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好在队里威望高,除了工作能力,还有就是对下属事无巨细的照顾。这不,想着沈春华连夜做尸检,肯定顾不上吃早饭,他特意到食堂买了包子和小米粥带过来。看到周时好和他手里的早点,沈春华又开始起腻,迎上前像老夫老妻似的挽着周时好的胳膊,开玩笑说:“还是男朋友好,心里总想着我。”
“别自作多情,我是想你的尸检报告。”周时好把胳膊从沈春华的臂腕中抽出,把早点放到工作台上,“以后少瞎咧咧,赶紧吃你的早点吧!”
“哎,我发现你们新来那老大总是劲劲儿的,官威还挺大的。”沈春华走到墙边的洗手池前,边搓手,边说道。
“别胡说,人那是正常工作态度。”周时好说。
“哎哟,这就护上了。”沈春华撇撇嘴,走到工作台前,从饭盒中取出一个小包子塞到嘴里,眯着眼睛说,“你还别说,你们这新老大一脸御姐范儿,气质和身条都不赖,有种别样的风情,你们这些臭男人是不是就中意这样的?”
“我算是服了你了,”周时好一脸无奈,指指沈春华的脑袋,“你那里天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正经找个男朋友吧。”
“嘻嘻,我就喜欢你这个不正经的男朋友。”沈春华作势又要去挽周时好的胳膊。
“别闹了,一手包子油,赶紧吃,听完你这里的情况,我还得回去开会。”周时好抬手推开沈春华,冲旁边使了个眼神,意思是在孩子面前让她收敛点,然后一脸谄笑对着骆辛和叶小秋说:“你们俩吃早饭了吗?”
“吃了,吃了。”骆辛面无表情,一副懒得搭理周时好的模样,叶小秋赶忙抢着说。
“报告我还没来得及做,就先给你说说情况吧。”沈春华端起饭盒,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凑到解剖台前说,“头颅的顶骨部位有多条线状骨折并相互截断痕迹,说明被害人脑袋曾被钝器反复击打过,导致全颅崩裂死亡。耻骨联合部位背侧面背侧缘有骨质凹痕,是分娩所致,意味着被害人系女性,且生过孩子。耻骨联合面有下凹,背侧缘向后扩张,联合面有呈卵圆形倾向,表明其年龄大致在31岁到34岁之间。测量尸骨长度,再以填充5厘米的软组织厚度综合计算,被害人身高大致在1.61米左右。至于死亡时间,还需要综合骨密度、钙化程度的检测结果才能最终确定,不过根据我的经验判断,被害人已经死亡相当长时间,5年、10年都有可能。”
“提取骨骼做DNA检测了吗?”周时好问。
“已经在做了,结果还要等一等。”沈春华说,顿了下,走回工作台前,敲击几下电脑键盘,电脑屏幕上显现出抛尸所用的旅行箱照片,接着说道,“这是一个叫‘章鱼牌’的大号旅行箱,材质是用高级防水牛津布制成,质量和做工都很不错,在海水里泡了这么多年也没怎么腐烂。”沈春华又敲了下键盘,屏幕上显示的照片由旅行箱换成一个圆形似乎是衣服扣子的东西,扣子周边被银色金属包裹着,扣面是一个粉色的塑料花瓣,“这是在尸骨下面发现的一枚女士衣扣,由合金和ABS塑料制成,属于廉价品,采用的是针帽式免缝设计,主要是做装饰用的,比如钉在衣服领口、袖口,有的时候也可以钉在衬衫最上面和第二个扣子中间防走光。不过我们只找到了扣子的上半部分,下面的金属帽没在箱子中,估计是凶手在除掉被害人衣服时落下的。旅行箱和扣子,痕检科还在做进一步的检查,具体资料我会在报告中写明,不过都被海水泡过了,估计很难在上面找到遗留的证据。”
“那扣子有没有可能是凶手落下的?”叶小秋插话问。
“当然有可能。”周时好说。
“那就必须考虑凶手是女人的可能性。”骆辛接下话道。
离开解剖室,骆辛和叶小秋跟随周时好一同回到支队办公楼,一走进办公间,郑翔便从工位上站起身迎上来,指了指方龄的办公室,说道:“周队,陈大爷又来了,情绪挺激动,被方队带到办公室了。”
“行,我知道了。”周时好拍拍郑翔肩膀,朝方龄办公室走过去,敲敲门,推门进去。
“陈大爷是谁?”叶小秋望着周时好的背影好奇地问。
“陈大爷有个女儿,几年前突然失踪,当时有人在黑石岛中一个叫望鱼崖的山崖边,发现了他女儿的项链和一只运动鞋,结果我们在山上和崖下搜索好几天也没找到尸体,后来这个案子兜兜转转查了很长时间都没什么进展,陈大爷的女儿始终没有下落,可谓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转为积案。”郑翔介绍说,“陈大爷女儿失踪的时候是秋天,自那年开始的每年秋天,他都会和老伴到队里询问案子有没有新的线索,这不昨儿看到网上传咱们在黑石岛发现一具无名尸骨,自认为是他女儿,一大早赶过来嚷着要认尸。”
“档案号J21020020151028,姓名陈洁,年龄38岁,失踪时间2014年10月24日。”郑翔话音刚落,骆辛机械地说道。
“你知道这个案子?”郑翔说着顿了一下,拍拍自己的脑袋,笑着说,“我忘了,你是你们档案科行走的数据库。”
“解剖室里那具尸骨,会不会真就是陈大爷的女儿?”叶小秋问。
“应该不是,发现陈洁遗物的山崖和咱发现无名尸骨那地儿不是一个地儿,差着百十来米的距离。”郑翔叹口气说,“要证明很简单,陈大爷女儿的DNA信息咱们的数据库里有记录,等法医对无名尸骨的DNA检测结果出来,比对一下不就知道了?”
三人正聊着,方龄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拉开,陈大爷一脸哀戚地走出来,周时好跟在身边轻声安慰,大爷不住地点头,情绪看起来缓和不少。周时好冲郑翔招招手,吩咐他开车把陈大爷送回去,然后反身又回到方龄的办公室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个案子不够重启条件,暂时只能继续搁置。”方龄身子靠在椅背上,冷着脸说。
“我明白,但是刚刚你也听到了,大爷的老伴患了肝癌晚期,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老人家临终前想搞清楚在女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周时好双手按在方龄的桌边,脸上赔着笑,套着近乎说,“咱人民警察不就是专门为人民服务,想人民之所想,急人民之所急吗?哪怕这次最终仍然没什么结果,咱也算为老人家努把力了,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
“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查案子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知道吗?”方龄皱着眉,看着周时好把身子凑在自己办公桌前,一脸忍无可忍地说,“你能好好站着吗?你看看你手下那些探员,一个个散漫得都跟你似的,站没个站样,坐没个坐样,还有点纪律部队的样子吗?”顿了下,方龄稍微缓和口气,接着说,“就算我让你查,咱队里有人吗?别的队都上着案子,你们一大队还得接着查无名尸骨案,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还偷偷查着那个叫宁雪的女民警的跳楼案。”
“行,行,我一定整顿,保证让他们以后在队里都板板正正的。”周时好并不介意方龄的数落,继续厚颜讪笑说,“人员方面没问题,只要你同意重启,其余的我来安排。”
周时好说着话,扭头透过办公室门上的玻璃向大办公间张望,却发现骆辛和叶小秋已经不在视线内,他走到门口,拉开门,四下张望,依然没看到两个人的身影,便冲苗苗扬了下头,苗苗知道他想说啥,赶忙回应说:“骆辛和小秋跟着郑翔一块出去了。”
和郑翔一起走了?这小子是不是对陈大爷女儿的案子感兴趣了?周时好本意就是想推荐骆辛来办这个案子,没想到他已经开始行动了,所以眼下必须要说服方龄同意重启案子,办案子得“师出有名”,这是原则问题。实质上,别看周时好嘴上不靠谱,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很守原则的人,宁雪的案子他也是没办法,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骆辛,干脆和他一道帮他解开心结。
周时好正愣神,方龄指指办公桌前的椅子,深吸一口气,说:“行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你先坐下,正好我要找你说说那俩孩子的事。”
“你不是找崔教授调查过了吗?还要问什么?”周时好显然已经知道方龄在暗中调查骆辛的事,将椅子向后面拉了拉坐下,没好气地说。
“我说周时好,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好歹是一队之长,队里请人做顾问,总得经过我的批准吧?就算是我没来之前就敲定好的,局里也同意,那总得知会我一声,让我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吧?”方龄用手指敲敲桌子,一脸疑惑的表情说道,“那女孩我知道,是去世的叶队的女儿,叫叶小秋,和你的宝贝顾问骆辛都在档案科工作,至于这骆辛首先我很纳闷的是,我查过他的户籍信息,为什么那上面显示你是他唯一的监护人?”
“简单点说,骆辛的父亲是我师父,母亲对我有恩。”周时好无声地笑笑,笑容略显苦涩,沉吟一会儿,抬头说道,“我进支队第一天就跟着他父亲,那时他是一大队大队长,办案非常厉害,我缠着他主动要求做他的徒弟。骆辛的母亲,知道我没有家人,对我很照顾,逢年过节就让我去家里过,还时常给我置办换季的衣服,可以说他们两个人都把我当成家里的一分子。后来,在骆辛8岁那年,不幸遭遇暴力报复社会事件,一个极端仇恨社会的亡命之徒,驾车撞进放学过马路的孩子堆里,当时骆辛的爷爷和奶奶一同去接他放学,结果两位老人家当场身亡,骆辛也被撞伤脑袋成了植物人,在病床上躺了差不多3年的时间。至于他苏醒之后,脑袋出现异于常人的表现,这方面崔教授应该已经和你介绍过,我就不多说了。而就在他奇迹般苏醒的3个月前,他父亲也是我师父,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再早大概5个月,他母亲因为个人原因,选择离开我们这座城市,很多年没有音讯,苏醒之后的骆辛形同孤儿,所以我申请做了他的监护人。”
“他妈妈因为个人原因离开是什么意思?”方龄挑了下眉毛问。
“这个,很复杂,就不说了吧。”周时好脸色有些为难,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深谈,便转了话题道,“你知道我也是孤儿,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所以我和苏醒之后的骆辛有共情,这也是我做他监护人的另一个因素。”
“可是即使这样,你也不能放任他在支队里横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规矩和一点礼节都不懂得遵守吧?”方龄稍微扬了些声音说。
“如果我算是他的家长,我承认我在教育和引导这方面很无能、很绝望。”周时好深叹一口气,“说实话,我是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即使过去这么多年,面对他我仍时常感觉手足无措。我必须承认由着他的性子来是我的一种逃避方式,我担心对他越严格,他的逆反心理越严重,一旦出现冲突很可能会导致无法收拾的局面。”
方龄点点头,语气和缓说:“这点你倒不必过于自责,面对他这种大脑患有严重认知障碍疾病的孩子,大多数家长也都是有心无力,何况你是单身,工作又这么忙,但是总这么放任他也不是个办法。”
“其实他先前没有现在这么过分,主要是宁雪去世了,对他的打击很大。”周时好脸上露出一丝少有的黯淡,“实质上这10多年来,真正陪在骆辛身边的人是宁雪,真正为骆辛付出心力,真正教会骆辛如何工作、如何生活、如何自理、如何与人交往的都是她。虽然直到今天,骆辛在待人接物上仍有很多欠缺,但是你要知道最初的他是一个连喜怒哀乐情绪都不懂得正确表达的孩子。”
“我知道,这样的孩子的内心情绪,往往都是以相反的表情呈现在脸上,很容易引起误会。”方龄脸上露出一丝同情,“我听说宁雪生前也只是档案科的一个普通民警,她怎么会懂得心理方面的引导,骆辛又怎么会乐意接受她?”
“这点还真有些玄妙,可能真的是所谓的缘分吧。”周时好紧了下鼻子,清清嗓子说,“骆辛苏醒之后,大概做了半年的康复,随后就复学了。可这一上学不要紧,他的认知问题才真正显现出来。在课堂上乱讲话,随意在教室里走动,不与同学交流,稍微有人惹他便大发脾气。踹桌子、咬人、打架,谁说都不好使,对老师乃至校长也没有一丝敬畏感,我三天两头被叫到学校挨批评,给别的孩子家长道歉,时不时就得把他从学校接出来。
“带到队里他也不消停,到处乱跑,乱翻东西,把队里搅得乌烟瘴气。有一次他又在学校惹祸,我把他接到队里,他在办公间胡闹,搞得我焦头烂额,正好宁雪到队里办事,便主动说把骆辛带回档案科帮忙照看一下午,结果傍晚我去档案科接他,看到的一幕差点让我掉下眼泪——宁雪在工位上整理档案夹,骆辛安安稳稳坐在她身边翻看档案,整个人显出从未有过的平和。我问宁雪他怎么会这么老实,宁雪说一开始也不安生,后来随手给他一本档案看,他竟然看入迷了。也不知道是他与宁雪投缘,还是档案的魔力,此后只要有机会他就让我把他送到档案科,他和宁雪也相处得越来越好,逐渐宁雪承担了几乎所有是我这个监护人应该做的事情。她还四处奔波带骆辛到各大医院去检查脑袋,通过一些门路找各种心理医生咨询,直到经朋友牵线与崔教授建立了联系,才算安定下来,骆辛的学习和生活也相对地走向正轨。”
“以骆辛的智力,他考个研究生读个博士应该都不在话下,干吗那么急着让他参加工作?”方龄插话问。
“是他自己的选择。”周时好应道,“在学校闹腾归闹腾,学习在他那儿就跟玩似的,虽然在病床上耽误了3年,但是一路跳级到大学毕业,反而比同龄人早了两三年。当年报考时觉得他打小在档案室里浸淫,对档案工作应该比较感兴趣,正好师范大学有个档案学专业,加上崔教授当时还返聘在学校任职,对骆辛也能照应着,所以就给他报了那所学校。其实当时也没多想,就觉得他这种孩子将来能够考上公务员,在局里安安稳稳做个档案员,一辈子也算有依靠了。谁承想,他感兴趣的不是档案工作,是那些犯罪资料信息,他把它们作为大脑摄取的营养,为日后参与侦查办案做准备,他真正想做的是一名刑警。”
“你们怎么发现他有这方面的才能?”方龄问,“是谁想到邀请他出任支队顾问的?”
“最早,是他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有一个周末我去学校接他,当时手上正办着一件失踪案: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两岁多的女儿逛自由市场,其间她去了趟市场里的公共厕所,让孩子在门口等着,前后大概两分钟,出来的时候孩子就不见了。中间过程就不多说了,反正查了几个月,案子一直没有进展。那天我拿了些卷宗放在车上,想带回家研究,骆辛上车之后顺手拿过去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