身上沾有血迹,也没人换过衣服。啊,龙泉哥和西城哥的身上确实沾着血迹,但两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信乐提出质疑,佑树点头说道: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犯人事先穿上类似雨衣的服装来遮挡鲜血,第二是犯人的身上其实沾着鲜血,只是大家都没发现。”
“最后这一点应该不可能吧?我们当中没人穿着黑色服装,如果身上沾着鲜血,一定看得出来。”
信乐的推论听起来颇有道理,但佑树对这一点抱持保留的态度。佑树短暂沉默之际,茂手木抓住机会,再度开口:
“先来想想,为什么犯人要把凶器拔出来……这把冰钻就掉落在遗体的旁边,显然犯人的目的不是为了藏起凶器。既然如此,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现场原本就有其他的血迹,犯人想要以海野的血迹盖掉原本的血迹。”
佑树对这个荒唐的推理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掏出手帕,捡起掉落在灌木丛底下的冰钻,说道:
“想必很多人都发现一个明显的事实,就是这把冰钻并非杀害海野导播的凶器……请看,这把冰钻的钻身太短了。”
佑树指着冰钻的钻身说道。三云率先认同了这一点。当初调酒的时候,她使用过这把冰钻。
“没错,这把冰钻的钻身只有六公分,不足以贯穿一个人的胸膛。”
“那是携带型的迷你冰钻,当然不可能多长。”
木京跟着说道。他是冰钻的持有人。
“现在我们推翻了一个前提……犯人并非使用冰钻杀害海野哥,而是另一种我们不知道的工具。这么说来,犯人把凶器抽走,很可能是因为不能把凶器留在现场。”
西城沉吟道:
“犯人还故意在地上放了假的凶器,莫非真正的凶器一旦被我们知道,我们就能猜出犯人的身份?”
“……可以肯定的是,凶器绝对不是一般常见的东西。”
佑树垂下目光如此说道。此时,茂手木再度出声:
“我知道了,凶器是十字弓。趁海野站在灌木丛旁的时候下手,就能在不留下足迹的情况下杀死海野。”
佑树这次没办法再当没听见,只好回应:
“十字弓能否射出那么深的伤口,实在令人怀疑。何况,以现场状况来看,如果要回收箭矢,必须在箭矢的尾端绑上绳索。”
在箭矢的尾端绑绳索会增加空气阻力,导致十字弓的威力降低。佑树接着说:
“而且就算在箭矢的尾端绑绳索,也不见得能够顺利回收。”
“怎么说?”
“箭矢贯穿了胸膛,要拔出来并不容易。一个不小心,遗体会跟着箭矢一同被牵动,偏离原本的位置。”
此时,佑树利用西城拍摄的影像,向大家说明“从灌木上的凹陷痕迹来看,自从倒在灌木丛上,海野的身体就不曾移动”。
八名川仔细确认摄影机里的影像之后说道:
“从周围血迹的分布状况来看,似乎也不像是拔出凶器之后,才把遗体放在灌木丛上。如果是这种做法,灌木丛的周围应该会有更多血迹才对。”
“没错。”
“既然如此……是不是代表不管凶器是什么,要拔出凶器,犯人都必须走到遗体的旁边?”
“没错,我认为犯人是亲手将凶器拔出来。”
原本沉默不语的木京笑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就与现场没有足迹的状况互相矛盾了。犯案手法同样难以解释,我们又回到起点,完全没有进展。”
“不,距离锁定犯人的身份只差一步……至少从刚刚的讨论,我们发现犯人的行为模式有很大的矛盾。这个犯人‘明明计划周详、谨慎小心,却又思虑不周、粗心大意’。”
“什么意思?”
“具体来说,犯人能够制造出没有足迹的犯案现场,混淆我们的判断,而且针对鲜血喷溅的问题,也采取万全的因应对策,可见‘计划周详、谨慎小心’……另一方面,凶手却使用不能遗留在现场的凶器,虽然准备以冰钻来伪装成凶器,刺死海野哥时又下手太重,可见‘思虑不周、粗心大意’。”
木京稍微流露出一点钦佩之色,叹了一口气: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这次出外景还有两天才会结束,想下手杀害海野哥,也不必急于一时。犯人大可准备好其他凶器再动手。”
这是佑树自身的经验。他打算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犯案,因此百思不解,不明白阻挠者为什么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