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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晓霜续道:“到了第三代先祖,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一面继续搜集图书,一面钻研书中的学问,从中学会了许多有用的东西。为了让书籍更安全,他设计了这个阵法,画出图纸,和家将的后代们一起修建。为了节省人力,他还造出木牛流马、千里船,用来运送木头石块,但这个石阵太大了,以至于到他儿子一辈也没做完。直到三百年前,天机三轮才修好,又过了一百年,天机宫才算建立起来。”花晓霜说到高兴处,脸上现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儿,低头算了两步,笑道,“好啦,萧哥哥,我算出来了。”
她一跳而起,拉着梁萧左走七步、右走八步,绕过十尊石像,停了下来,又在地上算了一通,道:“这里是以伏羲为枢纽的‘玄易境’,是阵中之阵,极紧要的地儿。萧哥哥,你千万拉紧我!”梁萧吃足了苦头,闻言将她小手拉得紧紧。两人并肩绕过一株三人合抱的古松,刚走两步,一阵微风扑面而来,花晓霜惊道:“不好,这里是巽眼,我算错了。”她拉着梁萧向左奔了三步,忽见文王像与孔子像彼此靠近,她一跺足,叫道:“糟啦,这下全变了。”语中已然带了哭声。这石像无时无刻不在移动,走错一步,阵形全变,非得依眼前石像重新推演,要么势必越陷越深。
花晓霜见夕阳落尽,天色渐晚,捂面大哭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逞能,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梁萧忙说:“你别急,花大叔会来找我们的。”心里却想,“其实怪我才是,若不是我乱闯,你也不会跟着进来了。”心中懊恼,好劝歹劝,花晓霜才拭去泪水,摇头道:“这石阵方圆数十里,变化又奇怪,真不知道现在困在哪里。就算是奶奶,不清楚我的方位,也不敢乱闯的。”
两人无计可施,枯坐一会儿,阵内刮起风来,花晓霜的身子阵阵发抖,不断咳嗽。梁萧不由问:“冷么?”花晓霜“唔”了一声,牙关格格作响。梁萧心想:“风有些大,但也不至于如此冷法。”伸臂将她搂住,但觉晓霜身子越来越冷,心中一惊,再探她鼻息,居然有进无出,不由惊道:“你怎么啦?”花晓霜从牙关里吐出几个字:“怀里…有…药。”梁萧闻言,猛地想起那日天机别府的事,急忙伸手入她怀中,摸到一只玉瓶,倾出一粒,只见色泽淡金,与那日无二,便给她服下。花晓霜喘过一口气来,接过药瓶,又吃了一粒。
梁萧奇道:“这药叫什么?”花晓霜虚弱道:“这是吴爷爷给我的金风玉露丸。”梁萧皱眉道:“晓霜,你生病了么?刚才好吓人呢。”晓霜笑道:“不碍事的,我打记事便吃这药丸,至今不断,服了药便能好了。”梁萧仍然有些担心,待要细问,忽听极远处传来笛声,若有若无,却丝丝入耳,脑中灵光一现,喜道:“你只顾算来算去,把我也弄糊涂了,虽然算不清楚,但就不能叫嚷吗?”晓霜一怔,道:“是呀,我真笨,只要放声大叫,爹爹姑姑迟早都能听到。”
梁萧站起身,放声长啸。他年幼气弱,但呼啸已久,吹笛者也隐约听到,笛声铿锵激扬,大有喜气。不一会儿,只听破空之声,一人口横玉笛,潇洒走来,他玉面长身,长须飘洒,正是怨侣峰上的白衣老人左元。花晓霜欢叫一声:“元公公!”左元听她声音软弱,皱眉道:“又发病了?”晓霜点了点头。左元略一迟疑,忽将晓霜抱起,也不看上梁萧一眼,掉头便走。梁萧急忙紧跟,可是左元身法快极,三两下便没了踪迹,梁萧不禁愣住,心道:“这老头故意甩开我么?”他心中气苦,但又不敢乱走,孤单单一个人呆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来,不由心想:“莫非花大叔他们忘了我么?那个白衣服的老头子痛恨我,故意将我丢在这里,将我饿死,就算不饿死,也要闷死了。”想着忍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心情才好了些,梁萧拭去眼泪,待要爬起,忽见地上一个人影晃动,不由吃了一惊,大叫:“谁?”那人却一动不动,梁萧抬眼一看,哑然失笑。原来斜月嵌在两峰之间,光华拂过石像,在地上留下了参差错落的影子。梁萧看了看石像,又看着影子:“这石像也不知是谁刻的,就和真的一样。”
石像不断运转,月光投影也如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梁萧闲极无聊,蹲下来观看,只见一个影子手持书卷,侧身抬臂,似在吟诵诗句,不多时,便又移开;第二个影子再到面前,双手一前一后,似在走路;跟着第三个影子又到他眼前,却是挥手抬足,五指斜拂。梁萧瞧到这里,福至心灵,三个影子在脑中一闪,刹那间串在了一起。
梁萧一跳而起,“啊哟”叫出声来:“这不是一招武功么?”想到这里,又看其他石像,恍然大悟:原来每尊石像举手抬足,俯仰之际,尽皆蕴藏了极微妙的拳理,连在一处,便成武功。梁萧揣摩数招,只觉精微奥妙,极是厉害,心中一时万分惊奇。
原来,这八百石像乃是前人留下的一个绝大谜题,经年累月立在此地,直到今日,方才有人参透其中的奥秘。两百年前,天机宫历尽百劫,终于传至七代,出了一个名叫花流水的武学奇才。此人十七岁便成天机宫第一高手,三十岁时,放眼江湖,已难逢敌手。也是到他这一代,天机宫的武功方才自成一家。仅以武功而论,此人可说是天机宫五百年来首屈一指的大高手。
天机宫在乱世中以守护典籍为己任。对宫中的人来说,武功固然不可或缺,但收集典籍,修筑“两仪幻尘阵”才是重中之重。到花流水三十岁时,开山辟河、造轮植树已然完毕,依照图纸,该是连接机关,设立活动石柱的时候。
花流水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但宫中弟子却无一能够继承衣钵。他嘴里不说,心里却很遗憾。看着竖立石柱,突发奇想,决意将石柱刻成八百圣贤,并将生平最厉害的武功,刻入石像之中,只想看看,后人中是否有人看出其中的奥妙。若能勘破,悟性当不在自己之下,也许能够练成自己的武功。
刻这八百石像,穷尽了这位大高手毕生之力。完工时,花流水已垂垂老矣,眼见后代中人,要么钻研数术,要么埋头做活,数十年来,竟无一人看出雕像的秘密。老人不由心灰意冷,但他是极骄傲的人,既然无人勘破,他也不肯点破,索性将这秘密带进棺材,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设谜容易解谜难,后代若有人能窥破老夫真意,没有非凡的天赋,也有非凡的福分。”
子孙们听得摸不着头脑,只当他临死呓语,也没放在心上。诚然,这八百石像单一看来,无甚奇特,非得把几尊石像的姿态贯穿起来,才能变成武功。更因石像随“两仪幻尘阵”运转不休,众人大都把心思放到钻研阵法、计算石像方位上,全没想到武功。是以数百年来,竟无一人发现石像的秘密。
梁萧原本不懂阵法,加之这些天为了报仇,心中所想只有武功,二则得了月影机缘,明白其中窍要,是以一通百通。循着这个法子看去,满目石像,无一不成绝妙武功,不由得眉飞色舞,把心事尽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因这“两仪幻尘阵”不断运转,八百石像也如流水般从他身边流过,好似一个活灵活现的武学宝库,予取予求,让他逐一领悟。
如此练功,时如飞箭,不觉已至次日正午。梁萧专注武功,心无旁骛,虽然不能出阵,也未被石阵迷惑。但觉肚中饥饿,便使了招“函关化胡”,依老子骑青牛之态,一手抱胸,一手撑地,坐了片刻;再以“广成子倒踢丹炉”之势,伸腰踢腿;然后双臂舒展,相继为“墨翟架梯”、“鲁班托梁”;再蹲身前推,化作“列子移山”,口中则卷舌不吐,是为“韩非结舌”;最后模仿“孟轲之勇”,挺胸收腹,昂首而立,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这段“大贤心经”类似道家的“八段锦”,但高明之处,犹有过之。
梁萧反复打了数遍,只觉双颊生津,百骸充盈,真气在经脉之中如明珠流转,饥饿之感也似乎消失了。习练中,忽听脚步声响,回头看去,左元笑吟吟走了过来,见梁萧回首,微微一愣:“他竟能听到我的脚步声?”转念又想,“老夫多心了,分明是凑巧。”殊不知梁萧此时修炼心法,正抵通玄之境,一丈内风吹草动,皆能知觉。
梁萧见是他,收了势,冷冷看他。左元本想他会喜极而泣,少不了向自己哀求一番,哪知梁萧如此冷淡,倒是出乎意料。他一愕,皱眉道:“小家伙,想不想老夫带你出去?”梁萧恨他昨夜将自己丢进石阵,撅嘴道:“我不出去!”
左元不禁气结,又想:“趁着此地无人,正好逼这小子说出与萧千绝有何干系?”忽地伸手抓向梁萧肩头。梁萧听得风声,使一招“始皇扬鞭”,反手横扫,倏忽间,指尖离老者腰际仅有半寸。左元见这一招迅疾猛烈,匪夷所思,诧异间,玉笛一挥,斜击梁萧臂膊,右爪不止,仍拿他的肩膊。梁萧形同醉酒,踉跄两步,居然脱出他的爪下,手臂变挥为斫。这招“赤精斩蛇”,取自汉高祖刘邦醉酒斩白蛇的典故,看似足下虚浮,实则暗藏杀机。
左元看出厉害,玉笛迎风一抖,点向他的脉门。梁萧双眼一瞪,张口大喝,喝声中如骑战马,一跃而起,双掌前舞,足尖斜踢,却是一招“武王挥戈”。左元见他板起一张小脸,故作忿怒,甚是滑稽,但手挥足送,却又十分精妙,不由暗自诧异:“萧千绝的武功以诡异见长,哪有这等至大至刚、千军辟易的招数?”他越斗越觉迷惑。梁萧则呼喝叱咤,连使“神农挥锄”、“轩辕登岳”、“尧致天下”、“禹王开山”、“舜舞干戚”、“商汤求雨”、“退避三舍”、“问鼎中原”,一连八招,全是“帝王境”里的功夫。着实刚柔并济、进退莫测,有包容天地之势,吞吐六合之气象。
左元自恃身份,本不愿与小孩儿较真,是以并未用上内力。哪知连拆八招,依然拿不住梁萧,那小子却越战越勇,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心头焦躁起来,一手化开梁萧的“太宗定唐”,一手将玉笛插回腰间,使出一路“磐羽掌”来,双掌起若鸿毛,落如泰山。梁萧接了两招,便退了十步,被逼到一块巨石下面。他急使招“孙权杀虎”,逆势反扑。但劲力不足,招式未出,便被对方一掌逼回。左元冷笑一声,右掌挥起,轻飘飘落向梁萧头顶。这时忽听有人叫道:“左老,手下留情!”左元一皱眉,收掌后退。梁萧睁眼看去,只见花清渊站在远处,便喜道:“花大叔,你怎么才来?害我被人好揍!”花清渊瞧了左元一眼,摇头道:“此阵庞大无比,你又没头乱窜,要找你可不容易!”梁萧扁了嘴,指着左元道:“他昨夜明明找到我,却故意不带我出去。”左元牙根痒痒,脸上却笑:“胡说八道,昨夜晓霜发了病,我急着带她出阵,是以把你忘了。”心中却想:“都是你这小子闯的祸,我当然要你吃些苦头。”
梁萧道:“那后来为啥不来救我?分明故意害我。”左元淡淡说:“这石阵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我出阵后再寻你,又得从头寻起。”他顿了一顿道,“再说,方才我几次用笛声寻你,你怎么一声不吭。”花清渊点头道:“不错!”
梁萧心道:“看来他们寻我倒是不假,大约我观看石像入了迷,没有听见。”想着讪讪低头,但对老者仍怀不满,拉着花清渊的衣角道:“花大叔,我只跟你走。”花清渊见他如此小气,不觉哑然失笑。
三人并肩走出一程,左元忽道:“小娃儿,方才你用的什么功夫?”梁萧一听,醒悟到左元不知石像奥秘,心想:“你这老头不是好人,我才不告诉你。”抿起小嘴,假装没有听见。左元讨了个没趣,面皮发黑,寻思梁萧所用的武功与自家如出一辙,虽然内力不足,威力却不容小觑。他想来想去,深感纳闷。
三人在石阵中行了七八里,还是不见尽头。梁萧暗自惊讶:“这阵大得吓人,如果走失,的确不易寻找。”想到先前吃的苦头,真是心有余悸,牵着花清渊衣角,再也不敢乱走半步。
走到一半,左元一言不发,径自向东北去了。梁萧见他不在,心里自在了许多,唧唧喳喳向花清渊问这石阵的奥妙。但“两仪幻尘阵”凝聚了花氏一脉七代心血,道理何等精微,花清渊一时也说不明白,又怕行差踏错,连道以后再说。梁萧心中悻悻,本想告诉花清渊石像奥秘,但转念又想:“先不忙说,待日后我都练会了,使出来叫他大吃一惊。”想着脸上露出笑容。花清渊见他无端发笑,心中奇怪,但他性和意宽,也报之一笑,并不多问。
又行了三里许,终于出阵。梁萧定睛一看,只见前方千仞悬崖,抱着一个方圆数十里的谷地。数道泉水汇成一条清溪,清溪又串着两个小湖,湖边杂花生树,隐现出阁楼飞檐。与谷外那些雄奇景象相比,谷内略嫌平淡,唯有一座高台,在湖边拔地而起,上下左右,立着许多奇怪物事。
花清渊见梁萧十分好奇,便将他带到高台上,笑道:“这里叫做‘灵台’。”指着一个被水力驱动的古怪圆球道,“这是浑天仪,能测算周天星辰运行。”又指着一个八龙衔珠、下有八只青铜蟾蜍的瓮状铜器道,“这是地动仪,能测知山崩海啸、地震火山。它左方的三角铜架是量天尺,能测山岳之高。右方那个圆筒则叫定海针,能探江海之深,若与波动仪合用,能从流水之象,推测出水旱灾情。”花清渊指着千奇百怪的器械,给梁萧一一解释,其中还有不少好玩的物事。如半个时辰鸣叫一次、伴有小银人歌舞的波斯水钟,还有盛了水银的水晶球——花清渊称之为“阴阳仪”,能知冷热寒暑。
这座“灵台”聚集了古往今来无数智者巧匠的智慧。梁萧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无不超乎想象,小小心中佩服不已,忍不住跳到黄帝破蚩尤的指南铜车上坐下。指南车每调一次机关,便能自行前进数丈,右方铜人的手臂始终遥指南方,左边铜人则双手击鼓、空空作响。
梁萧玩了一回,跳下车,心生顽皮,又往一人高的浑天仪上跳去。浑天仪中有天球,上刻群星图景,每颗星都对应天上星辰。梁萧一脚踩定支柱,一脚踏中天球,天球骨碌碌疾转,星宿顿时乱了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