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背对着他,走向房间的出口。
我打开门,离开了这个战场。在红地毯的尽头,那个穿西装马甲的少年正立在电梯前,他一只手臂上搭着外套,抱着胳膊。他等我走到跟前之后才开口:
“你选了那边啊。”
“什么啊,原来你会说话?”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是会动的洋娃娃呢。”
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说,他默默地抓住了我的右手,拉到自己的胸前,让我的手碰到他的胸口,透过西装马甲的布料,能够感觉到他小小的心跳。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地缩回手。
他一副满怀疑问的表情抬头看着我。
“好了好了,你不是洋娃娃,这个证明非常完美。”
听到我这样说,他微微一笑,按下了电梯的按钮。电梯门立刻打开了。
在他的引导下,我跟在他后面走进电梯。
在这个小小的箱子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这少年身上仍然散发出好闻的香味。
“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少年没有回头,注视着电梯的按钮面板说。
“这才让我能够昂首挺胸地去见自己最重要的朋友。”
我经验不足,也没有那么成熟,没办法从什么侦探的哲学或是职业道德中寻求答案。
但是,我还是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放手的。那大概就是他口中的“骄傲”。
我重新将视线投向手中的信封。黑色的挑战书——
感觉好像比上次收到的要厚,也许在这一次“黑之挑战”的游戏之中,所需要的规则比上次还要复杂。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输。
“真是有气势,”少年好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感想。“不管你选择哪个信封,我都会为你提供暂时性的帮助,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你的名字是?”
“有这个必要吗?”
“嗯?”
“我是说名字。”
“要是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那就请你叫我利科尔内吧,这里的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这说法真是奇怪,难道这少年就像一只四处流浪的野猫,在不同的地方还有不同的名字吗。
“利科尔内君是吧。”
我说了一遍,向他确认。
“可以简单一点叫我‘利科’。”
“好,就这么说。”
电梯到达了一楼。一般顾客的队伍仍然看不到尽头,那些小小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不在大厅里了,大概是回去工作了。
我和利科穿过大理石门厅。
“我马上就有问题想问你了,你也跟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是一伙的?龙造寺先生说那些孩子没有参与犯罪,不过你好像知道这个黑色信封的内情。”
“我跟委员会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知道事情原委而已。”
“是吗……但你跟龙造寺是一起的吧?”
“嗯,所以我才会来帮助你。”
简单来说就是负责监视我的吗?
还是说他真的只是来帮助我的呢,说不定这就是龙造寺口中的公平行事。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龙造寺手下工作的?”
“大概半年前。”
他歪着脑袋,一边想一边说。这个动作非常地孩子气,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很成熟,这孩子真是越来越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轿车仍然停在建筑物入口处,可以看到驾驶席上司机的轮廓,看来不会连司机都是小孩子。
利科打开后车门,牵起我的手让我上车。
“需要把你送到哪里?侦探图书馆还是自己家?”
“把我送到宿舍就行了。”
“好的。”
利科绕到车前,向司机嘱咐了几句,然后立刻回来了。
“今天我也要跟你告别了,最后请你收下这个。”
我接过一个系着丝带的细长木盒子。这个盒子的大小差不多可以用双手捧住,相当地轻。
“这是龙造寺送给你的,不过只能在必要的时候打开。”
“必要的时候啊……”
“再见。”利科关上车门,向后退开一步鞠了一躬,车很快开动了。
轿车绕过有着喷泉和玫瑰花的庭院,沿着求助的队伍逆向而行,逐渐加快速度,车窗外利科的身影渐渐看不到了。
穿过那道砖砌的拱门,轿车行驶在林荫道上。四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零零星星的路灯光中,可以看到纷飞的小雪。
半路上,我看到有两个孩子在路灯下拿着扫帚打扫。
“司机先生,麻烦停一下。”
我赶快对着驾驶席叫了一声,因为中间有一块隔板,所以我看不到驾驶席,不过轿车对我的声音做出了反应,马上停了下来。
那些正在打扫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来往车里看。
我打开车窗,把脸露出来。
“喂,你们两个。”我向着那两个孩子打招呼。
他们俩差不多是上小学的年纪,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我。
“龙造寺先生这个人怎么样?”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然后露出了率真的笑容。
“他是个很好的人。”
“不过生起气来有点可怕。”
两个人七嘴八舌地说。
“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像先生那样的侦探。”
“我也是,长大以后要像先生那样!”
“是吗……谢谢你们,加把劲继续打扫吧。”
“好——”我跟他们挥手告别,轿车再次开动了。
那些孩子看起来不像在说谎,至少他们的表情不是一个受到强迫或是洗脑的人会有的。
然而一想到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可怕力量,我就觉得今天我所看到的一切,也许都是事先布置好的假象。我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一样,那种漂浮在空中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呆呆地望着车窗外,外面的景色逐渐变成了我熟悉的都市。
我把黑色信封举起来对着车窗,想借着路灯的光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不过什么都看不见。
轿车终于在校门前停下了。
司机什么都没说,我打开车门下了车。我对着司机鞠了一躬,轿车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开回车道上,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我有种终于回到了现实的感觉。远远可以看到宿舍的灯光,感觉非常亲切。
我走进宿舍,走廊上有一大群人。感觉有点吵闹。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住在其他寝室的女生看到了我,大叫起来。
“啊,结!大事不好啦!”
“发生什么事了?”
“别问了,赶快过来!”
我被她们拉着沿走廊往前走,看来人群聚集的地方是我房间的门口。
“有个可疑的人想撬你房间的门锁。”
“撬门?”
我从舍友之间穿过,来到门前。
有个女孩子背靠我房间的门,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即使在宿舍的旧日光灯的照耀下,她的头发看起来仍然光滑柔软,白皙的脸颊几乎看起来都有点惨白了。她一脸不服气的表情瞪着对面,不过一看到我,神色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
“结姐姐大人!”原来是雾切响子。她站起来,一下子扑过来把我抱住。
我接住了她纤细轻盈的身体,她的衣服上到处都是污渍,散发出泥土和灰尘的味道。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像这样靠在我身上,我抱着她的脑袋,觉得她很脆弱,就好像随时会摔碎一样。
宿舍里的学生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我跟雾切这样,她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鼓起掌来,大概是因为目睹了一场令人感动的重逢吧。
“不报警吗?”
舍友问我。
“嗯,没事,我认识她,谢谢大家,”我一边说,一边打开门,把雾切推进我的房间。“好了,大家晚安,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我进了房间,反手把门关上,把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和好奇的目光关在外面。
我把门锁上了。雾切一脸尴尬地抬头看着我。
“我本来是想偷偷溜进来的,结果不小心被发现了。”
“谁都有失败的时候,”我把背包往床上一扔,让雾切在我旁边坐下。“话说回来,你打算从正门溜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失败了吧?”
“一开始我本来是想打破窗子进来的,但是我想要是窗子破了个洞,你会冷的。”
“你在为我着想啊,谢谢你。”
我拍了拍雾切的脑袋,她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拼命摆头。
我在书桌的椅子上坐下,跟她面对面了。
“为什么你要偷偷溜进我的房间?”
“因为我只想得到这里了……”
雾切低下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交叉在一起的手指。
沉默来临了。如果我继续沉默下去,说不定她就会开始解释了,虽然我心里是这么希望的,但她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我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上。“我很担心你啊,雾切妹妹,你都到哪里去了,我完全联系不上你。”
“……现在还不能说。”
“这是什么意思?”我有点恼了。“你不相信我?还是说觉得我这种人靠不住?”
“不是的,”雾切神情急切地说。“该怎么说呢,我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
一向沉着冷静的她竟然也会心慌意乱,她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遇到了让她不知所措的糟糕事态呢。身为一个侦探,她是一流的,要说有什么能够把她逼到这个程度,那我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是那些家伙做的好事吧?”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雾切点头了。
——不可饶恕。
一群成年人居然毫不留情地对一个上初中的小女孩下手,只不过因为她恰巧生在一个继承了侦探血脉的家族里……
“以后我也会跟结姐姐大人你解释的,”雾切仍然低垂着脑袋说。“总而言之,这几天我为了躲避他们,一直在四处逃亡,想着至少要撑到爷爷来。目前他们的目标是我,所以只要我藏起来,他们应该就没办法了……”
“不愧是雾切妹妹,那些家伙已经搞不清楚你的行踪了,他们说不知道你在哪里——”
“结姐姐大人,”雾切一脸愕然地打断我的话。“你是听谁说的?”
“啊,这个……”我犹豫了。
应不应该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应不应该告诉她新的“黑之挑战”即将开始?
然而,这也许会给她招致更大的麻烦,我不想让她再有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了。
然而我甚至没有烦恼的必要——雾切似乎连我心中的迷惘也看穿了。
“你是不是跟委员会的人接触过了?”雾切眉间皱起了小小的皱纹,她咬住了下唇。“太迟了……果然事情发展的趋势跟我想的一样,我之前就想到在我失踪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把矛头指向结姐姐大人的,他们可能会利用姐姐大人把我引出来……所以我首先就到这里来了。”
“这样啊……但是我觉得这次他们的目的不只是你一个人。”
“怎么说?”
我把自己跟龙造寺之间的对话讲给她听。
在听我讲述的时候,雾切的脸上逐渐恢复了平时那种冷若冰霜的侦探表情,虽然她这个样子很帅气,但同时我又觉得有点可怜。她的才能既强大又脆弱,甚至足以毁灭她自己。
“要是我拿了白色信封,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真的让我加入。”
“你后悔了?”
“怎么会,”我鼻子里笑了一声,回答她。“我才不会让他们得逞呢。”
“但是……我觉得从结果上来说,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的确,龙造寺当时似乎是认为我不会拿白色信封的。在知道结果的情况下仍然采取这种行动,这几乎有了一点信仰犯罪的味道,令人不寒而栗。
“据龙造寺先生所说,他们是真的认为‘黑之挑战’是一种拯救犯罪受害者的手段。也许对他们而言,雾切家就是最大的障碍。”
“很难说啊……”雾切陷入了沉思,低声说道,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顺带一提,这是新的挑战书。”我从背包里拿出黑色信封。
“还没拆开吧?”
“嗯,一拆开‘黑之挑战’就开始了吧?我还没那个胆子当场把它拆开。”
挑战书的信封上安装有感应器一类的东西,只要一打开,它就会把这一信息发送给作案者和委员会。从这个瞬间开始计算的168个小时,就是“黑之挑战”的游戏时间。作案者将复仇对象全部杀害,并且没有被侦探揭发,那么作案者获胜;反过来,作案者遭到揭发,或者没能将目标人物全部杀害,那么作案者就宣告失败,有义务偿还在‘黑之挑战’中花费掉的全部资金(委员会所垫付的资金)。由于这笔资金的金额以个人能力基本无法偿还,这就意味着作案者必须通过人身保险等方式付出代价。
“如果一直不拆开会怎样?”
“没有拆开的挑战书大概会送给其他侦探吧,不过这次他们似乎一开始就是冲着结姐姐大人你来的,想必只会送来另一个信封。”
我对着日光灯把黑色信封举起来,果然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东西。
“大概又会把人关在什么地方吧,唉……”我不由得叹气。“这次是山庄还是孤岛?本来我的专业不是杀人案啊……”
“不过事件的难度应该是跟结姐姐大人你的等级相符的,也许会比上次轻松吧。”
“啊,说得也是。”
在“黑之挑战”中,事件中所使用的凶器和手法等,都取决于受召唤的侦探是什么等级。这次已经事先说过要召唤我了,所以大概可以预想到事件的难度。
“雾切妹妹,你也会帮我忙的吧?你可不要再一个人玩失踪了啊。”
“嗯,那是当然,现在‘黑之挑战’对我来说,既不是没有意义,也不是没有关系,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雾切说,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我们还是选个时间再拆信封吧,那样可以让最后时限好算一些,”我说。“明天正午的时候怎么样?”
雾切点头同意。
“在此之前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呢。首先,雾切妹妹,你去洗个澡,你的头发也乱蓬蓬的,我来给你梳好。”
当天晚上,雾切一在我的床上躺下,就马上发出了细细的鼾声。虽然我不知道在此之前她在什么地方又是怎样孤军奋战的,至少她现在好像是能够全身心放松下来了。
要是这样一个夜晚永远不会过去就好了。
不过命运就连我的这个愿望也不会满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