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画面显示:……6月3日,17点05分,穿着一身校服背着双肩包的夏晴,出现在天成路的街牌下面,17点08分,一辆灰色轿车自西向东驶来,缓缓停靠在夏晴身前,夏晴冲车里打量一眼,紧接着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坐进车里,随后灰色轿车掉转车头,驶离天成路……
正如开网约车那小伙子所说,他的行车记录仪果然拍到了夏晴的身影,并且也拍到接走夏晴的那辆灰色轿车的车标和车牌——是一辆国产“吉祥”轿车,车牌号为“宁BL2498”,不过由于司机放下了遮光板,没能拍到司机的模样。另外,从夏晴的反应上看,她与开车的司机似乎是相熟的关系。
这可以说是一个重大发现。周时好即刻吩咐张川再去趟天河公园的管理处,把事发前几日乃至一周之内公园中的监控视频,细致筛查一遍,如果夏晴失踪真是一次有预谋的事件,那么驾驶那辆灰色轿车的司机,很有可能事先去公园附近踩过点,或许被公园中的监控拍到也不一定。而他和郑翔则需要立马赶去车管所,落实灰色吉祥轿车的车主信息。
一刻钟之后,两人在车管所里如愿拿到车辆注册信息,原本推测有可能是套牌车辆,但事实上注册信息和嫌疑车辆是能对得上号的。车辆登记在一个名叫刘愈深的男子名下,该男子是外省人,但车是5年前在金海买的,登记的手机号码为151×××××××8,随后,车管所又帮忙调出刘愈深的驾驶证信息,看到驾驶证信息中有照片,周时好便让车管所的同志帮忙复印一份。
以免打草惊蛇,周时好把车主手机号码发给技术队请求定位。很快技术队传回消息,该手机目前是开机状态,活动位置在西城区黄明街道181号2-1号。周时好和郑翔立刻驱车前往,到了之后发现是一间临街的小饭店。
此时虽已过了中午饭点,小饭店里的客人还是很多,基本没有空桌,看起来生意相当不错。周时好和郑翔装作找位置,晃晃悠悠在酒桌之间穿行,视线则在各个食客脸上逐一掠过,只是一番打量之后,并未发现与驾驶证照片相像之人。这时候有服务员迎上来,给二人引位,周时好便试探着说想找一下刘愈深。服务员立刻回说刘愈深是他们的老板,因为有个厨师临时请假,这会儿他正在后厨帮着大厨打下手。周时好便让服务员帮忙把老板叫出来。
不多时,一个胖墩墩、一脸油腻的男人,从吧台侧面的一个门钻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大大咧咧地说:“是您二位找我?有啥事吗?”
“你是刘愈深?”周时好用确认的语气问道。
“对,是我。”高个中年男人点头说。
“我们是刑侦支队的。”郑翔亮出证件的同时,用身子挡在刘愈深身前,以防他突然逃窜,“‘宁BL2498’的吉祥车是你的车吧?”
“原来是我的,但早几个月前卖给我一个同乡了,这阵子她忙我也忙,一直没时间过户。”刘愈深干脆地说。
“你那同乡叫什么?做什么的?住在哪里?”周时好一连串地问道。
“叫梁霜,是个女的,在一家物流公司做快递员,住在哪里我还真不知道。”刘愈深咂了下嘴,解释说,“这梁霜和她男人先前是做海鲜批发生意的,我这饭店的海鲜原来都是从她家进货,生意本来干得挺好,谁承想去年她男人和一个朋友合作搞财务公司,做什么P2P贷款生意,结果生意赔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房子、车啥的能卖的都卖了还账,现在应该是在什么地方租房子住。”
“她在哪个快递公司?”郑翔问。
“不清楚。”刘愈深说。
“有她手机号码或者照片吗?”周时好问。
“有,都有。”刘愈深从屁股兜里掏出手机,摆弄一番,念出一个手机号码,然后又把手机屏幕冲向周时好,“年前我们几个同乡搞了一次聚会,梁霜也参加了,这是当时照的照片,那个留短头发穿花毛衣的就是她。”
周时好把手机接过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十来个人的合照,按刘愈深提示的特征,看到梁霜站在前排偏左的位置。周时好把食指和中指搭在屏幕上,想把梁霜的面部放大,可动作刚做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
照片中紧挨着梁霜,站在前排最左侧的也是一位女士,周时好仔细这么一打量,竟有些似曾相识,他把手机屏幕举到郑翔眼前,迟疑着说:“看看梁霜旁边那女的,是不是夏晴的妈妈张凤英?”
“有一点像。”郑翔有些咬不准地说。
“对,是叫张凤英。”二人正踌躇着,刘愈深插话给出肯定答案。
“她也是你们老乡?”周时好挑着双眉说。
“我其实和她不熟,是梁霜带她来的,据说小时候两人做了多年的邻居,还一起上了几年小学,不过那张凤英全家很早就搬到金海来了。”刘愈深说。
周时好点点头,把手机还给刘愈深,又掏出自己的手机,让刘愈深加一下他的微信,然后把那张合照发给他。两人一同摆弄手机,很快合照传到周时好手机上,他看了眼,顺口问道:“对了,你有梁霜的微信是吧,她这两天在朋友圈里发没发什么信息?”
“没发。”刘愈深干脆地摇摇头,“我闲着没事经常刷朋友圈,她要是发了我肯定能看到,对了,梁霜到底出啥事了?”刘愈深话到末尾,一脸关切地问。
周时好笑笑,不解释,挥挥手说:“行,你忙吧,不打扰你做生意了。”
出了小饭店,周时好试着拨打梁霜的手机,不出所料手机中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梁霜缺钱,与张凤英相熟,知道她的家庭经济环境很好,所驾驶的车辆与嫌疑车辆也相符,夏晴失踪之后,张凤英夫妇俩都在微信朋友圈中发过好多条寻找孩子的信息,作为张凤英好朋友的梁霜不可能看不到,但她却并未帮忙转发,说明她心里有鬼,综合起来看夏晴的失踪大概率与梁霜有关。
周时好正和郑翔讨论梁霜的嫌疑,握在手中的手机响起铃声。接听,是张川打来的。张川在电话里说在天河公园的监控录像中发现上周四上午,有一个女的在公园里晃悠半天,行迹很可疑,这女的在公园的几个出口都留下身影,或许就像周时好说的那样,是来踩点的。
周时好挂掉电话之后,即刻收到一条微信,是张川把用手机翻拍的可疑女子的照片发给了他,周时好定睛一看,照片中的女子正是梁霜。
“川,去失踪女孩家会合。”周时好给张川发了条语音微信。
6月4日,下午2点35分。
在夏晴家,骆辛正与张凤英紧张对峙,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苗苗快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便看到周时好带着张川和郑翔站在门外。
周时好进了房里,冲方龄点点头打个招呼,随即径直走到张凤英身前,拿出手机调出同乡会的合照,举到她眼前,语气笃定地说道:“照片中站在你旁边的梁霜你认识吧,我们怀疑是她诱拐了你的女儿,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张凤英蓦地僵住身子,神情惶恐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脸色更加惨白,也许是太过震惊了,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知道嫌疑人家的地址最好快点说出来,晚一分钟,你女儿就会多一分危险。”看周时好的架势,方龄估计应该是错不了,便跟着向张凤英提示道。
“她……她……”张凤英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抬头看看周时好,又看看骆辛,双眼快速地眨着,像是在权衡什么,须臾缓缓垂下头,嗫嚅着轻声说道,“不,不是诱拐,是我求梁霜帮忙把孩子带走的。”
“真是你一手策划的?”方龄一脸震惊,厉声质问道,“为什么?”
“我,我……”张凤英手捂着嘴呜咽着又说不下去了。
方龄正欲再追问,被周时好挥手拦住,方龄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一旁拿出手机打给马局,汇报起这边最新得到的线索。
屋内一阵静默,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张凤英,等着张凤英把情绪稳定下来,然后道出事情的原委。
两三分钟之后,张凤英伸手从纸巾盒中抽出两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泪痕。随即抬起头,眼神木然,缓缓将两边的睡衣袖子挽至肩头上。随之裸露出来的两侧上臂上,竟分布着若干个紫色的圆斑。紧接着她从沙发上站起,转过身,撩起上衣,露出后背,一道道紫色长条瘀痕,纵横交错映入众人眼帘。
“肩膀上的疤痕是我丈夫夏建民用烟头烫的,后背的伤是他用皮带抽的。”张凤英整理好衣服,坐回沙发上,以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说,“我和夏建民原本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也是恋人关系,后来他辞职下海做生意,生活开始变得不稳定,他经常到外地出差,我们俩的隔阂渐渐多了起来,争执也越来越多,最终我提出分手。几年后我们各自结婚,便没再联系过。大概5年前,我到灯具市场买灯,偶然进了他的店,彼此留了电话,加了微信。
“我们的上一段婚姻都不尽如人意,再次重逢后觉得是老天爷给予我们重新来过的机会,所以冲破层层阻隔,又重新走到一起。在我成为这间房子的女主人之后,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婚姻和人生都已经很圆满,但其实只是我的自作多情罢了。我不知道分开这么多年夏建民经历了什么,让他性情大变,又或者是当年我们分手时给他造成很深的心灵创伤,原本这段婚姻便是他对我的报复,以至于结婚没多久他便一层层撕下伪善的面具,逐渐暴露出恶毒和残暴的一面。他在所有人乃至我女儿面前,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脱离人们视线之后,便使用各种手段对我极尽折磨……”
“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啊?”叶小秋忍不住插话说。
“离婚?哪儿会像你说的这么轻巧?”张凤英斜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我抛弃原先的家庭,拆散夏建民的婚姻,辞掉工作,不顾所有家人和朋友的劝阻,才和夏建民重新走到一起,你觉得我离得起这个婚吗?就算我想离,夏建民又能放过我吗?我不是没反抗过,不是没想过要离开他,可是每当我表现出一点点这样的苗头时,他便丧心病狂地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说要是敢离开他就杀了我和女儿。”
“既然无心改变现状,为什么要策划孩子失踪事件?”方龄追问道。
“不是不想改变,是先前很茫然,不知道怎么改变,直到去年年末我逛商场时,遇见近30年未见过面的梁霜,我开始有了一些想法。”提到梁霜,张凤英脸上充满感激,“我出生在龙江市,和梁霜是邻居,儿时我们是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小学也在同一个班级,10岁那年父亲调动工作举家搬来金海,我们才逐渐断了联系。在商场重逢之后,我们时常会见面聊天,我告诉了她我的处境,她极力劝我离开夏建民,也愿意尽一切努力帮我,而且有利的是夏建民并不知道梁霜的存在,于是我开始认真想这个问题。当然,前提是不能让晴儿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我计划着让晴儿去梁霜家待几天,然后报警说孩子丢了,等风声不那么紧了,再让梁霜偷偷把孩子送到龙江她父母那儿住一段时间。孩子走了,我便没有后顾之忧,就算夏建民杀了我,我也要把这个婚离了。”
“为什么选在昨天实施计划?”骆辛突然发问。
张凤英愣了一下,眨眨眼睛:“也没什么特别选定,反正只要是晴儿上学的日子就行。”
“孩子知道你的计划吗?”方龄问。
“她不知道。”张凤英嘴角边泛起一丝苦笑,“小孩子好骗,我跟她说要考验下爸爸对我们重不重视,让她去梁阿姨家住几天,看看爸爸会不会努力找她。”
“行了,别浪费时间了,去换件衣服,你来带路,咱们现在去见孩子。”周时好冲张凤英招招手说。
张凤英听了周时好的话,去卧室换下家居服,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便带着众人离开家前往梁霜的住处。但是出了门,上了车,周时好才发现骆辛和叶小秋并没有跟来,而是留在了张凤英家中。不知道骆辛又要作什么妖?周时好拿起电话,想想又放下,冲张凤英家外窗瞥了一眼,发动车子,驶了出去。
对长期遭受家庭暴力伤害的人来说,最显著的人格特征便是低自尊。而低自尊必然会导致不自信,主动贬低自我价值,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若是离开施暴者便无法生存,于是对施暴者产生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这样的人会因为他人的一点点开导而幡然醒悟吗?骆辛认为不会那么容易。并且,张凤英为了与夏建民结婚付出巨大代价,她舍得就这么放弃所有吗?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刺激性事件,才会让她做出如此极端的行径。挖掘更深层次的动机,就是骆辛留下来的目的。
前面说过张凤英家住的是三居室的房子,除了南北两个卧室,靠近门口玄关处还有一间书房。书房是中式风格装修,书柜、写字桌、茶桌都是棕色的,充斥着古朴气息,书柜中摆满装订精美的书籍,略一打量主要的都是中外名著,茶桌背后的墙上还悬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更加凸显出书房中的文化氛围。在骆辛看来,这样的书房倒是也符合夏建民的人设,一般现实中的斯文败类,都特别愿意装文化人。
骆辛冲写字桌努努嘴,示意叶小秋把放在写字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查查。叶小秋照做,但开机之后发现进入系统需要密码。她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钥匙扣,上面除了拴着她的车钥匙,还拴着一枚U盘。她把U盘插进电脑,重启电脑,双手熟练地敲击着键盘,很快便破解密码,进入电脑主界面中。
“咱们要找什么?”叶小秋偏着头看向骆辛,然后紧跟着自问自答道,“查看浏览历史、图片、文件、隐藏文件,是这些吗?”
“对。”骆辛一边神情平淡地回应着,一边在书房中四处打量。
……好一阵子,二人各司其职。骆辛在书房、张凤英夫妇卧室,乃至整个房子里试着寻找可疑之处,叶小秋则耐心地在电脑中翻找线索,而当叶小秋在一个标着字母“E”的磁盘中,发现多个隐藏的文件夹之后,脸上的表情逐渐由轻松变得凝重起来……
下午3点20分,张凤英指路,将周时好等人带至市区边缘的顺发小区,这是一个非常破旧的居民住宅区,说是梁霜的丈夫生意失败之后,4个月前夫妻俩在这个小区租了一套房子住。
张凤英引着一众警员来到出租房门前,敲了好一阵子门,房里没有任何回应。拨打梁霜手机,依然关机。周时好直觉事情有可能出了意外,便和方龄商量一下,随后下令撬门而入。
张川亲自上手,三下五除二便轻松将破旧的铁皮防盗门撬开。一众警员涌进两居室的房内,但里面并未见到梁霜与夏晴的身影,只是在其中一间卧室的地面上,发现一堆摔碎的玻璃碴子,和一大摊鲜红刺目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