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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陀罗在舱中调息片刻,内力复元,拍开一坛酒,喝了两口,精神大振,心想:“梁萧武功大进,可也未必胜得了洒家,但若小和尚伤愈,二人联手,很难对付。洒家必须先发制人,杀掉一个,才能万事大吉。”正自思量,忽听船头传来一阵欢呼,跟着就听花生闷声闷气地说:“快些上岸…”话没说完,忽地打住,似乎被人堵住了嘴。
贺陀罗亦惊亦喜:“莫非他们瞧见了陆地?”一跃而起,正要闯出舱外,忽又停步,心想梁萧诡计多端,其中难免有诈,可小和尚憨直,应该不会说谎。他拿捏不定,瞅了阿滩一眼,寒声道:“你去看看,见了陆地,便来报讯。”
阿滩无奈,忍着伤挪步出门。过了时许,贺陀罗不闻声息,又生疑惑:“这喇嘛近来对我多有不满,当真见了陆地,未必不会抛下我父子逃命。”他心性多疑,想到此节,再也按捺不住,对哈里斯道:“等我回来…”哈里斯着了慌,叫道:“宗师…别丢下我!”贺陀罗怒道:“没出息,看住小皇帝,我去去就回。”他钻出舱外,掉头一看,四下茫茫,哪儿有什么陆地,唯见阿滩直挺挺躺在远处。他心头一跳,不及返回,忽听破壁声响,慌忙冲入舱中,早见梁萧破壁而入,哈里斯急欲挣起要抓赵,却被梁萧一脚踏住胸口,目视贺陀罗,脸上似笑非笑。 贺陀罗脸色阴沉,冷冷道:“姓梁的,你要怎样?”梁萧笑道:“你占住这里也很久了,该挪挪窝了吧?”贺陀罗不假思索,大声道:“好,一言为定。”梁萧淡淡说:“我们四个人,你却只得一个,加上两个残废,你好自为之。”将哈里斯一脚挑了过去,贺陀罗伸手抱住,微一冷笑,转身出舱。赵见了梁萧,欢喜异常,叫声叔叔,正要扑上,忽地眼前一花,被人抱住,定眼一看,云殊脸色煞白,气喘如牛,吓得赵哭了起来。
梁萧不想自己螳螂捕蝉,云殊黄雀在后,更不料他重伤之余,还能如此敏捷,微一愣神,目有怒色。云殊这一纵一抱几乎耗尽气力,一时浑身发软,靠在墙边只顾喘气,心中却想:“我拼了这条性命,也不能让圣上再入恶贼之手。”梁萧见他模样,心知若要强夺,量他也抵挡不住,但见云殊倔强神气,又不觉叹了一口气,心想:“罢了,让他这一次。”
他沉吟一下,忽向花生道:“好兄弟,还能动手么?”花生连连点头。梁萧道:“老头儿安顿好他那断腿儿子,必来寻咱们晦气。待会儿你只管用尽气力,只攻不守!”又对柳莺莺道,“你护住晓霜与儿。”
柳莺莺瞧了云殊一眼,心想护住儿也就是护住他。忽听贺陀罗厉声长笑,舱门前人影一晃,“般若锋”化作闪电射了进来。花生谨记梁萧的话,施展“一合相”,一老一实,全力出拳。贺陀罗但觉劲力如山,不敢硬接,闪身避开,还没站定,忽见梁萧双掌天落,无奈又向后退。一时间,花生步履沉实,一拳一脚使了出来,梁萧恍若一道电光,绕着花生旋转不绝,双掌神出鬼没,无所不至。
兄弟两人一个至巧,一个至拙,相得益彰,打得贺陀罗遮拦不住,步步退却。不一时退到船舷,心知再不还手,势必落下海去。猝然大喝,“般若锋”虚晃一招,逼退花生,左拳飞出,打中梁萧左胸,腰间却挨了梁萧一脚。二人各自跌出,花生一愣,忘了追击,只见贺陀罗反手撑地,纵身跳起,三纵两跳,往船尾去了。
花生反身扶起梁萧,返回舱中,梁萧运功半晌,吐了一口瘀血,笑道:“一拳换一脚,想来他也吃亏不小。”柳莺莺道:“我与花生打落水狗去。”梁萧摆手道:“穷寇莫追,贺陀罗此去必有防范,不可冒失轻进。他以一敌二,伤得未必服气,只怕还会再来。”顿了一顿,沉吟道,“花生,你神力盖世却不善运用,我适才想出了一门阵法,你我同使,必能稳胜贺陀罗。”当下站起身来,口说手比,传授花生攻守之道。
次日凌晨,贺陀罗伤愈,想好克制二人的法子,再来挑战,不料兄弟两人的阵法已有小成。双方斗到两百余招,贺陀罗抵挡不住,脱身遁走。梁萧见花生旧伤迸裂,流血不少,也不便追击,扶他转回包扎。到了午时,众人正说话,忽听阿滩长呼一声,凄厉之极。柳莺莺惊道:“发生什么事?内讧么?”
梁萧脸色铁青,一拳击穿甲板,喝道:“不除此贼,天理不容!”柳莺莺心念一动,恍然大悟,也不由花容失色。花晓霜见他二人神色古怪,不由问:“出了什么事?”梁萧沉着脸一言不发。柳莺莺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白发老贼凶残无比,他杀了大喇嘛,喝血吃肉!”花晓霜惊得脸色煞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梁萧忽道:“阿滩似乎有病在身。”柳莺莺笑道:“都是晓霜伤的。”梁萧惊讶道:“晓霜武功大进了么?”花晓霜愧疚道:“都是我不好,若…若不是我,大师父或许不会死!”梁萧更觉惊讶,详加询问,花晓霜才将那日的事说了。梁萧叹道:“古人说祸福相依,果然不假。你若没有‘九阴毒脉’可就糟了。”花晓霜生起气来,大声道:“萧哥哥你还笑,我宁愿害病,也不用那害人功夫。”梁萧笑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万事有利有弊,你也不要自责。再说你不伤阿滩,贺陀罗杀他也易如反掌。”
花晓霜落泪道:“我一运功,就会害人。”梁萧道:“看来是你功力不够,须以人畜为媒,才能泄去毒质。无妨,你将‘九阴毒’转给我,我再逼出去,只要泄尽阴毒,你的病好了就不会伤人了。”花晓霜想了想,担心道:“你逼不出来怎么办?”梁萧淡淡一笑,说道:“晓霜你太小瞧人了,‘五行散’我都能逼出来,‘九阴毒’又算什么?”
花晓霜这才放心,施展“转阴易阳术”,将“九阴毒”转给梁萧,梁萧再行逼出。两人二掌相抵,运功一个时辰,花晓霜只觉倦怠异常,忽地撤掌,自行把脉,却觉“九阴毒”并无减少,气血却亏了许多,不由沉吟道:“萧哥哥,我们白费气力了。‘九阴毒’与我同生共长,便如血液一样,流失之余,也在增长,若抽取太多,又无阳气补充,只会气血大亏,断送我的性命。”梁萧大觉灰心,叹道:“真的无法可医了吗?”
花晓霜笑了笑,摇头说:“不碍事,‘九阴毒脉’难治,全在于导不出体外。我最近研读婆婆给我的《神农典》,想出几种祛阴补阳的方子。再若将‘转阴易阳术’练到某个境界,‘九阴毒’流泻之速胜过生长之速,而后补以灵药,佐以针灸,不出十年,必能痊愈。”梁萧叹道:“十年之期,未免太长了一些。”花晓霜道:“师父那么大本事都无法治好我,而现今我却已找到了治愈的法子。”她微微一笑,说道,“萧哥哥,你说得对,‘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古人未必就胜过今人,今人也未必不能超过古人…”她脸上笑着,两行泪水却夺眶而出,忽地转过身子,奔到墙角,肩头轻轻耸动。梁萧吃了一惊,正欲上前宽慰,花晓霜却摆了摆手,哽咽说道:“萧哥哥…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梁萧莫名其妙,柳莺莺将他拉到舱外,低声骂道:“大笨蛋,还不明白么?”梁萧茫然摇头。柳莺莺定定地瞧着他,叹了口气,说道:“她的病好了,你就不用陪着她了!”梁萧眉头一耸,低头不语。柳莺莺不耐道:“小色鬼,三天早就过了,你打算好了没有?”梁萧还一言不发,柳莺莺目涌怒意,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顿足道:“你是笨蛋,她也是笨蛋,你们两个笨蛋,真是气死我了!”怒冲冲奔入舱内,忿忿坐着一会儿,又吐了口气,将花晓霜搂入怀里,细声宽慰。梁萧转身眺望大海,心中烦闷之极。
两日内,贺陀罗或明或暗,又来挑衅数次。初时凭“般若锋”之利,尚与二人有攻有守,斗到后来,但觉梁萧掌力一日强似一日,仅是一对肉掌已难对付,况且还有花生助阵,再斗下去,有输无赢。当下猛攻两招,抽身退出,装腔作势放出两句狠话,方才徐徐退去。他余威犹在,梁萧倒也不敢过分相逼。
贺陀罗回到藏身之所,暗暗发愁。阿滩尸身早已吃尽,贺陀罗拴了“般若锋”捕鱼,可是不知为何,船边的海鱼越来越少。贺陀罗当然不知这是洋流衰竭所致,费了半日工夫也未勾上一条。海中无鱼,海鸟没有食物,也俱都飞走。贺陀罗沉着脸坐了半晌,忽然站起,直勾勾盯住哈里斯。
哈里斯对这父亲十分了解,瞧他眼神,便知其意,浑身发起抖来。贺陀罗盯着他叹道:“哈里斯,你别怪我,为父也没法子。”他与哈里斯之间极少以父子相称,这话一出,哈里斯眼中惧意更甚,颤声道:“宗师…”贺陀罗打断他道:“你若要怪,就怪梁萧那厮,不过你大可放心,为父吃了你,有了气力,必定杀光鸟男女给你报仇!”哈里斯听他如此说话,情知必死无疑,浑身蜷作一堆,直向后缩,蓦然间,他眼神一亮,指着贺陀罗身后,急道:“宗师,你看,你看…陆地…陆地…”
贺陀罗摇头道:“这个计策,梁萧已经用过一次,为父不会上你当的。你放心,为父出手,决不让你痛苦。”他踏上一步,便要动手,哈里斯却哭了起来,号叫道:“阿爹,你信我一次,我腿没了,跑不掉的。”
贺陀罗见他如此惶急,不似作伪,回头一瞥,只见海天交接处,果有一道细细的黑线,不觉一阵狂喜,叫道:“不错,当真!”精神大振,扶起哈里斯,讪讪笑道:“我的儿,方才我跟你说笑呢!”哈里斯脸上干笑,心里暗发毒誓:“死老贼,你也有年老体衰、动弹不了的光景,届时我要你生死两难…”
父子俩各怀鬼胎,虚与委蛇。贺陀罗拖来一条小舢板,将哈里斯吊下海去,正要跳上,眼珠忽地一转,转到前船,回来时,哈里斯见他手提那只铁锚。贺陀罗跳上舢板,划出一程,发声沉喝,铁锚飞掷而出,呼啦一声,大船破了一个窟窿,海水汹涌灌入。
梁萧觉出船身震动,当先冲出舱外,大船沉没极快,顷刻已有倾斜之势。他举目眺望,贺陀罗父子已在数里之外,再看救生舢板,原有三艘,剩余两艘都被贺陀罗的掌力震毁。他人随后赶出,无不失色。梁萧略一思索,扯断一段长木板,插在腰间,又拾起两丈长一条缆绳,一头递给花生,反拽另一头,飞退数步,跳在空中,将缆绳扯得笔直,叫道:“花生,甩起来。”花生应声而动,使足“大金刚神力”,将梁萧凌空甩动起来,只听呜呜作响,梁萧化作一道淡淡的影子,以花生为轴飞速旋转。
柳莺莺双目一亮,喜道:“是了,这是套野马的法子。”她生长天山脚下,草原上多有野马,牧人捕捉时,就挟着绳套乘马追逐,追近时将绳套飞速甩动,自可抛得极远,套住野马。梁萧通晓格致之理,明白凭借这根绳索,可将花生的神力增长数倍。
片刻工夫,梁萧估摸力道足了,算准方位,忽地放手,身若脱弦之箭,飞过一里之遥,不偏不倚地射向舢板。半空中,他取出腰间木板,折断一块,抛出落上,踏浪飞奔。贺陀罗看见,折断船桨,左右开弓,嗖嗖嗖奋力掷出。
梁萧纵身闪避,一转眼,携带木板用尽,一断尖木迎面飞来,正中他的心口。梁萧捧心大叫,胸口溅血,身子歪歪斜斜,似要落入海中。众人见状齐声惊呼,贺陀罗心中得意,出手稍缓。不想梁萧略一下沉,忽又纵起,一抖手射出手中尖木,动若脱兔,飞身踏上,滑水一丈有余,身子一缩一伸,纵到舢板上方。
梁萧之前木板耗尽,再无借力之物,眼看贺陀罗尖木掷来,灵机一动,行险接住。尖木带了贺陀罗十成劲力,就近掷出,力道惊人,梁萧勉力接住却入肉三分,鲜血迸出。他长于机变,就势诈伤,骗得贺陀罗心神懈怠,而后掷出尖木,借其浮力蹿上舢板。贺陀罗后悔不迭,不待他落足,“般若锋”飞劈而出,梁萧也是拳脚齐用。舢板狭小局促,二人一上一下,苍鹰搏兔般用上全力。一刹那,梁萧腿现血光,贺陀罗左肩中脚,身形后仰,不及变招,忽见梁萧左掌按上哈里斯的后颈,厉声叫道:“掉头回去,要么大家没命!”
贺陀罗面色铁青,动弹不得,哈里斯死活倒是其次,如果梁萧足下一顿,立时船破水入。权衡再三,他无奈摇动木桨,原路返回。此刻大船沉没,众人抱了几块木板在海上漂浮。梁萧将二女援上舢板,柳莺莺伸手再援赵,贺陀罗怒道:“再上来人,船就翻了。”梁萧冷笑道:“嫌人多么?”抓起哈里斯,抛入海里。
贺陀罗大怒喝骂,忽见哈里斯情急求生,双手扣住船舷。梁萧笑道:“贺陀罗,你儿子挺机灵啊!”贺陀罗气得头发上指,偏又不敢发作,只有忍气吞声,微微冷笑。
云殊不肯放开赵,柳莺莺只得连他一起援上。花生扣住船舷向前,胭脂与白痴儿都会凫水,金灵儿站于花生头顶,幸免于难,只有快雪不会凫水,舢板到时,已经溺死。花晓霜眼望爱驴沉没,不觉潸然落泪。柳莺莺抱住她连声安慰,说要把胭脂送她,花晓霜慌忙推让,一时竟然忘了伤心。
傍晚时,舢板拖着众人抵达陆地。略一查探,却是一座岛屿。孤岛规模甚大,四面礁石嵯峨,其内竹木蓊郁,溪流淙淙,禽飞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