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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晓霜听他叹息,以为怨怪自己,实在按捺不住,倚靠树干哭出声来。梁萧一惊,忙说:“晓霜,这不怪你,都是我的不对!”他越这样说,花晓霜越痛哭。柳莺莺冷冷说:“做了就做了,后悔也没用。”梁萧怒道:“柳莺莺,你前些日子的手段也未见得光彩!”柳莺莺一怔,大声道:“是啊,我是不光彩,我…我这么做,又是为谁?”越说越难过,也嘤嘤地哭起来。梁萧左右为难,大感无趣。
说话中,蛇与蟾蜍叫声更烈,间杂无数异响,“咔嚓咔嚓”,仿佛铁甲振动,时而窸窸窣窣,又似小兽爬行。腥臭气阵阵飘来,三人汗毛直耸,花晓霜与柳莺莺不约而同地止住哭泣。梁萧但觉两人身子发抖,伸出双臂,左右搂住。忽然间,嗡嗡声大作,似有无数飞虫飞来,恰似一阵狂风,从三人身边掠过。
腥臭渐浓,中人欲呕。花晓霜心头一动,忽地颤声说:“刚才过去的是毒虫!”梁萧一惊,只觉柳莺莺双臂紧收,身子抖得更急。又听花晓霜说:“萧哥哥,这雾太怪。”梁萧道:“怎么怪?”花晓霜说:“我把过脉,从脉象上看,气弱血缓,该当正午,这里怎么还有浓雾?”
梁萧道:“这也不奇怪,深山大谷,云雾终年不散。”花晓霜道:“但日出雾散,必然之理。萧哥哥,你看头顶…”梁萧抬起头来,隐见日光闪烁,却无法穿透雾气,不由惊道:“这却奇了!难道有怪物喷云吐雾?”柳莺莺打了个冷噤,嗔怪道:“这当儿你还要吓人?”梁萧道:“好啊,你说什么原因?”柳莺莺答不上来,花晓霜想了想,说道:“听说南方有瘴疠之气,为毒物残骸所化,触者定生疫病,难不成就是这个?”
三人疑神疑鬼,忘了适才的争吵。忽然一股异香袭来,三人头脑一清,遥见雾中出现了一个黄澄澄的光团,闪烁不定,分外诡奇。柳莺莺想起怪物一说,头皮发麻,惨声道:“完啦,怪物来了…”梁萧皱眉道:“什么怪物?”柳莺莺道:“那…那团光不就是怪物的眼睛么?”花晓霜听了这话,浑身一震,牙关不觉嘚嘚作响。
梁萧觉出二人恐惧,抖擞精神,长笑道:“看来是个独眼怪物,不知这眼珠子长在什么地方是头上呢,还是屁股上?”花晓霜闻言,心头一松,失声轻笑。柳莺莺见他还有兴致玩笑,哭笑不得,骂道:“大蠢材,你还说,怪物听到了怎么办…”
忽听咦的一声,有人高叫:“谁在上面?”声音如弦锯木,低沉嘶哑。三人顿时哑然,过了一会儿,梁萧轻轻叹道:“世上无鬼神,都是人在闹。”柳莺莺舒了口气,也觉好笑,将脸紧紧贴在梁萧怀里。
黄光越发明亮,梁萧目力最强,看出是一个燃着黄火的白皮灯笼。那人冷冷道:“你们能在万毒相争中存活下来,也算有点本事。哼,报上万儿来吧!”说话声中,浓雾渐渐淡去,放眼望去,只见一片树林。树木形状奇特,高者数丈,矮者也有七尺,叶如鹅卵,枝上结满碗口大小的白花,紫蕊中吐出丝丝雾气。再瞧树下,以梁萧识泼天胆量,也不由目定口呆,倒抽了一口凉气。
树下群蛇昂首,红信纷吐。蛇群间褐浪翻滚,却是一大群蟾蜍,挤得密不透风,咕咕叫嚷不停。奇花异草中,花斑壁虎成群结队,东窜西逃。五色蝎子满地飞奔,舞螯摆尾,正与无数蜈蚣相互剿杀。五毒之外,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儿的毒虫,同类间相互交尾,异类间彼此残杀。除却三人所处的大树,别的无论树上树下,俱是血肉狼藉,毒液横流。柳莺莺看了两眼,禁不住捂胸干呕。花晓霜的小手扣着梁萧的手臂,指甲几乎陷入肉里。
白花似有灵性,渐渐合拢花瓣。四下的雾气仿佛逃命,不一阵的工夫,空中清朗无碍,各类毒虫一失斗志,飞天遁地,八方逃窜。就在万毒之中,站立一个老妪,白发萧萧,容貌丑怪,暴齿鹰鼻,眉毛一根也无,一双眸子深陷颧上,精光灼灼、令人生畏。她的身周十丈似有无形障壁,毒虫纷纷走避,势如江河分流,从她两边爬过飞过。老妪左顾右盼,神气威严,仿佛帝王检阅军旅。
老妪忽地掉头,审视三人,尖声说道:“你们是活人么?”梁萧应声惊觉,但觉遍体冷汗,身边的二女早已吓得虚软,若非依赖梁萧,早已昏厥过去。梁萧长吸一口气,压住心头震骇,笑道:“你见过会说话的死人么?”老妪看他一眼,冷冷道:“寻常人进这林子,从来有死无活!哼,下来!”
梁萧见她言行古怪,正觉迟疑,老妪不耐道:“你聋了吗?我叫你下来!”梁萧自负纵横天下,怎能畏惧一个老妇,当即怀抱二女,飘然落下,但怕老妪偷袭,落地时想了七八个后招。只要老妪稍有异动,就以电光霹雳之势将她击毙。
不想老妪一动不动,只是冷眼瞧着三人,淡淡说道:“你们怎么避过万毒之争的?”梁萧听她反复询问此事,也不觉心中奇怪:“方才毒虫肆虐,天上地下无所不至,为何我们身处树上,竟能安然无事…”
老妪怒哼一声,眼中凶光一转,停在花晓霜脸上。她双目陡张,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忽地点头说:“原来如此!”口气放软,似乎有所缓和。
梁萧见她神气古怪,不敢久待,拱手笑道:“晚辈三个,采药时不慎误入贵地,得睹前辈神通,眼界大开,雾散事了,就此告辞!”老妪点了点头,手指花晓霜道:“你俩要走可以,这女娃儿留下!”三人一怔,梁萧皱眉道:“前辈说笑吧?”老妪冷哼一声,道:“谁跟你说笑?这女娃儿九阴之体,千载难遇,即使出现,也万难活到这个年纪。哼,要不是她,你们还能站在此地与老身说话么?”花晓霜被她一语道破自身隐疾,心中诧异,忽见老妪把手一招,沉声道:“女娃儿,过来!”花晓霜大为忐忑,回望梁萧。梁萧微微一笑,一拂袖,纵声长笑,众人惊疑不解,他忽地拔地纵起,凌空扑向老妪。
这一扑电光石火,探手抓到老妪面门。柳莺莺冲口叫道:“好…”叫声出口,梁萧爪势一凝,停在老妪喉前寸许,便似触着铜墙铁壁,再也难进分毫。老妪冷眼瞧他,轻轻哼了一声。梁萧应声一震,忽地失了支撑,软软瘫倒在地。
柳莺莺大惊,使招“雪满燕山”,双掌裹着重重寒劲,还没挥出,飘来一丝淡淡香气,若有若无钻入鼻孔。柳莺莺浑身气力一泄,顷刻软倒,一股剧痛自肺部涌起,初时大如针尖,很快变成杯口大小,火烧火燎,叫人痛苦难忍。
柳莺莺运气抵御,心口又生剧痛,慌忙专注心脉。可是念头一起,肝脏又生痛楚,剧痛未绝,脾脏又遭侵袭。她苦忍未已,痛楚忽又转到后腰肾门。这一下,奇痛中又掺入奇痒,柳莺莺哭笑不能,真是难受极了。
花晓霜见二人相继倒地,心下骇然,抢上试探柳莺莺脉象,不由面色大变,回视那老妪,吃惊道:“你用毒?”话音未落,柳莺莺难受得呻|吟起来。
花晓霜拔出银针,一连三针,刺中她三处大穴。柳莺莺痛苦稍减,止住呻|吟,咬牙苦忍。老妪见她针灸手法,眼神微微一变,冷冷道:“‘三元舒脉针’!女娃儿,你师父是谁?”
花晓霜按着柳莺莺的脉息,但觉毒性奇特,侵蚀极快,不觉心中焦急,苦思解法,老妪说话,她闻若未闻。想了想,忽地解下手腕布带,露出伤口,要以九阴毒血,以毒攻毒。老妪冷笑道:“你想要她速死,只管用这个法子!”花晓霜一愣,只听老妪说:“九阴之毒与‘五行散’毒性相类,互有催化之功。她服下你一滴血,‘五行散’的毒性便强了一倍…”
柳莺莺大怒,不待老妪说完,叫道:“好啊,你又想阴谋害我…”她说话分神,剧毒发作,又痛苦起来。花晓霜本就彷徨无计,听了这话,更添无穷委屈,泪水夺眶而出,忽地一膝跪倒,向老妪连连磕头。
老妪见她磕头,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得意道:“女娃儿,服气了么?”花晓霜颤声道:“婆婆大人大量,放过萧哥哥与柳姊姊。”老妪道:“放人可以,你得答我几个问题。”花晓霜道:“婆婆请问!”老妪点头道:“你学医的师父是谁?”花晓霜道:“家师名讳吴常青。”老妪眯起双眼,冷笑道:“是他?胖小子脾气倔强,头脑古板,怎会违背师训,收录一个女弟子?若是常宁那小滑头,倒还说得过去。”
花晓霜听她称呼师父胖小子,大觉奇怪,问道:“婆婆认得我师父?”老妪两眼一翻,冷笑道:“怎么不认得?当年我没少揍他的屁股,可他就是不肯认错,不认错我就再揍。哼,倒是常宁那小子奸猾,看我一瞪眼珠,他就跪地求饶,但他油嘴滑舌,不可深信。胖小子脾气倔强,为人倒还实在!”说到此处,她眼中露出追忆之色,“娃儿,我问你,那胖小子…咳,还好么?”
花晓霜沉默一下,黯然道:“师父他过世了!”老妪神色微变,良久叹道:“树无常青,人无常宁。罢了,他苦学医术,到头来还不是跟他老鬼师父一样,救得了别人,救不了自己。”忽又怒哼一声,瞪着花晓霜说,“我问你几句话儿,你是他嫡传弟子,必然答得上来,答不上来,咱们再来计较。”
花晓霜无奈道:“婆婆请说。”老妪道:“我出个联子,你来对对。上联叫做:‘当归方寸地’!”花晓霜不假思索,随口应道:“独活世上人。”老妪面色稍缓,点头道:“好!再说一联:携老,喜箱子背母过连桥。”花晓霜道:“扶幼,白头翁拾子到常山。”老妪脸色更见缓和,眼中流露一丝喜色,温言道:“那么,熟地迎白头,益母红娘一见喜。”花晓霜冲口便道:“淮山送牵牛,国老使君千年健。”
这三副对联,全是药名构成。当归、独活、喜箱子、白头翁、常山、熟地、益母、红娘子、一见喜、淮山、牵牛子、国老、使君子、千年健等等都是药名,背母、连桥、拾子则是贝母、连翘、时子三味药物的谐音。这三联是吴常青师门切口,三联应答无误,必是本门中人。
老妪听晓霜说完,丑脸上头一次露出笑容,点头道:“你果然是胖小子的传人!”花晓霜却奇道:“婆婆,你…你怎么知道这三副对联?”老妪怒道:“怎么,难不成吴常青没提过我这个师叔?”花晓霜一听,猛可想起一人,后退两步,失声叫道:“你…你是‘毒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