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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波斯水钟发出长鸣,酉时已经到了。梁萧听到钟声,神志一清,长吸一口气,摇晃着挣扎起来。明三秋见状也想挣起,可是稍一动弹,五内如焚,眼睁睁望着梁萧一分一寸地站了起来。
梁萧当先挣起,心中狂喜,岂料还未站直,又觉腿酸脚软,向前扑出。这时两人一举一动,无不牵动人心,梁萧这一扑,惊得花慕容失声娇呼,见他踉跄站定,又松了一口长气,心子突突乱跳:“臭小鬼,吓死人了!”
花无媸见梁萧站定,略一默然,走上一步,缓缓说:“恭喜足下,从今往后,你就是天机宫的主人!”
宫中人无一不惊,想到从今往后,就要听这无赖少年的号令,心中均是茫然。秦伯符更想:“我以前还要他当徒弟,现在却做了老子的上司!”接着又想,“当年我打得他好苦,也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徇私报复。”想着双眉紧皱,暗暗发愁。花慕容也芳心忐忑:“我以前常和这小子作对,这回他做了宫主,不知要不要找我的茬儿。”
只有花清渊眉透喜色,上前笑道:“梁萧,啊,不,梁宫主,恭喜恭喜。”花晓霜听了这话,才确信梁萧真的做了天机宫主,心头一阵迷乱,盯着他合不拢嘴。
梁萧喘息初定,双颊泛起一丝血色,闻言微微一笑,说道:“花大叔,你可真笨。”花清渊一愣。梁萧抬起头来,扬声说:“这个宫主,我才不做!”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惊愕。
明归怒道:“岂有此理?你不做宫主,为什么要出手抢夺?”他苦心经营多年,给别人做了嫁妆,心里这口恶气,说什么也咽不下去。
梁萧笑了笑,淡淡说:“没别的。我只想叫大伙儿瞧瞧,胜者未必为王。”众人一愣,梁萧又说,“诸位,如果真是‘胜者为王’,这天机宫主岂不该由萧千绝来做!”
在梁萧心中,萧千绝天下无敌,所以有此一说。天机宫众人却与萧千绝颇有过节,听了这话,无不变了脸色。童铸忍不住叫道:“萧千绝大奸大恶,也配与我等相比?臭小子,你不做宫主便了,不要辱了我天机宫三百年清誉!”梁萧道:“说得妙,萧千绝是大奸大恶,这姓明的叔侄满肚皮诡计,难道就是好人?换了我,宁可要花清渊花大叔做宫主,与大家一派和气,也胜过让这姓明的骑在头上拉屎!”
除了几个主谋,众人对梁萧这番评语均有七八分认同;更觉与其让梁萧这外人做宫主,倒不如让花清渊来做。叶钊、杨路对视一眼,双双站起,走到花清渊身前拜倒,齐声道:“叶杨两家,愿受清渊兄驱使。”秦伯符也拜道:“天机别府三百壮士,全听花宫主调遣。”
花清渊慌忙扶起三人,窘迫道:“哪里话…这、这…”情急间语无伦次。天机宫年轻一辈多与花清渊友善,先时只因父命难违,此时舆情一变,童铸之子童放当先出列,沉声道:“爹爹,当今外夷强盛,汉室暗弱,我天机宫以守护典籍为任,正当隐世不出。若得花兄这等恬淡冲虚之人领袖,却是咱们的福气。”
修谷长子修天赐也说:“不错,若以人品而论,当推花兄为首!”左元之子早夭,孙子左恨弱上前一步,向花清渊一揖到地,默不作声。其他人心中暗许,一时不分姓氏,纷纷拜倒在地。
左、童、修三老没料到后人们摆出如此阵仗,喝也不是,骂也不是,站在原地,呆若木鸡。明归的儿子明三叠对父亲背地里器重堂兄,早已十分不满,趁机说:“父亲,大势已去,清渊兄量大如海,现今回头,还有转圜余地。”
花清渊无心权位,眼看众人都来推举,又意外,又焦急,忙要申辩,忽见花无媸目中精光射来,只得支吾两声,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花无媸微微一笑,说道:“梁萧,你的美意,老身谢过了。”说着竟要施礼,梁萧却闪身让过,冷冷说:“不敢当,我帮的是晓霜,不是帮你!”花无媸猜他识破了“天机十算”之局,从此再无转圜余地,但她城府极深,笑道:“那是,我祖孙同心,谢还是要谢的。”梁萧两眼望天,只是冷笑。
花无媸神色一缓,转身望着明归,笑道:“老身作主,只要明兄罢手,前事一笔勾销。”明归沉默时许,长叹了一口气,苦笑说:“老夫机关算尽,终究敌不过天意。罢了,三叠,你过来。”
明三叠忐忑上前,明归挽住他手,将自表身份的黄鹤玉佩交给他说:“如今,我便将‘黄鹤’之位传给你,日后明家上下,全都听你节制。”众人见明归让出八鹤之位,均感诧异,明三叠先是一愣,继而狂喜,正要谦让两句,忽觉脉门一紧,竟被明归死死扣住。
明归大喝一声:“去。”手臂一抡,明三叠当空扫向花无媸。花无媸防范严密,没料到明归会拿儿子当兵器,如果抵挡,明三叠非死即伤,不得已向后跃开。明归将儿子在半空中抡了个半圆,所过无不退让。花无媸正欲抢上,又听明归叫声:“接着。”忽将明三叠向她掷来,花无媸不得已,挥掌以柔劲卸开,可也消不去所有力道,明三叠摔得头破血流,居然昏死过去。
花无媸回头一看,明归已经抢到了凌霜君面前。花无媸恍然大悟,他用亲生儿子开路,本意指向凌霜君母子,这两下变化奇突,真是少有的怪招。
凌霜君仓促间挥掌斜斩,明归手一翻,向她脉门拿到,忽觉背后破空微响,反袖一挥,扫落了几枚金针,却是吴常青情急发出。凌霜君趁明归分神,挽着花晓霜的右臂斜跃而出,明归飞身一抓,拿住了花晓霜的左臂。两人各执一臂,齐齐用力,花晓霜面露痛苦,凌霜君只好放开。
明归抓过少女,挡在身前,花无媸正巧赶到,怒叫:“明归!你疯了?”明归眼露凶光,冷笑说:“谁疯了?哼,你说只要我迷途知返,此事就此作罢?呸,你当我白痴吗?花无媸,你还在襁褓中,我就认得你了。你的脾气我会不知道吗?你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想了最恶毒的法子折磨人。斩蛇斩头,你也许放过左老二、童老三,决不会放过我明归,你早就想好了方子,早晚要对付老夫。”
花无媸道:“胡说八道。未行传位大礼,我还是一宫之主,说的话一定算数!”明归冷笑道:“你现在还是宫主,大礼一过,你就不是宫主,到时候你以此为由,又可肆无忌惮地对付明某。”花无媸被他说出心思,脸上一热,心想:“老家伙如此狡猾,真是老身的敌手。”
明归手上使劲,双眼一瞪众人:“全都闪开!”花晓霜手臂剧痛,但怕爹妈担心,强自忍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却淌了下来。左元等人也觉明归做得过分,童铸说:“明老大,虎毒不食子,你拿儿子做兵器也罢了!这女娃儿天生命薄,实在不该受此折磨。”修谷也说:“明老大,万事好商量,放了这女孩儿,大伙儿从长计议!”左元却面如死灰,一言不发。今天一败涂地,老头儿已经锐气尽失了。
明归扫了三人一眼,冷笑说:“你们三个从来没出息。算上秋老四、叶老七、杨老八那三个死鬼,当年我们七个,哪个不想做花元茂的乘龙快婿?谁知却被外人拔了头筹。”花无媸神色一沉,怒道:“姓明的,过去的事不用再提!”明归冷笑:“你怕了么,哼,我偏要说。那天晚上,这六个脓包喝醉了酒,在湖边哭得像群娘儿们!”左元三人见他提到隐秘往事,双颊发烧,恨不得钻进地洞。
明归恨声说:“我可不会哭哭啼啼,难过也只藏在心里。我当时就想,我斗不过老子,我儿子未必斗不过他儿子!”他看了明三叠一眼,叹道,“可惜我这儿子,却是一根不可雕琢的朽木。我只能将全付心思放在三秋身上!他不是我亲生,却是我呕心沥血、一手栽培。”
他狂笑数声,瞪着花无媸说:“你说,没有这个节外生枝的小子,你斗得过我么?”花无媸这才知今日事变的来龙去脉,沉默半晌,说道:“事过三十年,没想到你还是耿耿于怀。罢了,老身答应你,只要你放过霜儿,无论做不做宫主,我都不与你为难。”明三秋也撑起身子,涩声说:“伯父,小女孩无辜,花无媸这么说了,你便放过她吧!”
明归微微冷笑,说道:“我才信不过这个女人。她年幼的时候,为了执掌天机宫的权柄,对我七人百般勾引,似乎人人都有娶她的机会,一见那人,就把我们抛到脑后。三秋啊三秋,你才智不弱,心肠还不够狠。哈,这也无关紧要,你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你没坐上宫主之位,但打败了花清渊,也遂了老夫的心愿。事情一完,你也就没用了!”
明三秋听到这里,只觉神志恍惚:“他苦心教导我三十年,不过当我是用过便丢的棋子。”胸中一痛,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血水洒得满地。
明归眉峰一颤,忧虑一闪即逝,几乎无人察觉。花无媸见他如此刻薄,忽地脑中电闪,失声叫道:“我知道了,秋山不是自尽,他、他是死在你手里!”明归一怔,眨了眨眼,忽地哈哈大笑:“好个花无媸,你是怎么猜出来的?”此言一出,群情哗然,童铸等人无不惊恐。
花无媸心中愠怒,面上却不动容,冷冷说:“这些年来,秋山对我表白也不是一次两次。哼,他是天底下第一个痴情人,也是天底下第一个懦夫。我回绝了他多次,他从未自杀过一次。那天他来见我,虽然举动无礼,被我喝退,但凭他的软弱性情,恐怕还没有自尽的胆子…”说到这里,花无媸嗓子微微一哽。秋山对她一片痴心,她也不是无动于衷,只不过性子坚毅,从不当众流露罢了。
明归点头微笑:“说得好。秋山软弱无能,可要挑起争端,却是一枚再妙不过的棋子。那天我告诉他,说亲耳听你说到对他有意,那蠢材相思成狂,闻言欢天喜地,马上就去找你。哈,结果讨了个没趣儿,我知道他每次受挫,必要借酒浇愁,于是抢先一步,在他酒中掺了一点儿鹤顶红。再然后,哈哈,你都知道了!”他哈哈大笑,甚为得意。话没说完,灵台上早已群情汹汹,童铸更是愧怒交迸,胸口剧痛,吐出一口鲜血。
明归任凭众人叫骂,冷笑数声,手挟晓霜向前走去。众人投鼠忌器,无人敢去拦他。凌霜君心如刀绞,失声大哭。吴常青怒道:“明归,霜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把你碎尸万段!”明归冷冷不语,昂然向前。
梁萧忽地拾起宝剑,踏上一步,横在路上。明归脸一沉,冷冷道:“你要做什么?”梁萧把剑别在腰间,大步上前,他方才击败明三秋,余威犹在。明归不禁倒退半步,扣住花晓霜的后颈,笑道:“你再上一步,大伙儿同归于尽。”花清渊忙道:“梁萧,不可鲁莽!”
梁萧应声止步,目光停在花晓霜脸上,花晓霜也瞧着他,眼中泪光闪动。两人对视半晌,梁萧双眉一挑,笑道:“明老儿,我跟你做笔买卖!”明归冷道:“什么买卖?”梁萧说:“你放了晓霜!我来做你的人质!”这话一出,众人愕然。
明归不信天下有这样的便宜事,只道梁萧使诈,摇头说:“小家伙,你在老夫面前弄诡?哼,还早了十年!”梁萧哈哈一笑,挥掌拍中胸口,鲜血夺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