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证据表明凶手就是一个人吧。”骆辛哼了下鼻子,云里雾里抛出一句,继而直起身子,继续打量卧室,视线很快便被立在床头边的五斗橱上方挂着的一个大画框吸引住。
“太恶心,太残忍了!”叶小秋不知何时凑过来,看上去卫生间里分尸遗留的痕迹对她刺激很大,她面红耳赤地说,“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凶手如果真的深爱死者不能自拔,怎么会舍得把她切成那么多块?”
“或许那对凶手或者死者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呢?”骆辛语气淡然,稍微仰了下头。
叶小秋闻言,与郑翔不约而同顺着骆辛的视线望过去,便看到对面墙上挂着一个乳白色的大画框,里面镶嵌着一幅刘媛媛的半身画像,装束还是那身她在直播时标志性的女仆装,颇有特色的是,这是一幅“马赛克风格”的人像画。
郑翔走到柜前,踮着脚尖小心翼翼摘下画框,边反身回走,边哇了一声说:“这人像画太牛了,竟然是用乐高积木拼成的!”
叶小秋伸手从郑翔手里接过人像画,举在身前打量着说:“确实做得相当精致,人像也很逼真。”叶小秋说着话,蓦地一怔,像是突发灵感,将乐高人像举到骆辛眼前,“难道这幅拼凑而成的人像画与碎尸的拼接有异曲同工之意?”
一刹那,叶小秋似乎感觉自己解析出凶手分尸的隐喻,不等骆辛回复,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更加仔细地观察起人像画来,很快,她在相框背后发现一行题字,便一字一顿轻声念出:“凯赠。”
“别人送的?”郑翔接话道,“呵呵,看来这个‘凯’对刘媛媛是真爱,他得花多少工夫才能做成这样一幅人像画啊!”
“没你想象的那么难,据我所知有专门的网站可以帮助制作此类风格的模板图片,并能自动计算出拼凑人像所需的积木块数,然后在购物网站上可以买到相应颜色的乐高积木;如果想更省事的话,购物网站上还有专门定制此类人像画的小店,只需提供人像照片和MONEY(钱),就能帮你全部搞定。”叶小秋笑笑,娓娓道出照片的制作过程,紧接着收起笑容,一脸正经冲骆辛问道,“会不会这个‘凯’痴迷于分裂和拼接感,拼接的尸体和拼凑的乐高人像画一样,都是他的作品?”
“刚刚我脑子里一闪念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我突然又觉得刘媛媛喜欢这幅人像画的心情更甚。”骆辛点点头,又摇摇头,贴在右边大腿外侧的五根手指交替弹动着,“因为在她整个家里,没有任何有关她的照片,只能看到这么一幅人像画,而仅有的这幅人像画记录的是她在网络直播时的模样,你们有没有一种感觉,刘媛媛在回避现实中真实的自己?”
“你的意思是说她很自卑?”叶小秋问,“她真人很丑吗?”
“不算吧,就是一个普通人,个子有点矮,但对女生来说也不算缺陷。”郑翔应道。
“不是自卑,好像是某种焦虑,或者是自我厌恶……”骆辛道。
“刘媛媛喜欢这幅人像画,与‘凯’是犯罪嫌疑人并不矛盾啊。”叶小秋说。
“我现在有些混沌,感觉这幅画可能和刘媛媛的死有些关联,但又很可能不是什么关键性因素,反正这女孩身上有种特别的气息,我现在还没有捕捉到。”骆辛若有所思道。
“哟,你不是天才少年吗?”叶小秋撇着嘴角,语带讥讽,“这就没电了?”
骆辛愣了一下,没料到叶小秋在这儿等着自己,瞬即面色恢复正常,坦然自若地说:“我是天才,又不是神仙。”
张川这会儿也在案发现场附近。由于主观上倾向周时好的因素,当然也是惋惜自己同样失去再上一个“台阶”的机会,他对新任支队长方龄的印象并不怎么好,不过对于方龄针对现有案情信息做出的一系列分析,他心里还是蛮服气的,对待方龄布置的排查任务便丝毫不敢怠慢。
老旧社区意味着成熟社区,吃穿用行的商店特别多,尤其刘媛媛住的地方距离泡山街道商业中心区域并不远,凶手杀人后所需的分尸和抛尸用具,都可以在短时间内轻松买到,所以现场附近的超市、药房、建材商店、综合性商场等等,便是眼下张川等探员重点排查走访的目标。
排查手段以问话和调阅店内监控为主,但一个下午大大小小的店走访了不少,却未有任何收获。张川及时调整思路,扩大范围,把排查延伸到作案现场周边的路边摊。实质上,在刘媛媛工作的明丰商城外的一条长街上,有很多摆地摊的,卖的东西也是品种繁多、五花八门,而且很多摊主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年人,接触起来应该更符合凶手的避险心理。
果然,一个卖日用杂货的老大娘向探员反映:前天傍晚,曾有一个胖胖的小伙子到她的摊子上买过一件雨衣、一沓垃圾袋和一个大双肩背包。老大娘之所以对这桩生意印象深刻,是因为小伙子当时坚持用现金结账,老大娘表示平时都用微信转账没法找零,没承想小伙子大方地表示剩余的钱不用找了。至于长相,因为小伙子当时戴着帽子和口罩,加上老大娘眼神不济,所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听小伙子说话的口音跟她在庄江市的亲戚很像。
第五章 浴缸浮尸
次日早间例会,案情汇总分析。
目前掌握的线索有:被害人刘媛媛家有疑似轮椅长期逗留的痕迹,案发当时有一名拄着手杖的残疾男子曾出现在刘媛媛家楼内,二者是否有关联还有待查证,但残疾男子的身形体征与技术队给出的凶手特征不符,且残疾人独自完成整个作案的难度比较大,除非他有同伙。
与残疾男子相比,作案嫌疑更大的是那个傍晚光顾路边摊的胖小伙,时间上和所购物品以及身材上,都与案情信息对得上,目前已知胖小伙说话带有庄江市口音,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与刘媛媛是同乡。
刘媛媛家卧室墙上挂着一幅用乐高积木拼成的人像画,赠予者留名为“凯”,用乐高堆积人像和拼接碎尸,会不会是在相同心理需求下促成的,是个值得追查的线索。
综合抛尸手法和抛尸现场周边的情况分析,抛尸的目的或许不仅仅只是为了藏匿尸体,有可能带有某种心理上的执念色彩,推测凶手应该与双阳村有一定的交集,很可能就生活或者工作在村里。
抛尸区域并没有交通监控和安防监控,最近的一个交通监控摄像头设置在该区域以南约200米远的一个十字路口,通过交警指挥中心调阅监控录像,重点筛查了晚上6点至次日凌晨天亮之前,驶进和驶出“抛尸楼”方向的过往车辆,目前还未发现可疑车辆。
刘媛媛的两部手机,由于损毁太严重,技术队表示已无法修复,不过SIM卡经过烘干后已经可以使用。利用手机号登录刘媛媛的微信,与凶手有关的信息应该被删除了,目前还未找到有价值的线索,通话记录方面也未见可疑线索。
会议接近尾声时,苗苗送来“火鸡直播”网站发来的,关于刘媛媛做直播的相关资料信息。资料中显示:刘媛媛注册“火鸡直播”的时间总计7个月零9天,最近一次上线直播日期为5月20日,也就是其遇害的前一天。粉丝量最高峰时期超过2万人,“5月3日”乌龙事件发生后,粉丝量急剧下降至5000之下,并且每日真正活跃与刘媛媛在直播有互动的已经不足10人。粉丝亲密值和礼物贡献榜最高的,是一个网名叫“凯”的粉丝,第二名的网名叫“幺鸡”,第三名……其中前两名IP地址显示为金海本市,第三名至第五名均为外地网友,再往后实质上贡献的礼物值基本都很小了。由于网站设定需要绑定手机才能与主播互动,所以“火鸡直播”也把这些网友的手机号码,以及充值购买礼物所用的银行卡账户一并详细列出。另外,资料中还指出那个叫“凯”的粉丝,自刘媛媛出现乌龙事件之后,便没再上线过。
下一步案件侦办的工作方向:深入排查走访被害人刘媛媛的社会关系和日常交往人群,从中寻找腿脚有伤残的男子,以及操庄江口音的肥胖男子,同时针对以上两个嫌疑人特征,对抛尸所在地的双阳村进行深入摸排;并细致调查刘媛媛的几个忠实粉丝,重点是身在本市、礼物贡献值处在前两位的粉丝,当然第一名“凯”是重中之重,至于外地粉丝则暂时先请求当地警方协助调查。
散会后,郑翔第一时间拿出手机摆弄一下,在座位上磨蹭了一会儿,见会议室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左顾右盼地晃悠到正在整理手边资料的周时好身边,轻声说:“周队,跟你说个事啊!”
“说。”
“骆辛的事。”
“他怎么了?”周时好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问。
“他昨早给我打电话,求我帮个忙,让我去110指挥中心搜集一下近段时间有关自杀和意外死亡事件的报警信息,您看这事我办吗?”郑翔挠着头问。
“办。”周时好斩钉截铁地说,“回头报告先拿给我。”
“明白了。”郑翔使劲点着头说。
“哦,主播这个案子是你向骆辛透露的吧?”郑翔刚要转身走,周时好又叫住他问。
“他昨儿电话里问我最近都在办啥案子,我顺嘴说了一下。”郑翔顿了一下,紧跟着补充说,“对了,他还问了小秋的一些情况。”
“行,我知道了,干活去吧。”周时好点点头,继续整理手上的资料。
方龄走出会议室大门之前,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时好一眼。这次早会,方龄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寡言,昨天是因为周时好想当众出她的丑,她不想遂了周时好的愿只好小露锋芒,其实她办事向来还是很有分寸的,她知道自己刚到队里应该少说话,多观察、多做事,所以这次例会上臭不要脸的周时好一上来就习惯性端出主会人的架势,她也采取默认的姿态,任由他做汇总发言和发号施令。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问号。她来金海之前通过一些人脉关系打探过周时好的情况:个人生活方面,没结过婚,目前还是单身;工作方面,缺点是嘴太碎,性格散漫,对下属过于纵容。优点是办案雷厉风行,经验丰富,该严谨的地方绝对严谨,是个实干家。其实方龄下基层调研时,接触过很多像周时好这样从探员一路摸爬滚打走上领导岗位的刑警,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务实,注重实实在在的证据。而刚刚周时好提到关于乐高人像画与拼尸之间在心理机制方面的关联,以及抛尸行为与双阳村发生的交集,实质上是运用了通过行为反推犯罪心理动机的手法,显然不太符合他这种人的办案作风。并且周时好只是给出一个笼统的指示,并未展开解释,或许因为他只是转述了某个人给出的提示。想到此,方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眼神幽邃的少年的脸庞……
方龄脑海中的那张脸,此时正襟危坐在档案科的玻璃房中。刚刚郑翔在会议室中拿出手机摆弄的同时,骆辛也关掉手机的通话键。也就是说,骆辛通过与郑翔的手机连线,全程旁听了案情汇总分析会。
骆辛把塞在耳朵里的耳机摘下,冲着白墙稍微怔了一会儿,便转头把注意力放到摆在脚边的两个大纸箱子上。纸箱子里面装着几摞卷宗盒,是昨天新进需要归档的档案。前面的审校、编纂工作同事们已经做完了,他所需要做的是把卷宗盒侧面的注解标签贴好,然后再把它们分门别类归入档案储藏室中,这也是骆辛在档案科日常的工作分工。当然,每一份档案入库前他都会过目一遍,里面记载的内容随之也无形中储存到他的大脑当中,可以说几乎每一份档案他都可以一字不差地准确复述出来,同样每一份档案所在的位置,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如此,用了一个多小时,骆辛做完分内工作,去洗手间洗了把手,回到玻璃房中背上双肩包,出了玻璃房,径直走到叶小秋身旁。
“跟我去见一个人。”
“你说走就走,我还上班呢。”
“你不是喜欢办案子吗?”
“我喜欢啥跟你有关系吗?我凭啥听你的?”
“可是你不开车我没法去啊?”
“坐公交、打车随你。”
“坐公交车太浪费时间,坐出租车又很浪费钱。”
“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开车的油钱不是钱啊?”
…………
眼瞅着两人在办公室里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科长程莉坐不住了,起身绕过办公桌来到叶小秋工位前,把手轻搭在骆辛肩膀上让他先去停车场等着,然后冲玻璃房指指,示意叶小秋跟她进房里去。
叶小秋关上玻璃房的门,便忍不住指着骆辛的座位吐槽道:“科长,我真搞不懂,这明明是个怕死鬼、自私鬼,加自恋狂,你们干吗都让着他?”
“怎么,昨天你们俩相处得不愉快?”程莉问。
“别提了,昨天从一个案发现场出来,他说了个地址,我以为又是跟案子有关,便拉他去了,结果到了地方他说他到家了,您说气不气人?”叶小秋哭笑不得地说。
“哈哈……”程莉掩嘴笑笑,随即恢复正色,指指自己的脑袋,“小秋,你别跟他太计较了,你不觉得他的言行举止总是过于直白吗?他小时候出过车祸,‘这里’的思维和咱们正常人不太一样。”
“那怎么还能当警察呢?”叶小秋不解地问。
“你从来没听你父亲提起过他?”见叶小秋摇摇头,程莉叹口气,“这说来话就太长了,等有机会我好好和你说说。”紧接着,程莉又语气恳切地说,“骆辛这孩子身世很可怜,很小的时候身边就没了亲人,他父母也都是警察,你现在坐的位置不仅先前宁雪坐过,骆辛的母亲也坐过。想当年他父母和你父亲、还有我都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们就像一个大家庭的兄弟姐妹似的彼此照顾、扶持。你比骆辛大两岁,是姐姐,以后要多关照他,就算帮帮我,我想你父亲若在世,也会愿意看到你们俩和睦相处的。还有,我听说你在派出所工作期间曾被选送到省厅网警总队进修过半年,正好骆辛是电脑白痴,你在这方面也算能帮到他,关键骆辛这小子想做什么、想办案子,我都拦不住,你跟在他身边我也能放心些,科里的工作我会帮你协调,就是千万要注意安全。”
“懂了。”叶小秋木然点头,似乎一时还消化不了这中间复杂的关系,但还是抿下嘴唇,听了程莉的吩咐,“那我去了。”
“一定注意安全……”程莉在身后一再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