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华又向骆辛递过去一瓶矿泉水:“被你小子说中了,在被害人手套上果然检测到他人的DNA,大概率是凶手的,搜索数据库,没找到匹配者,应该没有过前科。”
“嗯。”骆辛抬手婉拒矿泉水,冲放在屋子中央的轮椅指了指。
沈春华心领神会,放下手中的水,从白大褂兜里掏出白色乳胶手套戴上,紧接着把放在办公桌上面的工具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副茶色护目镜架到脸上,然后又取出一只便携式紫外线光源筒。
沈春华手持紫外线灯照向轮椅,瞬间一些斑斑点点的荧光,便呈现在她眼前。有几处荧光呈银白色,周围较深,带紫蓝色边缘,大概率是人体体液。
也就在这时候,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和骆辛裤袋里的手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凯”的真实姓名叫吴俊生,21岁,本地人,户籍地址登记的是南城区一处高档住宅小区。周时好亲自出马找上门去,见到了自称是吴俊生继母的年轻女子,据她说:吴俊生生母早年病逝,父亲是经商的,目前在国外出差,原本父子俩一起住,两年前她和吴父结婚后吴俊生便搬到自家位于海滨的一处别墅中独立生活,两年中鲜有回家记录,与父亲联系也不多,目前无正当职业,只要打电话就一定是要钱。
吴俊生继母给出的吴俊生的手机号码与直播网站提供的一致,并拿便笺卡片帮忙写下吴家海滨别墅的具体地址。周时好接过卡片一看,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个海滨别墅竟然位于与双阳村相邻的龙山村中,由龙山村进出市区的主路,正是抛尸现场邻近的那条大马路。
辞别吴家,周时好迫不及待跳上吉普车,一路猛踩油门,高速疾驰,仅用了40多分钟,便从南城赶到位于西城区郊区龙山村的海滨别墅区。只是到了才发现,所谓的海滨别墅区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高大上,反而透着一股荒凉和落寞。
别墅区建在背靠海滨的一个山坡上,入口处有一个灰白色的拱形门,门口没有保安把守,可随意进出。进了门里,迎面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呈南低北高之势,越往小区深处走坡路越陡,大致有三四十栋两层或三层独栋别墅,错落林立在马路两旁。看起来建筑年份应该比较早,别墅的外墙大都黯淡失色、陈旧脏污,小区的人气显然不是很旺,街边停的车辆少得可怜,人影更是难见。
实质上,常年生活在干燥气候中的北方人,根本住不惯这种冬冷夏闷、四季潮湿的海滨房子,但凡买的人都是在房地产经纪人的忽悠下奔着升值买的,基本不用于自住。不过现如今这里的房价并没涨多少,一是因为土地产权挂靠在村里,别墅没有自己的产权证;二是近年来国家正大力整治破坏生态环境的违法建筑,别说升值了,将来能不能保住别墅都是个疑问。
周时好按照吴俊生继母给出的楼号,来到一栋墙体为灰色和棕色相间的两层别墅前,两扇暗红色大铁门紧紧闭着,墙边荒草萋萋,甚是孤寂。周时好敲了一阵子门,没人回应,用手使劲推了推,大铁门纹丝不动,应该在里面上了锁。周时好无奈,掏出手机拨下吴俊生的号码,听筒中随即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周时好不甘心,退后几步,仰头打量。别墅围墙是全封闭式的,高度估计在2米半左右,墙体光溜溜的,徒手很难爬上去。周时好稍微琢磨了一下,钻进停在街边的吉普车里,把车开到墙根下,踩着机关盖,手搭在墙顶稍一用力便骑到了墙上,显然他是铁了心要翻进墙里一探究竟。
周时好小心翼翼地从围墙上跳下。院子里铺着石砖地面,入户门是紫铜色的,玻璃窗是茶色的,从窗户上看不大清楚屋内的状况,屋内屋外都悄无声息,静得有些瘆人,也不知道吴俊生到底在不在里面。
周时好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纸裹在手掌上,然后才伸手去握门把手,以免屋内真有状况发生,破坏门上的证据。随即,他试着轻轻转动门把手,没承想门竟然轻松地被他拉开了。周时好冲里面叫了两声吴俊生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而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钻进他的鼻腔。周时好骤然双眉紧蹙,久经犯罪现场的他对这样的气味并不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隐隐涌上心头。他用手指搓了搓鼻子,轻手轻脚走进门里。
一打量,别墅中的格局比较老套。进门是个方方正正的客厅,陈设井然有序,未见打斗痕迹,稍有些反常的是,电视柜上方的一排筒灯是亮着的。东西两边有两间正房,周时好以最快速度检查一番,同样未发现异常。然后是背向的厨房和小卫生间,也没有疑点,唯剩下挨着西边正方的一个房间没查看过,这种房间对一般人来说应该会用作书房或娱乐房。
果然,推开原木色的房门,周时好一眼便看到电脑桌和大书架。不过书架上并没有几本书,而是摆着用乐高积木搭建成的各种建筑物、小动物,以及人像玩偶。吴俊生痴迷乐高积木先前早有所闻,问题是这些东西是不会发出难闻气味的。周时好拿起放在电脑桌旁的一个单人相框打量几眼,照片里的男孩满脸横肉,细眯眼,拱形眉,看着有些邪行,论长相和吴俊生这个名字相比,反差是有点大。放下照片,踱步逡巡,一回身,他整个人蓦地怔住。对面的墙上,竟挂着四整张动物皮囊,皮囊上还带着尾巴和一双小耳朵,看上去应该是从小猫身上扒下的皮。周时好凑近观察,有一张猫皮还没完全干透,上面还带着血迹,估计是吴俊生近段时间的恶行。
挂在墙上的猫皮,确实散发着异味,但只是淡淡的臭,并没有周时好在客厅中闻到的那般浓烈。周时好走出书房,书房旁便是通往二楼的木阶梯,周时好疾步上楼,明显感觉臭味更重了。走到二楼楼梯口,周时好看到斜对着有一个磨砂玻璃门,恶臭的气味似乎就是从微敞的门缝中传出的。周时好走过去,轻轻推开玻璃门,里面也亮着灯。这是一个带浴缸的大卫生间,而浴缸里赫然泡着一具腐烂不堪的尸体……
尸体系男性,周身只穿着一条三角裤衩,仰面浮在蓄满水的浴缸中,头发有部分脱落,面部呈污黄白色,油腻腻的,犹如打了香皂,双眼和鼻子均已腐败凹陷,张大的嘴巴中塞满蛹壳和蝇蛆。浴缸外,横七竖八散落着死者穿过的衣物,有衬衫、牛仔裤、袜子和旅游鞋,衬衫和牛仔裤上都沾染了大片污渍,应该与马桶旁风干的污渍一样,是死者的呕吐物。
接到周时好电话,没多长时间支队各路人马便陆续赶到吴家别墅中,骆辛和叶小秋以及新任支队长方龄也在其中。
沈春华大致检查了一下尸体状况:初步观察身上未见锐器创伤,脖颈部位没有勒痕,头脸部也未见钝器伤,睑结膜有点状出血迹象,结合衣物上的呕吐物综合判断,死者有可能系酒醉溺水导致的窒息死亡。当然,不能完全排除人为因素,或许有人趁死者深度醉酒、意识薄弱之时,将其按到浴缸里淹死也不一定。死亡时间上,以现在初夏时节的温度推算,蛹破壳成蝇约需两周,且死者面部出现尸蜡,推测死亡时间在两到三周之前。
现场勘查员在一层客厅沙发上和地板上,分别找到一部苹果手机和一个男性手包。经检查,手机因电量用尽自动关机,SIM卡号与吴俊生的手机号码一致,同时在手包中发现了吴俊生的身份证,两相交叉比对,死者系吴俊生的可能性很大。
骆辛和叶小秋此时身在那间挂着猫皮的房间中。叶小秋紧鼻皱眉看着墙上的猫皮,嘴里一个劲地嘟哝着“变态”两字。骆辛则把吴俊生的单人相框拿在手中端详着,须臾走出书房,将相框交到正在客厅中向方龄介绍发现尸体经过的周时好手中,语气淡淡地说:“我在星星希望之家见过他,他也是崔教授的学员,他是一个‘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者’。”
第六章 畸形之好
DNA检测结果证实海滨别墅中的死者确系吴俊生。法医解剖尸体发现,其肺脏缩小而呈污秽红色,胸腔内有血性积液,系肺内吸入之水漏入胸腔以及血液坠积所致,符合“生前溺死”体征。抽取心肌血检测,未发现药物和毒化物成分,但酒精浓度高达300毫克/100毫升,理论上会导致嗜睡乃至昏迷甚至死亡状况,似乎印证了沈春华在现场时的初判。不过随后她在死者脱落的一片指甲上,采集到属于他人的皮肤组织,经DNA检测比对,匹配到数据库中一名叫杨大明的前科犯,由此吴俊生真正的死因还有待商榷。不过虽然目前还无法精确判断他的死亡时间,但很明显要早于刘媛媛被杀数日,因此这个本该最值得追查的嫌疑人,却首先被排除在案子之外。
案发当日与刘媛媛约会未成的王阳,给出的口供也基本属实。既有小区监控录像佐证,又有人证,并且技术队还派人对他的手杖、衣服、鞋子、DNA进行检测,结果未发现与案件相关的证据。不过在刘媛媛借给他的那把轮椅上,法医采集到几枚精斑,DNA检测结果显示与在被害人手套上采集到的DNA同属一人。然而多了这一项证据,反而令支队的办案思路开始模糊,或许刘媛媛曾经确实交往过一个残疾人男朋友,手套和轮椅上的DNA证据,很可能只是两人在亲热时留下的,与案子可能没什么关联。当然,不管怎样,还是要先把这个所谓的残疾人男朋友找出来。
至于“幺鸡”刘栋,行车记录仪显示案发当日他下班之后确实直接回家了,到家的时间是5点10分左右,检查他的私家车后备厢未发现可疑痕迹。不过仅凭这两点,并不足以证明案发当时他无法出现在刘媛媛家中,并且他的身高外形和鞋码都近似先前掌握的凶手特征,尤其他老家是复州市,虽扎根金海多年,说话还是带有一些家乡口音(金海市共代管两个县级市,分别是庄江市和复州市,地理位置均在金海市以北,说话口音上与金海市内有显著区别,但二者之间却比较相像),或许那个摆地摊的老大娘有些想当然了,错把复州口音听成庄江口音也说不定。
关键警方刚刚通过银行调阅刘栋的财务支出记录,发现他在5月18日,也就是刘媛媛被害前三天,曾通过网银向刘媛媛银行卡转了3000块钱,而在上一次的问话中他并没有提及这笔钱,想到王阳的口供,警方不得不怀疑:有可能刘媛媛真听了王阳的话,敲诈了刘栋一把,然后刘栋把视频录像拿到手后,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只是经过调查,没发现刘栋与双阳村存在任何交集,与骆辛给出的嫌疑范围不符。当然,虽然周时好十分信任骆辛的能力,但在案件侦办工作上,他还是会以遵循事实依据为首要原则,骆辛给出的行为分析判断他乐意参考,但不会作为必然条件,所以周时好决定明日正式传唤刘栋。
转眼到了周末,窗外乌云密布,阴雨欲来。今年的气候特别反常,立夏已半月有余,空气中却还带着一股微寒,而且雨水也特别多,尤其邪门的是,每到周末总得下一阵子雨。
既是休息日,外面天气又不好,叶小秋决定在被窝里多赖会儿,可刚又眯着,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她闭着眼睛摸索到手机放到耳边,听到里面传来周时好的声音,立马一个激灵挣扎起身子靠到床头,只是很快情绪又蔫下来。本以为周队打来电话是关于工作调动的事,没承想又是要自己帮忙去伺候那个“神经病”,叶小秋心里这个憋屈,挂掉电话后狠狠将手机摔到床上,发泄一把。
周时好昨儿在队里忙到下半夜,便在办公室沙发上凑合眯了几个小时,早上醒来老觉得有个什么事没办。琢磨一会儿翻翻桌上的台历看到今天的日期,才猛然想到了是骆辛做心理辅导的日子。骆辛每周六10点,都要去“明光星星希望之家”,接受崔鸿菲教授的心理辅导。这个习惯至今已持续好多年了,而先前都是宁雪陪在他身边,从不需要周时好多费心。想起宁雪,周时好心里又一阵难过。难过之后只好给叶小秋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接送一下骆辛,支队这边跟着两个案子,他实在脱不开身。
叶小秋按照周时好指定的时间将车开到骆辛家楼下,几乎与此同时骆辛从楼栋里现身出来,一言不发拉开车门坐进车里。与先前不同,今天骆辛戴了顶运动帽,帽檐压得很低。叶小秋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他似乎很不自在。骆辛坐在车里不时向窗外左顾右盼,双手放在大腿上,手指飞快交替弹动着。多年来,陪伴他去做心理辅导的一直是宁雪,现在换了叶小秋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金海市,地处渤海之滨,三面环海,一面靠山,海滨景色秀丽宜人,其中尤以坐落在主城区南城的“海滨路”最为知名。海滨路全长近40千米,道路蜿蜒曲折,一侧是层峦耸翠,一侧是海浪清波,可谓是山海交相辉应,美不胜收。尤其这阴天,山间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车行其中好似穿越仙境一般。
叶小秋双手握着方向盘,一脸紧张模样。倒不是因为有雾能见度不够,而是她把车开上海滨路,才想起这条路在节假日和公休日里私家车是限号通行的。今天是单号日子,她的车牌尾号是双号,显然是违规的。可现在退也没法退,折腾回去,再打车回来,肯定会迟到的,她只能硬着头皮开,祈祷不要遇见“交警叔叔”。
按照周时好发给她的定位,叶小秋把车开进一条岔路,一直开到一座山边,已经没有路可走了,才看到挂着“明光星星希望之家”门牌的大铁门。一位两鬓染霜的老阿姨,笑盈盈站在门前,头发上聚着雾气,似乎已等候多时。
骆辛下车,直奔老阿姨走过去。老阿姨迎上前亲切地拉住他的手,又摸摸他的脸颊,满面慈爱。紧接着老阿姨又冲坐在车里的叶小秋招招手,喊了声“姑娘进屋里面坐吧,一会儿该下雨了,车里凉”。
三人从大铁门旁边的小门进了院子,院子不大,只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上面安装了一对篮球架,还有一些儿童游乐设施。穿过院子,便来到一栋依山而建的三层欧式小楼前。与院墙色调一致,楼体也是青灰色的,上面爬满青藤,古朴中融合盎然,俨然是一座森林城堡。
进了一楼大厅,正对着的是一个长条的迎宾台,迎宾台两侧各有一个弯曲的楼梯。老阿姨带着骆辛和叶小秋从右首边的楼梯上到二楼。骆辛熟门熟路,走进一间门牌上标着“意象对话室”的房间。对话室旁边有一个会客休息区域,摆放着一圈长沙发,老阿姨把叶小秋请到沙发上落座,又帮她在沙发旁的饮水机里接满一杯水,然后耐心地解释自己是骆辛的心理辅导师崔鸿菲,并告诉叶小秋这次辅导大致需要50分钟。
刘栋被传唤到支队审讯室,一脸冤枉地反复强调自己真的和刘媛媛的死没有一丁点关系,还一个劲地问行车记录仪怎么就不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负责讯问的张川和郑翔没急着搭理他,等着法医沈春华采集了他的唾液样本,郑翔才拿出一张银行对账单撇到刘栋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