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的话,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关谷再次故作郑重地发问。美川不安地疑惑,大友依旧斜眼瞪着我,默默地耸耸肩。
“你们听听这个想法对不对。”
关谷自己提出一个答案。
“吉他的弦共六根。从下往上依次是六弦、五弦、四弦……对吧。因为咱们的乐队——YZ的成员,包括经纪人西小姐在内正好也是六个人,没错吧?假设这六根弦一一对应我们六名成员的话……”
“这个想法不太靠得住吧。”
我怯生生地发表意见。
“包括西小姐在内的六名成员说法本身就让人觉得很牵强了,即便真是如此,也不清楚六根弦和六个人的对应方法……何况,即便如你所说,那么凶手就是对应六弦和五弦的两个人。这个想法有点……”
“你希望凶手是单独作案吗?”
“没错。这好歹也是‘猜凶手’的提问篇。”
“嗯,原来如此,很难反驳你这个说法呀。”
“我觉得我们还是想简单些更好吧?比如,弦不仅有从一到六的序号,也有其他的特征呀。”
“这个嘛……嗯,也对,还有‘音阶’这个特征,是吧?”
“啊,我知道。”
美川举手说道。
“我也弹过吉他,所以知道这个。五弦是A弦,六弦是E弦。A和E——难道这是凶手的名字缩写吗?”
“这个想法也是可行的。”
我边回答边环顾教室中“案件相关者”的表情。这里面(包括我自己)名字缩写是A·E或E·A的人……不存在。
那么,名字缩写有其中一个的呢?名字首字母是A或E的人是……
·Halloween我猛(Halloween Gamou)
·Fury大友(Fury Otomo)
·Sentinel笑子(Sentinel Sakiko)
·Diabolica关谷(Diabolica Sekiya)
·池垣勇气(Ikegaki Yuki)
·美川宫子(Yoshikawa Miyako)
·仲田虫雄(Nakata Mushio)
·若原清司(Wakahara Kiyoshi)
再加上现在不在教室中的另一个人——
·Manitou高松(Manitou Takamatsu)
即便列出这些名字,也没有符合条件的人。算上被害者西小姐本人的名字亚矢(Ayami),勉强才有一个A字而已。
然而,若是连YZ的成员们的本名也列出来的话——
·Halloween我猛即我猛大吾(Gamou Daigo)
·Fury大友即大友英介(Otomo Eisuke)
·Sentinel笑子即河田笑子(Kawata Sakiko)
·Diabolica关谷即关谷究作(Sekiya Kyusaku)
·Manitou高松即高松翔太(Takamatsu Shouta)
如此一来,就找到那个符合条件的人了。大友英介“Eisuke”的E。
尽管如此——
等等,不对呀,我想了想。
那个吉他——西小姐抓着我的那把Gibson SG(的国产复刻便宜货)是……
“不管死亡讯息传递了什么意思,总之我和这件案子肯定扯不上关系。”
一直保持沉默的若原清司急躁地开口说道。我一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腰带抽出来,用两只手攥住,几乎要将“谁敢有意见,立马勒死他”的话脱口而出。
“说起来我和西亚矢这个学生,今天晚上在‘Phantom’里喝酒的时候才第一次见面。再说,我还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真是的,赶紧把我放了吧,我也是很忙的呀。”
“我的情况和若原老师一样。”
仲田虫雄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我也一直待在‘Phantom’里。和若原老师同桌对饮……哎呀,烦死了,好想早点儿回家。肚子好饿。”
“那时候我和美川也在打工呀。”
池垣说道。
“我记得西小姐十一点左右一个人走出了‘Phantom’,之后我们一直在店里。”
“可是,我记得你去过一次洗手间吧。”
美川严肃地眯着眼睛说道。
“我记得若原老师也去过一次洗手间。”
“去洗手间?对,不过最多也就花了两三分钟。短短几分钟,哪有时间杀人……”
说着,若原摇摇头否定了自己是嫌犯的说法。
“事无绝对。可即便如此,和我也完全扯不上关系。最近我常常怀疑人生,可是脑子绝对清醒。所以,我不会杀害刚认识的女学生。我肯定不会……”
他满面杀气,环顾四周。双手拿着的皮带发出啪的一声。这位助教还真是个危险人物啊。
“事先声明,我和这件事也没有半点关系。”
池垣断言。
“说起来导致这起案子的原因就在于乐队成员之间关系混乱嘛,这才是人之常情呀。对吧?”
乐队成员之间关系……混乱啊。这个嘛。
西小姐晚上十一点离开“Phantom”。我记得关谷发现她的尸体后赶到“Phantom”的时间是午夜零点前。所以案发时间就在这一个小时之间。验尸的话,也许可以更精准地判定案发时间。
晚上十一点到午夜零点前有近一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内,至少YZ的成员们没有任何人拥有彻底的不在场证明。恐怕高松也是如此。正如池垣所说,这种场合首先遭到怀疑的恐怕还是乐队成员中的某个人……
此时,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来不及张皇失措,地板便不停地晃动,教室的门窗也发出了喧嚣的噪音……我不由自主地双手撑住桌子,蹲伏下腰——地震?!
8
晃动持续了数秒,但已经算是此地难得一见的强地震了。而且偏偏在此时此刻发生地震,大家或多或少难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凌晨一点半——
正在所有人相互窥伺彼此苍白的脸,却又不肯轻易多嘴时,高松从隔壁回来了。
“刚才晃得厉害呀。”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呀。”
大友愁眉苦脸地说道。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地震。”
“难道有人能应付得了呀。”
“可是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候地震不可呀。”
说着,关谷的眼神向我瞥了过来。
“是不是有什么动机呢?”
我心怀极端不满地想,为什么要问我啊。
“天晓得。不过,姑且这也算是‘猜凶手’的提问篇,难道……”
我不知不觉地回答他。
“接下来轮到我猛了。”
高松拍着我的肩头说道。
“负责案子的警部大人在审讯室里等你。我总觉得他听到你的名字时,似乎有点吃惊……难道是你的熟人吗?”
9
我被站在入口旁穿警服的警察催促着走进隔壁的排练室。
虽然高松已经事先给我打了预防针,不至于措手不及,可还是出乎意料地喊出了声。
“您怎么在这里……伯父,好久不见了。”
房间里有数名便衣——即刑警们,他们之中一人是个胡子拉碴、格外抢眼的彪形大汉。高松猜得没错,他是我的“熟人”。
“哟,果真是你小子呀。”
那名男子双肘支在铁质长桌的正中间,皱着眉头瞪着我。年近半百的他原本打算蓄一个适合自己的胡子,如今却比汤姆·萨维尼[3]的疯长得更厉害,老实说也不觉得怎么样。
“大和大学未来人类学部的学园祭的室内演奏。我一听见这些字眼,立马有种不祥的预感。说起来,我一想起你小子上中学那会儿喜欢的那些什么摇滚乐、鬼片之类的东西,不祥的预感就更加强烈了。”
片区刑警一科的古地警部——我的伯父怒目而视,对我说道。
他如同家慈的兄长,同住一条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数年之前。我听说他追踪着那些灭绝人性的案子,是位极为忙碌的刑警。没想到今晚会以这种方式久别重逢,这不是天助我也吗……算了,随它去吧。
“你先坐吧。”
我顺从地坐在椅子上。隔着长桌,警部用锐利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听说被害者西亚矢和你也交往过,跟我聊聊这件事吧。”
“这个嘛……”
此时有所隐瞒也是无济于事。我打定主意,要把知道的事实,包括演出结束后那一幕短促的失恋剧和盘托出。
古地警部依旧眉头不展,边听我陈述边时时点头附和,最后,当听我说起之前提到的“死亡讯息”时——
“哼。”
他不快地哼了一声,捻着汤姆·萨维尼似的胡子。
“这时候就不追究你们这伙未成年人聚在一起饮酒作乐的事了。”
“谢谢。”
“真是个棘手的案子啊。仅就现场而言,指纹也好脚印也好,全都掺和在一起了,没法顺利提取确切的物证——就连你说的死亡讯息,即便知道了其中的含义,事实上也无法作为决定性的证据。”
“找到凶器了吗?”
我询问道。
“从外伤来看,西小姐像是被什么东西殴打过头部。”
“殴打致死……嗯,看起来似乎是这样。详细情况还要等验尸报告出来才知道。凶器以及疑似凶器……目前正在搜寻之中。”
他的手依旧忙不迭地捋着胡子。
“尸体头部有两处伤痕。”
警部继续说道。
“一处伤痕在面部的鼻子上面。另一处伤痕位于头部右侧。面部伤痕的出血里似乎还混着鼻血。两处伤痕都是被某种坚硬的铁管或是金属棒之类的钝器殴打所致,头部侧面的伤恐怕就是致命伤了。”
“她不是当场死亡啊。”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求证道。
“也就是说凶手离开的时候,西小姐还有一息尚存的可能性。濒临死亡之际凭着自己的意志,有余力够到那把吉他。”
“有可能。”
“那果然是她留下的死亡讯息啊……”
“那么,第一个受到怀疑的就是你小子了。刚刚被受害人甩了,还喝得那么醉。”
“别、别这么说呀。”
“就算是自己人,也没法网开一面。”
“我没有。我发誓没有……”
正在此时,一名身穿警服的警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怎么了?”
古地警部站起身问道。
“找到凶器了吗?”
“不是,没有找到凶器,找到了血迹。”
“什么?”
“位于现场一旁的女洗手间内,发现了属于被害者的血迹。”
10
我紧跟在古地警部身后出了排练室,由警官带路,向刚才提到的女厕所走去。之所以顺利得到同行的许可,也许是因为话题聊得恰到好处……不是啦,不是这个理由,权当是给他这个可爱的侄子一点特别待遇好啦。
与未来人类学部这个时髦的名字相悖,它所在的建筑古老雅致。出于空间上的考虑,每一层只有一个洗手间,分配一、三层为女用洗手间,二、四层为男用洗手间。
我既不是痴汉,也不好女装,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踏足女用洗手间。进门后,右侧有一扇单间的门。和男用洗手间不同,这里自然也没有小便器。
正面的最里面——正对左侧墙壁有两个洗脸台。那上面染有血迹。
是它们之中靠里面的那台。给水栓的五金件以及洗脸池的陶器上,还有面前地板的瓷砖上,沾有星星点点的黑红色物体。洗脸台边上叠放着一方亮黄色女士手帕。据说它原本掉落在地板上。
“是谁发现的?”
古地警部问道,带路的警官立刻回答道:
“是一名叫河田的女学生。她候在那边的教室里,也是案件相关者之一。”
河田——是笑子发现的呀。
“她说刚才就在洗手间,所以发现了血迹,赶紧通知我们……”
“这样啊。”
警部环顾室内。
“这个洗手间的灯一直亮着吗?”
这个问题似乎抛给了我。
“平时应该都关着灯。”我回答道。
警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在发现血迹的时候,灯是亮着的。”
说完,他又看向穿警服的警察。
“血迹确认属于被害者吗?”
“鉴证科正准备调查。不过,根据发现血迹的学生河田描述,掉在这儿的那块手帕的确属于被害者。所以……”
“手帕是被害者的吗?好,我知道了——总之,还得让鉴证科验一验血迹才成。”
这期间,我注意避开地面的血迹,走到里面的洗脸台前面。我看了看脸盆上方贴在墙上的镜子,审视的目光又转向从这个位置看去靠近右手边的窗户。
“臭小子,别擅自在现场瞎打转。”
“我知道,伯父……不对,是警部大人。可是,我猜这里也许才是第一案发现场。”
“怎么说?”
“你看,不是经常会有这种杀人后‘转移尸体’的行为模式吗?”
事到如今,哭哭啼啼以泪洗面过日子也于事无补。我暗自强行下定决心,这是场为安慰西小姐在天之灵的复仇战,于是我接着说道:
“凶手多少都会希望发现尸体的时间推迟一点,才把尸体从这里运到室内演奏场。比起这个洗手间,室内演奏场直到次日都无人造访的概率更小……”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那样东西。就在向外斜推的老式推拉窗的内侧玻璃上出现的水雾……
“若是我猜得没错,也许留下了什么重要的证据。比如在这个地方——”
我像个名侦探一样指着那扇窗的玻璃。
“请看,就是这里。”
“什么东西?”
警部凑近看清了那样东西后,眉头抽动了一下。
“这是……”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呢?”
我说道。
“据说西小姐——被害者离开‘Phantom’的时候喝多了,脸色惨白。胃里不舒服,拖着步子下楼来这个洗手间也很正常,毕竟二层只有男用洗手间。凶手偶然看到西小姐这副模样,心怀杀意尾随其后……最后在这个洗脸台前动手行凶。我们姑且不谈行凶后是否立刻离开这里,当凶手想到‘转移尸体’的点子时,又折返现场。不过,在这期间奄奄一息的被害者竭尽全力,起身在这扇窗子上留下了它……”
那上面遗留的那样东西——(我认为是)在玻璃的水雾上用指尖写下了歪歪扭扭的线条,看上去像是字母“D”。
“原来如此,还算说得通。”
古地警部皱着眉、捋着胡子说道。
“可是,难怪我会觉得特别奇怪。凶手曾经一度离开这里,又返回来……这点很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