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山庄一众高手听得这话,无不神色悲愤。花晓霜见梁萧放过楚羽,松了口气,又望他手中那串大汉,低声道:“萧哥哥,他们的穴道伤得太久,势必心肺受损,你…你也放了他们吧…”小手搭上梁萧左臂,眼中满是乞求。梁萧避开她的目光,花晓霜却只是晃他手臂,柔声道:“萧哥哥!”梁萧手臂攥着大竹环,大竹环连小竹环,小竹环又穿着众人穴道,故而花晓霜每晃一下,众人便痛叫一声。花晓霜连晃三次,众人便齐叫三声。花晓霜猝然惊觉,过意不去,歉然道:“啊哟,对不住!”梁萧观她神色,终是无可奈何,叹道:“罢了。”放开竹环,竹环失去内劲支撑,众人恢复气力,挣断竹丝,但经这一番折腾,一个个锐气尽消,委顿不堪。

梁萧生平快意恩仇,今日屡被晓霜掣肘,心中气闷,目中精光迸出,注视何嵩阳道:“你是云殊部属,为何还要与柳莺莺为难,你不知道他们的交情吗?”何嵩阳呸了一声,冷笑道:“狗鞑子放屁!云大侠胸襟可比日月,怎会与这种女人有交情?”梁萧目不转睛,凝视他半晌,皱眉道:“此话当真?”何嵩阳朗声道:“若有半字虚言,叫我不得好死!”梁萧面色一沉,厉声道:“胡说八道,云殊于柳莺莺有救命之恩,柳莺莺感他恩德,以身相报,此事你和雷楚两家俱都亲见,难道还有假吗?”

何嵩阳见雷行空父子和楚宫兄妹均有疑惑,心中大急,怒道:“狗鞑子闭嘴!云大侠一生清白,如今已有婚约在身,跟这女贼决无关系!”

梁萧瞧他斩钉截铁,心中疑云大起,沉吟道:“你说云殊有了婚约?”何嵩阳大声说:“不错!”梁萧道:“那他可知莺莺困在庄里?”何嵩阳眉尖一挑,心想:“云大侠确然不知此事。狗鞑子居心叵测,一心污损他的清誉。哼,老夫不能叫他得逞!”当即说道:“云大侠当然知道,他还告诉何某,女贼是死是活,与他都不相干。”

梁萧眉毛一挑,怒道:“他真这样说?”何嵩阳扬声道:“千真万确!”话一出口,众人齐声喝彩。

梁萧站在那儿,神色忽明忽暗,变幻数次,忽点头道:“好,云殊不救,我梁萧来救。”声音陡然一扬,“楚仙流,晚辈梁萧求见。”声音悠长,响如惊雷,轰隆隆向庄内滚去,片刻之后,方才传来回音。

众人听了这声,无不面如土色,心想狗鞑子如此厉害,此间恐怕无人能敌。梁萧一声叫罢,无人应答,眉头一皱,迈步走向庄门。

楚宫跨上一步,森然道:“梁萧,你方才口出不逊,瞧不起分香剑术,是不是?”梁萧冷笑道:“没错,分香剑术,不过尔尔!”

楚宫冷哼一声,手挽剑花,中平刺来。梁萧竹剑挥出,轻描淡写压中楚宫的剑身。这一剑出自“兑剑道”的法意,兑者沼泽,要旨在于从内力中生出粘劲,束缚对方兵刃。楚宫的精钢长剑仿佛陷入淤泥,无从使力,也无法拔出。他收剑疾退,梁萧也跨步赶上,竹剑贴着钢剑,随他任意东西。一眨眼,二人进退如风,飘出数丈。楚宫无法摆脱竹剑,猛可想起,当日云殊也曾用这法子压住自己的长剑,心头不觉慌乱起来。

楚羽眼看兄长当众受挫,娘家百年声威毁于一旦,忍不住飞身纵出,一剑飘飘,刺向梁萧胁下。梁萧足下一旋,竹剑横摆,将楚宫带了个踉跄,撞向楚羽的剑锋。楚羽心下大骇,硬生生将长剑横移四寸,正好送到楚宫剑下。这一下已在梁萧算中,他竹剑猝沉,只听金铁交鸣,楚羽长剑也被粘住。

楚氏兄妹垂名武林三十余载,今日却被后生小辈用一把竹剑制得动弹不得,一时人人凛然,望着梁萧心生惧意。就在这时,忽听庄门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爹爹‘云横秦岭’,姑姑‘香兰含笑’、‘春水盈盈’!”

病急乱投医,兄妹二人听了这话,不顾真假,楚宫使招“云横秦岭”,身形微转,长剑飘然一横、剑尖乱颤,仿佛兰花吐蕊。梁萧只觉两把钢剑跃跃欲起,方要运劲压服,忽见楚羽腰肢扭动,以腰带肩,以肩带臂,以臂带剑,剑上劲力接连变化三次。梁萧虎口一热,竹剑微微弯曲,情知如此下去,竹剑势必折断,只得劲力内收。楚氏兄妹剑上一轻,两把钢剑终于收回。

场中采声雷动。梁萧目光一转,一名蓝衫女子,亭亭站在庄前。梁萧冲口而出:“是你!”这女子正是楚婉,梁萧正想问她二王消息,楚婉却不瞧他,娓娓说道:“三叔公午睡方醒,命我邀各位入庄一叙!”

梁萧只得将到嘴的话咽进肚里,别了竹剑,大步进门,楚氏兄妹自知阻挡不住,无奈左右让开。一群人各怀主意,鱼贯入庄,顺着青石小径前行。庄内百花盛放,左一簇蔷薇,右一丛蜀葵;东有剪春罗,西是满地娇;十样锦在前,美人嫪落后;夜落金钱乱如斑斓虎豹,缠枝牡丹艳若倾城佳人,缤纷错落,争奇斗艳。众人娇色满目,芬芳扑鼻,无不心旷神怡,争斗之心大减。

行出二里有余,前方路尽。水声叮咚,一道碧玉似的清泉泻出石隙,流过花间;独木小桥飞架其上;桥对岸花木摇曳,掩着一座八角小亭;梁柱之上尚有如鳞松皮,未曾剥落。

梁萧还没过桥,就听有人长吟道:“处世如大梦,胡为劳其身,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觉来眄前庭,一鸟花间鸣…”还未唱完,一个娇媚女声烦乱道:“酸里酸气,难听死了!”梁萧听这声音,如受雷击,呆立当场。

吟诗者哈哈大笑,笑声清劲,如龙在天,笑完说道:“楚某不论说什么都是酸的,梁萧放个屁也是甜的。”女声冷冷道:“你才吃屁!”梁萧心跳如雷,分花拂柳,缓步过桥。遥见楚仙流抱膝坐在亭前石阶上,意态疏懒,揽杯远眺。离他不远,一名绿衫女子背向俏立,双手捂耳,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怒气未平。

梁萧望她背影,恍若隔世,方要举步,但觉步子僵硬,想要叫喊,嗓子间又似哽咽住了。女子听得脚步声,回头看来,刹那容光四射,身边百花都失颜色。她目光一转,忽地落在梁萧身上,呆了呆,娇躯一震,发出一声娇呼,好似乳燕归巢,一头撞入他的怀里。花晓霜站在梁萧身后,见状吃了一惊,双眼睁得老大。

梁萧见那女子入怀,方才还醒过来,身子微侧,伸手在她肘尖一托,扶住她道:“柳姑娘,你小心!”柳莺莺没料他竟会让开,愕然道:“你…你叫我什么?”梁萧微微苦笑,叹道:“柳姑娘,多时不见,你清减了。”柳莺莺呆呆望了他半晌,忽地凄然笑道:“你叫我柳姑娘?”

梁萧低头不语,忽听花晓霜轻轻说道:“萧哥哥,这是你朋友么?”梁萧唔了一声,正要开口,柳莺莺一双秀目已凝注在花晓霜脸上,若有所悟,冷笑道:“萧哥哥,叫得好亲热啊!”转眼盯着梁萧,淡淡地道,“她是谁?给我引介引介。”梁萧见她目光冷冽,心头一颤,轻声说:“她是晓霜。”柳莺莺的脸上失去血色,深深吸一口气,涩声说:“好啊,你叫她晓霜,却叫我柳姑娘!好,哼,你好…”嗓子一哽,眼眶已被泪水充满。

梁萧见她神气,颇为不解,转念间有所领悟:“她在云殊和楚仙流那儿受了无数委屈,想要找我倾诉。就算她负过我,我待她也未免太过生分了。”沉默一下,徐徐开口:“莺莺…”柳莺莺涨红了脸,忽地喝道:“闭嘴,莺莺是你叫的么?”

梁萧一愣,花晓霜漫无心机,忍不住说道:“这位姊姊,萧哥哥是好心,你干吗这样凶…”话没说完,柳莺莺冷笑道:“小贱人,我跟小色鬼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么?”花晓霜被她一喝,脸色煞白,颤声道:“你骂…骂谁?”柳莺莺大声道:“你聋了吗?小贱人,我就骂你!”花晓霜嘴唇哆嗦,半晌方道:“你…你不讲理!”

柳莺莺冷笑道:“好呀,我跟你讲理,你道我和梁萧是什么关系?”花晓霜还没接口,柳莺莺已道:“我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是我将来的丈夫!我不知你用什么法子勾引他,从今往后,你给我滚得远远的!”这几句话大胆突兀,震惊四座。梁萧还没还过神来,忽见花晓霜望着自己,一脸茫然,跟着身子一晃,整个人瘫软下去。梁萧心中一惊,抢上将她抱在怀里,掏出金风玉露丸给她服下。

柳莺莺瞧得心尖颤抖,也不知该伤心还是气恼,双颊微微一热,两行泪水滑落下来。梁萧给花晓霜服完药,又瞧了瞧柳莺莺,心头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何滋味。他举目四顾,心头一震,对头们围着大瞧热闹,眉梢嘴角都有讥讽,独有楚仙流笑吟吟望着自己,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梁萧沉默一下,将花晓霜交与花生,正色道:“莺莺,天香山庄的人可曾欺负过你,你只管说,我拼了性命也要给你出气!”

柳莺莺正在伤心气恼,听了这话,心底一甜,怨恨烟消,冷哼一声说道:“别的欺负没有,楚老儿就是不许我离开,说我伤一个天香山庄的弟子,便要关我一年。只因我打伤了天香山庄五个蠢材,所以要关我五年。”梁萧听她并未受辱,长长松了口气,向楚仙流拱手道:“五年之期太长,还望楚前辈宽宥一二。”楚仙流淡淡一笑,摇头说:“不成,她才呆一年,必须呆足四年,一年也不能少!”

梁萧一怔,转眼看去,柳莺莺花容憔悴,双颊微削,心想这一年时光,她必然受了不少委屈,自己既然来了,岂可让她再困四年。刹那间,他心口发烫,扬声说道:“楚前辈,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带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