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将阿里海牙下颌归位,挑起沈利落下的单刀,递给他说:“还能战吗?”阿里海牙虽处困境,威风不减,傲然说:“怎么不能!”梁萧道:“好,你往东,我往西。”阿里海牙武艺不俗,只是遇上云殊这等高手,根本不及施展,这时舞起单刀,向西冲去。梁萧却向东走。

众人都已听到梁萧说话,不敢近他,都去围堵阿里海牙。三招两式,就将他逼入绝境,因他还未说出元军虚实,故而只想生擒,没出杀手,如此倒让他苦撑了几招。谁知梁萧佯往东突,忽地转身,展步又向西奔,从背后偷袭群豪。群豪伤了几人,惊惶中转身对付梁萧,阿里海牙趁机逃走。这时云殊赶到,梁萧又往东逃,群豪又转身去赶阿里海牙。梁萧却又摆脱云殊,从背偷袭。

一时间,大厅中的形势变得十分古怪,群豪擒拿阿里海牙,梁萧偷袭群豪,云殊又拼命追杀梁萧,大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势。不过,云殊破不了梁萧的“十方步”,群雄自是最为吃亏,被梁萧连连施袭,杀得尸横遍地。

反复再三,云殊丢了梁萧,追赶阿里海牙,想要制住此人,破去梁萧的奸计。梁萧见状,长剑疾出,刺他背心。靳飞乘势从梁萧背后蹿出,举起铁爪劈下。梁萧听到风声,放过云殊,反身出剑,刹那剑光霍霍,笼罩靳飞全身。靳飞不料他情急变招,依然如此猛烈,一时措手不及,忙乱间让过腹部要害,大腿却中了一剑,大叫一声,踉跄后退。

梁萧抢上一步,打算刺死靳飞。云殊听到靳飞惨叫,顾不得阿里海牙,反身来救师兄。他一动,梁萧也动,冲向群豪,杀得对方七零八落。阿里海牙本已陷入险境,此时绝处逢生,大口喘气,飞也似逃出大厅。

云殊见靳飞腿上鲜血长流,那边惨号又起,一时不知何去何从。靳飞忍痛叫道:“别管我,杀贼要紧!”

云殊无奈,提剑追赶梁萧。梁萧一阵东奔西窜,气促神虚,力不从心,心知今日报仇太过勉强,只好跟着阿里海牙蹿出门外。

群豪大呼小叫,紧追不舍,双方一追一走,到了山道前方。梁萧回头一瞟,云殊越过众人,越赶越近,当即叫声“放”。紧要关头,史富通不敢退缩,从林子里连射数箭,山道黑咕隆咚,南方群豪顿时有人中箭惨叫。史富通得手,又惊又喜,按照梁萧安排,边跑边射,一眨眼,又射伤几人。

群豪只觉羽箭四来,不知林中藏了多少人手,纷纷叫道:“林子里有埋伏!”云殊也是惊疑不定,步子一缓。不料史富通见对方人多,吓得屁滚尿流,从林子另一头冲出来叫嚷:“不成啦,不成啦。”

他这一叫,梁萧的疑兵计也跟着失效,群豪一愣神又冲了上来。梁萧放下阿雪,对史富通道:“把弓箭给我,你背她先走。”史富通闻言,忙将弓箭给他,反身背上阿雪,跟阿里海牙撒足狂奔。梁萧跃至林中,开弓发箭,几个南方豪杰应弦而倒,哀哀大叫。

梁萧左右开弓,羽箭连珠而出,黑暗中威胁极大。群豪几度冲突,均被射回。不一会儿,梁萧两袋箭告罄,估摸三人走远,跳了出来,拔腿便跑。

云殊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不吐不快,长啸一声,提剑追赶。他忌惮梁萧机诈百出,同伙上来反碍手脚,扬声叫道:“别跟来!”群豪无奈止步,一人说:“贼子用箭,我们也用箭?”众人都觉有理,让几人去拿弓箭,其他人远远跟着。

一眨眼到了陨星峡铁索桥头,梁萧踏上铁索,云殊也正好赶到,长剑下掠,铁索断了一根。梁萧足下一虚,几乎落入深谷,急忙侧身,一个金鸡独立站稳,但觉剑风呼啸,云殊长剑刺来,当下挥剑抵挡。铮铮铮三剑交罢,云殊落向索桥,梁萧挥剑下掠,“铮”的一声,也将他落足的铁索挑断。

云殊无处立足,半空中,左手抓住扶手,右手挥剑刺向梁萧。梁萧疾退半步,长剑一挂,云殊所抓的铁索也断。云殊无法,凌空一个翻身,飘然钻入索桥下方,双腿各自绞住两根铁索,一手抓住一条铁索,同时挥剑疾出,刺削梁萧足踝。梁萧足下的五条铁索全都被他勾住,如果斩断,自也无法立足。

梁萧冷哼一声,疾退丈余,挽着剩下的那条扶手,腾空翻转,长剑下挥,连环五响,下方五条铁索全数挑断。云殊再也无法挂在桥上,但他早料到这一招,双腿潜运劲力,在梁萧断索的刹那,凌空鱼跃,从索桥下闪电钻出,伸手搭上了那条仅存的铁索,同时攻出四剑三腿,逼得梁萧无法施袭。梁萧见他变化不穷,虽然极不情愿,可也暗暗喝彩。

铁索桥只剩了一条铁索,两人再也不敢斩断,或足勾,或手挽,凭着掌拳剑腿攻敌要害。进退翻滚间,好似一对燕雀,贴在铁索上斗得难解难分。

阿里海牙和史富通都在桥那边看着。阿里海牙顾着义气,不愿逃走,史富通却怕梁萧丧命,痼疾无人救治,也不敢轻言离开。二人瞧到此时,均是张口结舌,但觉桥上两人生死系于一线,稍有不慎,便会送命,一颗心均是提到嗓子眼上。群豪也举着火把赶来,见状无不吃惊,有人举起弓箭,想要射击,但二人攻守如电,绞成一团,哪儿分得出彼此。

拆了三十来招,二人不约而同地用上了“巽剑道”。巽者风也,二人剑走轻灵,好似两片轻飘飘的落叶,绕着一条铁索,在峡谷天风中忽上忽下,浮浮沉沉。到了这个地步,什么手眼腿步都不管用,全凭轻身功夫取胜,越轻灵的武功越奏效,“巽剑道”飘忽无定,最是适合此间。

又拆了数招,云殊心头不是滋味,忍不住喝道:“你从哪儿偷学的剑法掌法?”梁萧哼了一声,冷冷不答。

冷风一吹,阿雪悠悠醒转。沈利绿林出身,心狠手辣,虽被云殊折服,脾性依旧火爆,加之挟怒而发,出手十分歹毒,若非阿雪自幼习练内外功夫,筋骨坚韧,早已没命。她略一清醒,身上便如烈火烧过,忍不住发出一串低吟。她从史富通肩上望去,模模糊糊看见两道人影在一条铁索上厮杀,看了片刻,认出梁萧,恍然明白,梁萧已将自己救出,正与强敌交手。惊喜之余,又觉担心,用尽浑身气力,叫道:“哥哥,哥哥…”叫了两声,头晕目眩,又昏过去。

梁萧听得心头一跳:“该死,我只顾跟这直娘贼赌斗,却忘了阿雪的伤势。”向云殊疾刺三剑,将他逼退,忽地挥剑下掠,“铮”的一声,铁索分成两段,两方人无不惊呼。但见二人出手如电,分别持着断处,凌空换了一剑,陨星般向峡谷两崖落去。眼看将要撞壁,各自用足一撑,刹住去势,手足并施,抓着铁索向崖顶攀升。

群豪见状,张弓搭箭,纷纷向梁萧射来。梁萧只得手挽铁索,转身拨箭,仅得一手,难以上攀。阿里海牙机灵,急忙伸手拉起铁索,史富通也来帮忙,梁萧得他二人相助,再也不管对面如何,双手齐用,将铁索带得左右摇摆,避开来箭,上升之速一时倍增。云殊方才登上崖顶,梁萧也将登顶,恰好一箭射来,他反手接住,取下背上强弓,搭上来箭,也不细看,照原路一箭送回。那人不料他回手如此之快,猝不及防,羽箭左眼进,后脑出,将他钉在身后石壁。群豪见状,无不骇然,弓在弦上,却不敢再发了。

梁萧跃上崖顶,一手按腰,与众人遥遥相望,高声叫道:“你们为何劫掠我们?为何杀死我朋友?为何鞭打我的妹子?”云殊听了这话,心头一沉:“看来这个冤仇,永无消解之日。”他不甘示弱,扬声说:“我乃大宋子民,尔等蛮夷,犯我社稷,人人可杀!”梁萧一点头,说道:“你们是大宋派来的?”云殊大声应道:“是又怎样?”

梁萧血往上涌,头脑一热,高叫道:“好!我梁萧对天发誓,若不杀光你们,灭了这个大宋朝,便如此弓!”将手中强弓一折两段,随手丢下悬崖,反身抱着阿雪,与史富通二人大步离去。

群豪听得一愣,纷纷大骂梁萧自不量力。云殊见他折弓为誓,不知为何,心头升起一股寒意。掉头看去,靳飞捂着大腿伤口,立在身后。再看众人,几乎无人无伤,不由心中羞惭,向靳飞说:“师兄,他们一去,鞑子大军马上就来,北地不可久留,还是早早撤回南边,另作打算!”靳飞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向山上走去。云殊望他背影,呆然不语。楚婉见众人都已散去,上前一步,轻声道:“云公子。”云殊苦笑着叹了口气,与楚婉转过身子,并肩向山上走去。

梁萧走了一程,查看阿雪伤势,天幸多是外伤,没伤筋骨。梁萧推拿一阵,她便醒了,闭着眼只是叫痛。梁萧心酸难忍,把她搂进怀里,阿雪觉出梁萧抱着自己,颤声说:“哥哥,阿雪好痛…”梁萧双目赤红,似要滴出血来。

阿里海牙叹道:“梁萧,她外伤很重,非寻医官疗治不可。唉,那些汉人虽然没用火刑,可抽打这女孩子比打我还狠。”梁萧恨恨道:“他们恨的是我,却在她身上出气。”阿里海牙寻思半晌,说道:“好,咱们早早出山,叫来兵马,非将他们一个个零割碎剐不可。”

梁萧点点头,站起身来。阿里海牙忽地握住他胳膊,沉声道:“梁萧,若你愿意跟随我,我保你来日贵不可言。”梁萧摇头道:“我只求给我朋友和妹子报仇,富贵什么,我不在乎。”阿里海牙一怔,苦笑道:“那还不是一样。”史富通忙道:“我也想跟随大人…”阿里海牙冷哼道:“早先叫你救我,你只管逃命,本来该将你军法从事,但看你冒险来此的份上,功过相抵了吧。”

史富通十分泄气,但又不敢多说,只得诺诺应了。梁萧道:“史富通,你不是什么好货,但今日帮了我,我日后定然报答。嗯,告诉你,你其实没什么毛病,不过是我做了手脚。”史富通呆了呆,诧道:“我…我没有毛病?那…那就不会死了?”梁萧也不再说,抱着阿雪,跟阿里海牙向山外走去。史富通呆站片刻,忽地哈哈大笑:“我没有毛病!我没有毛病啊!”他一旦得知自己无病,什么不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欢喜如狂,跟在二人身后拍手大笑。

破晓时分,三人出了伏牛山,来到山下大道。走了不出百步,便听蹄声若雷,一队人马飞驰而来,梁萧一惊,握剑在手。阿里海牙却看得分明,高叫:“是自己人!”那彪人马近前,一人朗声叫道:“阿里海牙,是你么?”

阿里海牙听得声音,惊道:“阿术?”那人又惊又喜,翻身下马,一把将他搂住,欢然道:“真是你!嗨,我派出近万人马搜索一晚,好歹寻着你了!嗯,莫非消息有误,你没被那些宋人逮住?”他心中激动,一气说完,阿里海牙摇了摇头,苦笑道:“惭愧。我的确被人拿住,多亏十夫夫长梁萧冒死将我救出。唉,我阿里海牙半生征战,昨天可说最为惊险。不过,我失了圣旨,却是罪当万死。”

阿术笑道:“人回来就好,圣上英明,哪儿会在乎这个?”说着掉头,看也不看史富通一眼,目光如炬,望着梁萧道,“你就是梁萧?”阿里海牙奇道:“阿术,你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阿术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是老鹰的眼睛,可也分得出黄狼和豹子!”按住梁萧肩膀,笑道,“你的部下很好!除了那个伤得不能动弹的,其他四人,整晚跟着大军找你。”

梁萧听得心头一热,说道:“我有一个伙伴受了重伤。”阿术点头,扬声道:“阿剌罕,你换两匹马给阿里海牙与梁萧。”一名将官应声换了马匹。梁萧乘上,阿术传令阿剌罕进山搜捕云殊等人,自与阿里海牙前往大营。

众人行了一程,阿里海牙笑道:“阿术,我要与史格讨个人!”阿术微微一笑,说道:“你说梁萧?”阿里海牙笑道:“正是。”阿术摇头道:“不成。”阿里海牙道:“怎么?史格会不给面子?”阿术笑道:“史格敢说什么?我看那土土哈很不错,让他跟随我,他却说,梁萧在哪儿,我也在哪儿!”阿里海牙一愣,叫道:“好啊,你要跟我抢人?”阿术笑道:“你别胡赖,我不过要土土哈,他不肯离开梁萧,我只好一块儿要了!”

阿里海牙给他一掌,骂道:“你才胡赖。你既能一块儿要,为啥我不能一块儿要?”阿术笑道:“我先跟土土哈说的。”阿里海牙瞥了梁萧一眼,叹道:“也罢,我争不过你。不过,这家伙便如一匹骏极了的野马,得要同样厉害的主人才能驯服。你比我厉害,更配做他的主人,不过也要小心,可别被他踢着。”

阿术眸子一闪,微笑道:“我让他去钦察营。”阿里海牙摇头道:“钦察营那群家伙目高于顶,他是汉人,可呆不住。”阿术道:“他不是寻常汉人,伯颜元帅昨日对我说了,他有蒙古血统,比我还要高贵。”阿里海牙吃了一惊,心知阿术的祖父是蒙古名将速不台,迟疑问道:“比你高贵,莫非…”阿术点了点头,接口道:“我听伯颜说了,他有成吉思汗的血统,是黄金家族的后代!”阿里海牙神色大变,低头不语。

说话间,元军大营遥遥在望。梁萧勒住马匹,举目看去,但见一条汉水浩浩荡荡,贯通南北,河上艨艟斗舰,成千累万,旌旗招展,仿佛云霓。江水两岸,雪白的蒙古包连绵不绝,犹若一片汪洋大海。两座十丈巨城各据东西,隔着汉水森然对峙,空中黑云如阵,低低压着城头。报晓的刁斗携着晨风,自城中悠悠传出,同时间,元军大营的号角声也呜咽响起,两种声音此起彼伏,在大地之上来回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