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思,你说吧。”郑佳说完就闭上双眼,像是已经准备好了接受审判。
陈默思笑出声来。
“小佳,你别紧张,刚刚阿宇和我说了你的推理,确实很精彩,甚至很多地方连我都一直没有注意到。在这里确实要表扬你一下。不过接下来我就要说一说,你这段推理中的一些问题。那个,你没事吧?”
“没事……”郑佳点了点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显然,陈默思这家伙并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紧接着,他便开始说道:“首先,你这番推理的整个前提就有问题。你在最开始,就假设关于隆武帝财宝的线索藏在温家祖堂的灵位上,之后沈村长为了夺取温家保管的这一半线索,才动手杀害了雪凤。但问题在于,这个线索真的存在于一个小小的灵位上吗?在找出确切的证据之前,这一切都只是你的假设罢了。而且,就算宝藏线索真的藏在灵位上,那也绝不会是命案里丢失的那一块!”
“这个……为什么?”郑佳吃惊道。
“因为宝藏的线索只能是藏在沈温两家先祖的灵位上。”陈默思以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我们都知道,丢失的那块灵位肯定位于祖堂灵位最下面的两层,这说明这块灵位的主人生活的年代距离我们现在的时间较近,绝不可能是温家的先祖。”
“等等,默思,你说宝藏只能藏在沈温两家先祖的灵位上,这是为什么?也许这个线索一直传承下来,每次都会藏在上任家主的灵位中也说不定啊!”我反驳道。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陈默思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如果这个线索是某种能够被轻易取出甚至移动的物件,那么沈村长要想得到这个线索的话,直接拿走就行,为何又非要将灵位也带走,这岂不是多此一举?两者很显然是矛盾的。也就是说,这个线索就算存在,也很可能是不能移动的,这样它就只可能藏在最早的、沈温两家先祖的灵位里。但沈村长带走的却不是两位先祖的灵位,这里又产生了矛盾。”
陈默思的话让我哑口无言。我看了眼郑佳,她看起来也颇为沮丧。我摇摇头,继续向陈默思问道:“还有哪些问题呢?”
“接下来是第二点,土楼多重密室之谜。”陈默思的话也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讲到下一个讨论点。
“按照刚刚郑佳的推理,沈村长如果是凶手,他有土楼各大门的钥匙,这个由各层土楼围成的多重密室自然就会土崩瓦解。但阿宇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村长是凶手的话,他为什么要制造这个密室?”
“密室的话,通常来说不是用来伪装自杀,就是用来摆脱自己嫌疑的,但这里的情况就……”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双眼看向陈默思。
“没错,看来阿宇你也发现这里的问题了。首先,凶手选择用匕首杀害死者,还将匕首留在伤口上,说明凶手根本不想将死者伪装成自杀。那是用来摆脱嫌疑的吗?如果凶手不是沈村长的话,这个理由倒还行得通。但现在情况刚好相反,在怀疑沈村长是凶手的情况下,现场的密室反而成了一块绊脚石。试想一下,在这个多重密室中,有钥匙的人自然成了嫌疑最大的那个。而龙凤楼大门的钥匙只在两个人身上,分别是沈村长和秀凤阿姨。死者是雪凤,她的母亲秀凤是凶手的可能性便小了许多。说来说去,沈村长他自己成了嫌疑最大的人。如果我是沈村长的话,那我是死也不承认钥匙一直留在自己身上,从来没有被别人拿走过的。至少我得提一下,这个钥匙曾经丢过一段时间,这样就有可能被其他人拿出去复制,从而减轻自己的嫌疑。”
“默思,还有吗……”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甚至有些害怕起来。
“当然有,而且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部分,也是我对你们那段推理的主要反驳点——”陈默思说到这里,突然加重了语气,“就是泥地密室。刚刚郑佳解答这个密室的时候,是以星龙自杀为前提进行推理的。其实自杀是很容易想到的一点,因为几乎所有的密室都可以用被害者自杀来解释。当然,在推理小说中,如果最后的解答真是这样的话,那恐怕要有很大概率被读者唾弃了。但在现实中,自杀案件的确有很多。在星龙这起案件中,自杀当然可以用作一种解释,不过矛盾点在于,大彪收到的那张纸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默思停顿了一下,看了我和郑佳一眼,继续说道:“按照郑佳刚才的解释,那张纸条是沈村长写的,目的是让大彪看到现场他所伪造的脚印,从而将星龙的自杀伪装成他杀,替星龙洗去畏罪自杀的嫌疑。但后来大彪为了自己的利益,却违背沈村长的本意,用自己的脚印将沈村长伪造的脚印给覆盖了,做出现场只有一排脚印的伪证。这就解释了死者既然是自杀,那么凶手为何还要多此一举递纸条的矛盾。这解释看起来天衣无缝,甚至颇为合情合理,但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你们却忽略了,那就是沈村长伪造现场脚印的过程。”
“伪造脚印的过程……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向默思问道。
“伪造脚印本身没问题,沈村长亲自走进泥地,一个来回就好了。但你们想过没有,沈村长伪造好脚印后,自己脚上的鞋可也沾满了泥巴啊!你们别忘了,此时的沈村长是在支开海龙的短暂时间里,偷偷溜出来的,星龙骤然自杀,沈村长之前也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之后他还要立刻回去,重新装成病人,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处理自己的鞋。如果这双鞋被海龙或其他任何人发现,都将成为指证他的最佳证据。所以,沈村长如果真这么做的话,他将承担极大的风险,这等画蛇添足之事根本没有必要去做。换句话说,为了保证顺利夺取财宝,沈村长根本不会去做这种有害无益的事情。”
听完陈默思的整段推理,我几乎丧失了反驳下去的勇气。郑佳也和我差不多,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了。想必陈默思的这番话,对她的打击很大。
我看向陈默思,问道:“那默思你目前有什么想法吗?”
听到我的话后,陈默思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道:“想法是有一些,不过还不成熟。而且关于凶手是谁,我目前还不能完全肯定。动机的话,就更一筹莫展了。”
“等等,默思,你是说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我吃惊地问道。
“这个还是比较容易推理出来的,不过现在我还缺少一样关键性的证据。还有就是……”默思说着说着,突然看向门外,这时他的眼睛顿时亮了。
我顺着默思的目光看去,可视野中却什么也没有。这时陈默思突然站起,只穿着睡衣就跑了出去。没跑多远,他突然又停下身,扭头向我说道:“阿宇,我应该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你在天亮前将大家集中到村口古树那里,我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答。”
我看着在夜色中消失的陈默思,手脚麻木地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片空白。


第九章 夜尽天明
1
那天晚上我几乎一宿未睡。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有不同的画面闪过,这其中大部分都是雪凤和星龙被害的画面。我看着这些画面,努力在其中寻找着破案线索,可直到我费尽心思,也没有找到丝毫有用的东西。
六点不到天就亮了。昨晚陈默思离开时,让我在天亮之前召集大家。一想到陈默思离开时那兴奋的样子,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有所突破了。我看了看时间,起身离开屋子,一出门就看到了郑佳,原来她也一宿没睡。
郑佳靠在栏杆上,看到我出来后,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往楼梯口走去。在龙凤村的案件中,几乎所有人都变得奇怪起来。面对这些骨肉相残、尔虞我诈的场面,就连我们这些旁观者都变得有些神经质了。
我下了楼,发现楼下已经有人在活动的迹象。看来在龙凤村里,大家习惯了早睡早起。可一想到默思交给我召集众人的任务,我还是犯了难。这里的“众人”究竟是包括哪些人呢?还是说,要我把龙凤村里的所有人都喊过来,这恐怕又不太现实。
正当我犹豫不决时,海龙出现在我面前,他是来邀请我们吃早餐的。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在沈家因为星龙的死几近崩溃时,是海龙站了出来,勉强撑起了整个家。想到这里,我不禁对他充满敬意。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我叫住正要走远的海龙,向他说道:“海龙,将在龙凤楼里住着的人都叫到村口古树那里,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在听到我的这句话后,海龙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随即又向我确认了一遍。在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兴奋地跑了出去。
眼见着海龙的身影在我面前渐渐消失,我也不知道我刚刚的这个做法究竟对不对,因为我已经下意识地将嫌疑人的范围缩小在龙凤楼的住户里,也就是包括原本就住在龙凤楼里的沈温两家人,和我们这些暂住在龙凤楼里的外来者。这完全源自我刚才突然才有的一个想法。
雪凤被害一案中,凶手展现出了极为娴熟的作案手法,他对作案时间、作案现场以及死者都十分熟悉。
首先是作案时间。凶手选择在祖堂静坐这一环节作案,不管他的目的如何,是像郑佳所说的夺取隐藏在灵位中的财宝线索,还是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他的作案时机选得确实非常好。因为只有在祖堂静坐环节,整座土楼才完全封闭,只会留下雪凤一人,凶手此时作案,无疑风险最低。当然,前提是他能突破围绕在祖堂周围的多重密室。从他事先就准备好匕首作为凶器来看,凶手此番作案必然蓄谋已久,至少不是当天才临时决定的。
问题就在于,祖堂静坐这个环节在龙凤村近几十年来的成人礼上都没有展示过,沈温两家之外的人很难知道。凶手既然敢选择在祖堂静坐环节下手,说明他必定对这个环节十分熟悉,甚至连开始及结束的时间都了然于胸。所以,这个凶手有很大概率是沈温两家的人。
除此之外,对土楼及龙凤村历史极为熟悉的黄教授,应该对成人礼中的祖堂静坐环节也不陌生。王磊作为沈村长邀请前来参加成人礼的重要嘉宾,很可能已经提前将成人礼的各个环节都了解清楚,这样一来也不能排除他的嫌疑。另外就是我们三个,我和陈默思都是最近才了解到龙凤村,我不知陈默思是否知情,反正我是昨天才第一次听说祖堂静坐这件事。至于郑佳,她作为一个消息灵通的记者,说不定也知道些什么。保守估计,现在居住在龙凤楼里的所有人,都不能排除作案嫌疑。
其次是凶手对案发现场的熟悉程度。如果凶手是居住在龙凤楼里的人,除了可以解释凶手知悉祖堂静坐环节之外,其实也解决了我的另一个疑惑,那就是凶手对案发现场十分熟悉,这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现场的多重密室。虽然还不知道凶手究竟是采取的何种方法制造出密室,但很显然,如果对龙凤楼的结构不熟悉,凶手很难完成这个任务。
最后,就是凶手和死者应该认识并且联系密切。这个判断就是基于陈默思一开始的那段推理。凶手如果和雪凤不熟悉,那雪凤就不可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害的,现场几乎连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综合上述几点,将犯罪嫌疑人的范围缩小到龙凤楼的住户中间,应该是一个合理的判断。而且我相信,陈默思也和我有着相近的判断,所以才这么放心地将召集众人的任务交给我。想到这里,我觉得现在是时候将龙凤楼里居住的人员再理一理,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首先是沈家这边,目前龙凤楼里最年长的一位就是沈家的那位太婆。再往下一代则是沈村长这一辈,沈村长的妻子在星龙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星龙也刚刚遇害,所以他们一家子现在竟只剩下沈村长一人,着实有些凄凉。之后便是沈村长的两位弟弟,二弟振龙在十五年前因车祸去世,留下了海龙和他母亲这对孤儿寡母。三弟泽龙和妻子外出务工,留下儿子晓龙一人在家上学,由沈村长帮忙照顾。
温家这边,十五年前温家家主去世之后,就只剩下母亲秀凤拉扯着当时还未成年的碧凤、雪凤姐妹。如今雪凤遇害,温家也仅剩两人了。
至于暂住在龙凤楼的几人,则包括参与龙凤村旅游开发的王磊、本市大学知名的历史学教授黄剑平、前来报道龙凤村成人礼现场的记者郑佳,还有受郑佳邀请一同前来的我和陈默思。
如果我刚才的这番推测正确,那凶手应该就在这些人当中。至于凶手究竟是谁,我想了许久都没有一点头绪,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陈默思身上,不知道这家伙这次靠不靠谱。我叹了一口气,随后叫上郑佳,率先来到村口的古树下。过了一晚,古树周围的泥巴已经干了,踩上去也不会留下脚印。
没过多久,又有一些人陆陆续续赶到,甚至连沈村长都在海龙的搀扶下,勉强来到这里。我大概数了一下,除了年幼的晓龙及遭受打击卧病在床的沈家太婆及雪凤的母亲秀凤之外,其他人悉数到齐了。
“喂,你这小子,这么早把我们叫过来干吗?虽说我老人家早就醒了,可被你这小子使唤来使唤去,还是不痛快!时间就是金钱,知道不?要是没什么事,我可先回去了。”
首先传来的就是黄教授那阴阳怪气的声音。我看着他,倒也不恼,甚至有点佩服他这种阿Q精神。在接连遭遇打击之后,他还能有这样的精神面貌,不可谓不执着了。
我刚想说话,黄教授又用一种讽刺的口吻说:“再说了,这里弄不好还藏着那个表面笑嘻嘻、背后无比冷血的杀人狂魔,要是不小心被杀,那可就划不来了!”
黄教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视线故意朝王磊所在的方向瞥去。显然,黄教授对这个曾经让自己出丑的家伙仍然心怀怨念。
王磊并不在意,只是撇了撇嘴,看着我说:“说吧,你既然这么早把我们叫到一起,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现在我们人都到齐了,就别浪费时间了。要知道,某人的时间可是很金贵的。”
王磊最后还是怼了一下黄教授。黄教授的脸色立马变了,正要发作。我赶快上前,打了个圆场。
“不管是黄教授,还是王先生,大家都冷静冷静。我现在叫大家来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一听到这句话,倔老头刚要说出嘴的下一句顿时停在嘴边。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问道:“怎么……你真的知道了?”
我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们不光知道凶手是谁,而且就连凶手设下的诡计,也全都破解了。”
黄教授这下是真的无话可说,他看着我,表情像是凝固了一般。之后,我感受到一道强烈的目光。我扭过头,很快就看到这道目光的来源——碧凤。虽然她只是看着我,并没有说话,但我能从她那急促的呼吸中,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