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能凭借想象猜测,不过我认为应该是被他耍弄的对像,反过来骂了一顿。”
“反过来骂了一顿?”
“具体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可能接电话的女人先假装应酬凶手,然后又嘲笑了他。”
“哈哈……。”
“接电话的女人先是假装积极回应,问他要不要在哪里见面。男子就此上当,立刻问在哪里见面好呢?结果女人又对等待自己的男人突然变脸,骂了起来。你居然当真了,笨蛋,像你这么恶心的男人,女人脑子进水了才会和你交往。就这么痛快地把杰克痛骂了一顿后单方面的切断了电话。”
“你,你想象得真具体。”
“总之就是被女人骂了一顿,”面对过于佩服自己的丈夫,瑞惠苦笑着说,“杰克自尊心大受打击,备感屈辱。”
“这种事很常见吧,男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充满自信,女人对他们稍有冷淡,就会觉得受到伤害。”
“你怎么一幅深有感触的语气,好像自己也感同身受。”
“我的确颇有感触啊。比如说结婚前,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给你写了信,却没得到你丝毫的回音。”
“不好意思,我可完全不记得这码事了。对了,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杰克被恶作剧电话的对象愚弄了。”
“对对。被单方面切断电话的男人会怎么办呢。他当然想再打给那个女人,把刚才受到的羞辱一并返还泄愤。然而这么决定的他,却突然困惑了起来。”
“因为他想不起对方的电话号码了。”雾岛理解地点点头,“刚才自己到底打的是什么号码?”
“很有可能。如果一直想不起来,那个女人就要逃之夭夭了,男子焦急地想着,这对他的愤怒简直是火上浇油。无论如何杰克也想查出对方的身份和住处来。”
“想来想去,他最后也只能回忆起,对方电话号码的最后四位是由一、二、四、九四个数字组成的。”
“这个男人把由这串号码组成的电话,一一打过去排查。恐怕把二十四组电话全打了一遍。”
“他把应答女性的声音,进行了逐一的……确认?”雾岛向后仰起头,不屑地说,“真,真的吗?他真的花了这么大工夫?”
“因为没有其它办法了。”
“可这也太夸张了。虽然这些数字共有二十四种组合,但要确认接电话女性的声音,可不是打二十四次电话就能完事的。”
“对。虽然有一些号码是空号,可以从候补中立刻抹掉,但如果没人接的话,就必须拨打多次进行确认。”
“就算接电话的是男人,也不能肯定这家就没有女人。为了确认,只能往这个家里,连续不停地打多次电话才行。”
“杰克确实这么做了。因为无声电话和谎称打错了,都容易引起他人的怀疑,所以他也会装成是打推销电话的,每次打还都要变换声音,在能确定把每个号码排除掉之前,不停地打这些电话。”
“杰克就是用这种方法来进行排查吗?”
“如果接电话的女人,和愚弄自己的人,声音完全不同就可以排除了。”
“可一家不一定只有一个女人啊。”
“当然,在最终确认每个家庭可以被排除之前,他会数度拨打电话。”
一想到这种简直可以称为过分偏执的虚无热情,雾岛几乎战栗了起来。就算这个男人真的存在,但他会对这个女人憎恨到这种程度吗?
在只说过一次话,连面都没见过的情况下,仅凭这点模糊的线索,也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太危险了吧。而且关于那四个数字的记忆也不一定完全准确。如此看来,杰克弄错对象的可能性相当高。假如杰克真想报复曾在电话里愚弄过他的对象,这么做也未免太过徒劳了。
而且戏弄此人的女性,也未必是这些家庭的成员。说不定那个女人只是帮忙看家,恰好接到此人的电话而已。那么无论杰克去查多少电话也是无济于事。这个男人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吗?
难道因为当时他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无法再进行冷静的思考?又或者他知道自己所作的,不过是毫无策略的行为,但却因怨念太深,宁可先采取行动再说?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怪吓人的。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花了多长时间才调查完毕,不过最终杰克还是确定了乾家、荻野目家、南野家,这三家作为目标。”
“不,等等。现在凶手还处在,以电话号码确定候补对象的阶段,他还不知道乾、荻野目的名字。”
“当然,接下来他就会去调查嘛。”
“怎么调查?”
“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凶手用了不同的方法调查。不过有一种我们已知的方法,就是利用钱包。”
“钱包?绫音的那个?”
“关键就是钱包中放着的,写有荻野目家电话号码的纸片。”
“你认为这张纸是杰克所写?”
“对,而且钱包本身也是杰克准备的,写好纸片,再放入一些现金。而后,他给荻野目家拨打电话。比如说——拾到了女性钱包,里面没写名字,不过写着你家的电话号码,请问是您家的人丢的吗。”
“如果对方没有明确拒绝,就可以趁机还给对方。”
“当然。如果对方拒绝,也还有别的办法。但是杰克利用在钱包里放入现金这一点,来吸引对方。事实上,绫音就上钩了。正因为此,她才有钱替朋友买单付卡啦OK的钱。”
“那么绫音在生前,曾经为了拿钱包与杰克见过面?”
“虽然有这种可能,但杰克也会考虑到,绫音在见陌生男人时会有戒备心理,所以他会采取更加占据主动的方法。他可能会在电话里告诉对方,自己很忙,不能亲自交还钱包,不过已经给了哪里的警察,请失主自己去找警察确认。”
“哈哈。这样一来,就算对方警惕性很高也会大意上当。”
“杰克把钱包交到派出所,对民警说,自己已经联络了失主,是一位叫荻野目的女士——”
“等等,这个阶段杰克还不知道受害者的姓名吧?”
“杰克在电话中说已经将钱包交给派出所,以此让绫音安心,然后再若无其事地问出对方的姓名。就算不知道姓名,杰克也可以直接对警察说请将钱包交还给失主。”
“然后呢?凶手要怎么做?”
“然后杰克会在派出所附近,偷偷观察。”
“在派出所附近?他能轻易找到可以偷偷观察派出所情况的地方?”
“所以说交给哪个派出所都可以。他可以随便选一个便于监视的派出所。然后再偷偷尾行为了拿钱包而来的绫音,查出她家的位置。一旦调查出目标的住址,接下来就会调查目标家庭的日常生活习惯,寻找犯行机会。大概就是这样一个程序。”
“这看起来简直就像悬疑片的场景啊,总觉得不太真实。偷偷观察派出所,跟踪女性,可不像嘴上说得这么简单。要花很大精力不说,弄不好还会被人发现。”
“因为杰克太执着了。不知道他调查乾香奈枝和南野冴子时,是否同样使用了钱包,我想应该还是想了其它办法吧。”
“嗯。应该不能老玩这套让女人捡钱包的把戏。虽然他不会把钱包交给同一个派出所,但弄不好警察之间也会通气,引起怀疑。”
“他可以装成送货员,打电话说自己迷了路,请对方告诉自己怎么走。不知道这种方法是否可行,不过杰克肯定下了大力气调查。”
“杰克要是不上班还好,否则花这么多精力岂不很困难?”
“杰克为了调查目标,已经牺牲了生活和其它事情。”
“不过等等。他不是只要调查出那个戏弄过他的对象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把四人全部杀死?杰克所憎恨的对象,真的只有一人?”
“嗯。这四人就是他下手的候补对象。”
“为什么?”
“因为他无法在这四人中再进行排除了。”
“什,什么……?”
“杰克可以确定羞辱过自己的女人就在这三个家庭中。但却不能肯定到底是四人中的哪个。因此杰克决定把她们全部——”
雾岛愣住了,刚刚倒上新酒的杯子差点从手中滑落。
“杰克决定将她们全部杀掉。因为他可以确定,那女人就在这四人当中。”
“怎……怎么会这样。”
“荻野目母女在几天内相继被害的原因就在于此。杰克先杀了女儿绫音,在他的记忆中,那女人的声音应该比较年轻。然而就像刚才所说,杰克事后又怀疑藤子才是戏弄自己的女人,本着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的心态,他便连绫音的母亲也杀死了。”
瑞惠望着仿佛见了鬼一般的丈夫,突然笑了起来。
“老公你的表情怎么这么认真?我说的这些可能性,仅仅是我的想象,甚至是妄想。这种无责任的戏言,让身为警察的你当了真,我可很为难啊。”
“不,我不是当真……”
雾岛慌忙喝了一口杯中的烧酒,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对瑞惠的说法认可了大半。
的确,把有可能是真正目标的候补人全部杀死,会造成无差别杀人的假象,之前他倒没想过这一点。就像瑞惠所说,她的理论完全是凭妄想得出的异类结论。不过反过来从犯人的心理角度考虑,这比起“平成开膛手杰克”无差别杀人说更合理,至少雾岛是这样认为。
电话号码吗,如果当时警方更加重视安双刑警的意见,说不定案件的搜查会出现重大突破吧?不好说啊,雾岛迷迷糊糊地继续喝着杯中的烧酒。
“现在回想起来,你那会儿接到过杰克打来的可疑电话吗?”
“哎呀,你还当真了?老实说我记不起来啦。怎么说也是十五年前的事,就算真有什么奇怪的推销电话,我也不可能记得清清楚楚。”
“嗯,说的也是。”
“那段时间哥哥刚去世,我只记得自己天天都会接到母亲从娘家打来的电话。”
“对啊,原来是这样。就算杰克打电话过来,我们家也一直在接岳母的抱怨电话,打多少次都是占线嘛。”
“啊,对啊对啊。肯定是这样。”
听了丈夫的玩笑,瑞惠开心地笑了起来,然而雾岛的内心却越发不安起来。
雾岛试着思考,如果瑞惠的假说成立,那么电话最后四位数是九一二四的雾岛家,也应该接到过杰克的电话。杰克会在电话接通前不停拨打,这一点可以确认。至少从瑞惠所描述的杰克性格来看,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这就是说,即使瑞惠本人已不记得,但她的确和杰克有过电话交谈。杰克听到瑞惠的声音,会认为这就是自己所要寻找的目标吗……?不。
雾岛终于想到,这就是自己一直在意的地方。
果真如此吗?瑞惠的声音,真的和那些被害者明显不同吗?雾岛并不这么认为,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连他本人也不知道,一股不安笼罩了他。
好啦好啦,别再为这些烦恼了。这不过是醉酒后的奇怪妄想罢了。雾岛对自己说。毕竟我也没听过那些受害者们的声音嘛……不对。
不对,他听过其中一人的声音。荻野目藤子。雾岛曾经直接听取过她的证词。可雾岛已经很难清楚地回忆起她的声音了。本来就是十五年前的事,而雾岛和她也不过交谈过几次,就连藤子的相貌,雾岛也记不太清了……啊。
“老公,你还想喝吗?”
“我睡不着。现在再想杰克的事也于事无补啦,都是你一直在这里说个不停。”
“啊,对不起,都怪我,那我这就睡啦。”
“晚安,辛苦啦。”
“你也是。这一阵子真是麻烦你了。还好今天喝得不多,明天早点起吧,晚安。”
“好的。”
看着妻子的背影,雾岛迷迷糊糊地在脑中思考。
虽然他已经无法清楚地回忆起荻野目藤子的声音,但他对藤子的声音却仍有一个印象。
那就是藤子的说话方式。当时藤子痛失爱女,心情激动,但面对雾岛的质问,却仍然语气平实坚强,让雾岛联想起另一个人。
这就是他的妻子瑞惠。那种无论经历何种场面,都平稳地毫无抑扬感,如同有教养的淑女般的说话方式。
雾岛已经记不清两人的声音是否相似,何况,实际见面对话和从电话里听辨声音,给人的印象也不一样。
但藤子给雾岛的总体印象,会让他突然联想到瑞惠,则是事实。
而且,雾岛家的电话号码与荻野目家的极其相似。只是最后两个数字的二和四倒了过来。按理说,杰克应该会对自己家进行慎重的调查,而不是轻易地将瑞惠从候补名单中排除出去。
想到这里,雾岛备感惊恐,瑞惠当年很有可能成为第五个牺牲者啊。可她当时并未遇袭,也没有任何可能被袭击的迹象,这又是为什么?
这又是为什么……面对自己无用的混乱思考,雾岛不禁哑然失笑。总之,虽然他和瑞惠讨论了很久这个假说,却总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哎呀哎呀。
还是赶快睡觉吧。为了上厕所,雾岛向走廊走去。此时二楼已经没有任何声音,回到卧室的瑞惠,此时应已睡了。
雾岛突然感到一股恶寒,不觉停下脚步,将视线投向和室。
在和室内,有人的气息。是瑞惠吗?难道她没回二楼的卧室,反倒来了和室?她在做什么?
雾岛静静推开和室的门,里面伫立着一个黑影,缓缓向雾岛走来。在走廊模糊的灯光下,这位全身被黑暗包围的老女人的嘴唇,渐渐显露出来。
在吓得无法动弹的雾岛面前出现的相良茑代,嘴角上扬,露出牙齿,低声呻吟,“那种话,是能对母亲说的吗?”
咦,您,您在说什么啊,岳母大人。您不是已经……不,现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像你这样的老家伙一定会孤零零地死掉,没人搭理,还会被大家耻笑的——瑞惠,你对自己的亲妈妈说这种话,是不是有问题啊?嗯?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茑代刚开始与长男一家同居,一之便遭遇事故身亡,儿媳成美对其极不友善。因此茑代不断絮絮叨叨地给瑞惠打来电话抱怨。
此时只有女儿可以倾听她的苦恼,然而瑞惠却被母亲的绝望与疯狂所迫,精神几乎崩溃。
“等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真笨,我女儿瑞惠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那人不是瑞惠,而是别人冒充的。是我按错了电话号码,以为是给女儿打了电话,实际上却打到了别人家。对方本应马上告诉我打错了,结果却装成瑞惠,辱骂了我一顿。诅咒我不得好死,太可恶了。我绝不原谅,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原谅的。绝不原谅那个女人,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但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用我这双手,用我这双手找出这个女人。”
难道……难道茑代就是开膛手杰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哟。你还以为我查不出你是谁吧。你这家伙,我知道啊,你家的电话号码和瑞惠家的差不多,从这点开始调查,你逃不了的,绝对逃不了的。”
茑代不会是杰克吧,岳母身体弱到连自家二楼都上不去,就算她真的想干,应该也没有体力……不。
恐怕可以。茑代腿脚不便,是在她搬进雾岛家之后,也就是“平成开膛手杰克”案发之后。事件发生时的茑代,无论是身体还是头脑都还相当健康。至少可以自由行动。这么说来,该不会……该不会是真的?
“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绝对逃不掉的。)“绝对逃不掉的。”
“我终于知道是谁了。”(我终于知道是谁了。)
(那个女人,我终于知道是谁了。)
啊,雾岛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原来刚才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刚刚的是……梦?只是梦而已吗?
雾岛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安心地舒了口气。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噩梦。都是因为瑞惠那突发奇想的假说,才让他不自觉地做了这种噩梦。就算是在梦里,岳母那充满憎恶的狂叫声也不绝于耳,让他产生了岳母还在世的错觉。
雾岛调整了一下呼息,静静起身,走出走廊。
略一犹豫后,他打开了和室的门。
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房内,投射在地板之上。
而此处摆放的,正是相良茑代的遗像,并无被人随意动过的样子。
在这份寂静之中,无人说话,只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