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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众人伤怀,梁文靖携妻儿悄然离开,他的心中闷闷不乐,遥望苍烟落照、山峦勾回,想到前途迢迢,平生几分惆怅。忽听萧玉翎轻声说:“呆子,咱们不北上好么?”梁文靖没答话,梁萧先急了,大叫:“妈,你失心疯了?”萧玉翎怒视他一眼,嗔道:“你才失心疯了!刚才鬼叫什么?”梁萧撒起娇来,抱着她连摇带晃。萧玉翎敌不过他的赖皮功夫,只好说:“好,好,我们去北方!”
梁萧大喜,眼珠一转,又问:“妈!为啥那个老头子也会咱家的如意幻魔手呢?”萧玉翎目视丈夫,黯然失神。梁文靖心生怜惜,拥着她道:“别担心,我但有一口气在,绝对不让人伤你母子一根汗毛!”萧玉翎眼眶一湿,颤声道:“我不担心自己,就怕他对你不利…”梁文靖百感交集,长叹了口气。梁萧瞧他二人神色异样,却又不知因由,只急得抓耳挠腮。
这时忽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好一对狗男女,当着人在大路上搂抱亲热,真是不知廉耻!”梁萧掉头看去,远处站着五个道士,其中两个均是相识。发话是那黑脸道士,白脸道士则阴笑道:“师弟你别说,这小娘子生得实在好看,换了是我,别说在这大道上,嘿嘿,闹市里也抱着亲热呢!”众道士齐齐大笑,笑声猥琐不堪。
萧玉翎气得俏脸煞白,心想:“你几个兔崽子来得正好,今天就叫你们抱着阎王爷的大腿亲热去!”一咬牙,便欲上前。梁文靖只怕惹出人命,一把拉住,向众道士厉声说:“各位修道之人,还请留些口德!”萧玉翎啐道:“呆子,跟他们啰唆什么,一刀一个杀了清净!”梁萧虽不明白众道士说的什么,但见母亲生气,也知不是好话,接口说:“对,杀了喂狗吃!”
黑脸道士和他仇人相见,仗着人多,厉声大喝:“他妈的小杂…种!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眼前人影晃动,腰身一紧,被梁文靖一把拿住。梁文靖大喝一声,将他高举过顶,重重掷下。黑脸道士背脊欲裂,屁股也似摔成八片。
其他四人见梁文靖身法快得邪乎,皆是一惊,呛啷拔剑,四道寒光,刺向梁文靖四处要害。梁文靖展开“三三步”,让开四支来剑,向四人各拍一掌。
四个道士但觉掌风如排山倒海,急往后跃,刚一退下,并力又上,进退攻守,极有法度,似是一套厉害剑阵。梁文靖宅心仁厚,不愿伤人太甚,处处留手,一时反被四人困住。
黑脸道士揉着背脊爬了起来,抽剑加入战团,剑阵威力更盛。其中一名长髯道士武功最强,手中宝剑更是利器,剑光到处,寒气森森,逼得梁文靖打起精神,滴溜溜掠地飞奔。
萧玉翎本当丈夫随意打发这几个无耻道士,忽见梁文靖掌法转疾,不觉吃惊,皱眉一看,高叫:“死呆子,宰他两个,看他还摆什么破阵!”说完以后,眼见梁文靖还是不下杀手,心中焦躁,骂道:“呆子就是呆子!”飞身抢上,左掌攻白脸,右掌打黑脸,她最恨这二人,出手就是狠招。
白脸道士与萧玉翎对面,慌忙挥剑格挡,黑脸道士背着身子挨了一掌,一个筋斗翻了出去,鲜血喷了满路。落地站稳时,五脏六腑就似在油锅里煎熬。正难受的当儿,臀部挨了一记巴掌,声音十分响亮,他以为萧玉翎追来,刚要拔腿逃命,忽听身后有人咯咯直笑,顿知被梁萧拣了便宜,心中怒不可遏,转过身来,狠狠瞪视。
梁萧小手一招,笑道:“有本事来抓我啊!”黑脸道士跨出一步,但觉内腑剧痛,他咽了一泡血水,狞笑着扑向梁萧。梁萧咯咯一笑,一躬身向旁蹿开。
萧玉翎一双手如漫天飞蝶,一个眉间有痣的道士眼花缭乱,着她指尖扫过额头,登时血流满面。萧玉翎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趁他两眼迷糊,骈指若剑,刺他心口。梁文靖看得皱眉,反手格住她的手腕,萧玉翎不由嗔道:“死呆子,干吗拦我?”梁文靖说:“不要闹出人命!”萧玉翎怒道:“他死了才活该!”两人一边应付对手,一边斗起嘴来,萧玉翎每施辣手,梁文靖便分神阻拦,此消彼长,四个道人缓了一口气,重新振作剑阵。
黑脸道人强忍伤痛,连滚带爬,没命追赶梁萧,转了三四个圈子,累得气喘吁吁,不由停下来喘息,冷不防梁萧折了回来,一拳捣中他的小腹。他人小拳重,黑脸道人吃痛弯腰,梁萧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腮边,几乎将他的下巴踢掉。
挨了连环重击,黑脸道人还没缓过神来,手中一轻,随身的长剑也被梁萧夺去,狠狠扎在他脚背上。黑脸道士失声惨叫,贴地滚出两丈,刚要挣起,脖子一凉,一口长剑架在颈上,耳听梁萧笑道:“还不投降?”黑脸道人心想自己堂堂高手,居然受辱于黄口小儿,一时越想越怒,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向梁萧喷去。梁萧始料未及,溅得满身都是。这套衣服是前天萧玉翎给他买的,刚穿了两天,梁萧宝贝得紧,一时气得想哭,骂道:“你这厮弄脏我的衣服,该打屁股。”侧转剑锋,当成老夫子的戒尺,在黑脸道士的臀上打了两下。
黑脸道人双目圆瞪,一动不动。梁萧心下奇怪,轻轻踹了他一脚:“喂!牛鼻子,你怎么不说话?” 黑脸道士应脚便倒,两眼兀自瞪着。梁萧瞧得心头冷飕飕的,皱眉说:“黑脸的,你别装怪吓我,我可不上当,快说话呀!”
忽听身后有人冷笑:“胡闹,死人也会说话?”梁萧听得耳熟,回头一看,萧千绝立在道心,身旁踞着那头黑虎。梁萧又惊又喜,叫道:“你没有走?”
萧千绝冷冷不睬,目光投向打斗处。梁萧讨了个没趣,眼珠一转,又说:“老头儿,你怎么知道他死了?”萧千绝听他叫自己老头儿,心中不快,冷冷说:“他不死怎么不答你话?”梁萧笑道:“那可难说,你也没答我话呀!”
萧千绝听他说话古怪,初时不察,一转念勃然大怒:“这小子绕着弯儿骂老夫是死人?”目光如电,射向梁萧。小家伙见过他的神威,被他一瞪,心里害怕,面上却装得满不在乎。
萧千绝越发生气,指尖一动,想下毒手,可又想自己何等人物,怎能与小儿一般见识。他吃了这个哑巴亏,怒气无处发泄,重重哼了一声。
梁萧望着那头黑虎,见它眯着眼假寐,心中喜爱,笑道:“这黑猫儿真乖,借我骑骑好么?”他小孩心性,不知厉害,见那黑虎驯服,便去摸它脑袋。黑虎啸傲山林,威慑万兽,从小到大只认萧千绝一个,何曾被人如此轻慢,梁萧手没摸到,它已瞪起铜铃巨眼,发出一声大吼。
梁萧忽见这百兽之王露出狰狞面目,一张小脸再无血色,瞧那血盆巨口,只觉双腿发软。萧千绝见他狼狈,冷笑说:“小娃儿,怎么不骑了?有能耐就骑啊!”
梁萧原本害怕,一听这话,激起倔强性子,叫道:“骑就骑…谁…谁不敢了?”他嘴上硬撑,身上却抖得厉害,心中只觉奇怪:“不就是一只大黑猫吗,我怕它做什么?”想着握紧小拳头,和那黑虎瞪视,大声说:“黑猫儿,你敢凶我,当心我拔了你的胡子喔!”嘴里这样说,两腿却似灌满陈醋,又酸又软,一步也挪动不了。
野兽最忌与人对眼,黑虎被梁萧瞪眼挑衅,激起凶性,低吼一声,前爪刨地。它是天生异种,经过萧千绝调教,更不弱于一流高手,只一扑,十个梁萧也一齐了账,只碍于主人命令,不敢轻易出击。梁萧瞧它凶狠,不禁又退一步,心想大黑猫太凶,硬来不行,就来软的。他撅起小嘴,喵喵叫唤:“乖猫儿,别生气,乖猫儿,别生气…”他鼓足勇气,哆嗦嗦跨出一步,黑虎身如弯弓,猛地蓄满了势。
梁萧一心驯服“黑猫”,大起胆子,还想跨前一步,忽听梁文靖颤声叫道:“萧儿,别…别动。”他回头一看,父亲不知何时,到了后方不远,面色苍白,两眼睁得老大。梁萧不肯示弱,强笑说:“爹爹,老头儿赌我不敢骑这个大猫儿,我偏要骑给他看…”
梁文靖嗓子发干,拼命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你…你别动…”说到这儿,口气十分虚弱。
梁萧小眉头一拧,撅嘴说:“为什么?”梁文靖心中慌乱,又咽了口唾沫,冷汗顺着脸颊一道道流下来。却听梁萧又问:“爹爹,为什么呀?”话没说完,黑虎再吼一声。萧玉翎一人独斗四个道士,听了这声虎啸,心头狂震,招法一乱,吃白脸道士长剑掠过小臂,带起一溜血花。
萧千绝瞧见血光,八字眉向下一垂,厉声道:“臭小子,你只会呆站着吗?”梁文靖一愣,萧千绝欺身抢到,清清脆脆掴了他一个嘴巴,反手还要再打,梁文靖身子一躬,飘然滑出丈外。萧千绝一掌抡空,冷笑道:“小子挺滑溜。”眼看萧玉翎心慌意乱,被众道士逼得跌跌撞撞,不由怒从心起,一挥袖抢上去,晃了两晃,就见四个道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叮叮当当,四条持剑的手臂被萧千绝生生扯下。这痛苦超乎想象,三名道士当场昏死,只有长髯道士功力深厚,倒地翻滚哀号。
梁文靖惊骇莫名,萧玉翎也傻傻站着,不知身在何处。萧千绝一对八字眉垂得更低,长髯道士认出他来,忍痛大叫:“萧…前辈,晚辈…晚辈是火真人弟子!”萧千绝双目上翻,冷笑道:“什么火真人,屎真人,我不认识!”
长髯道士吓得流下泪来,磕头如捣蒜:“家师是…是四皇子的心腹。”萧千绝冷笑道:“别说皇子,皇帝老子惹了我,照样搬他脑袋。”长髯道士张口结舌,忽地跳起,转身就逃,萧千绝袖袍一挥,也不见他使出兵刃,道士的人头跳起三尺,血水从脖子里笔直冲起,身子仍向前奔,奔出五步,终于扑到。
萧千绝一瞥地上三道,袖袍又是一动,不料梁文靖一步抢上,闪电般拍出两掌,空中“喀”的一声,如响闷雷。梁文靖飘退丈余,俊脸惨白如纸。萧千绝双眼一瞪,大喝:“好小子!再接老夫一招!”抢到梁文靖身前,左手脱出袖外,五指忽伸忽屈,向下闪电刺落。
梁文靖足下划了个圆弧,劲贯双臂,正要出手,萧玉翎一步拦在他的前面。萧千绝左手一凝,定在半空。师徒二人对视半晌,萧千绝忽地纵声狂笑,笑声中,他转过身来,一脚一个,将地上晕厥的道士尽数踏死。
梁文靖看得须发忿张,挺身欲上,却被妻子拉住。萧千绝转身冷笑:“老夫要杀人,你拦得住吗?”梁文靖一咬牙,默不作声。萧玉翎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落泪道:“师父!”
萧千绝两眼望天,冷笑道:“哭什么?哼,师父,难为你还认得我这个师父,萧某人荣幸还来不及呢。”萧玉翎一言不发,砰砰砰连连磕头。萧千绝见她磕得额头上一片乌青,心头一软,拂袖说:“算了,哪来这么多把戏。”
萧玉翎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师父…千错万错都在玉翎,求师父不要为难他们父子!”萧千绝双眉一蹙,冷笑道:“父子?叫得倒亲热。”萧玉翎双颊泛红,低声道:“师父,翎儿已嫁人多年,没能告与师父,当真对不起。”
萧千绝缓缓闭眼,脸上瞧不出喜怒,半晌缓缓道:“你口口声声他们父子,怎么就不问你师兄?”萧玉翎一呆,还没答话,忽听梁萧道:“妈,你认识他么?”萧玉翎心头一跳:“我吓糊涂了,顾了靖郎,却忘了儿子。”转眼看去,只见梁萧傻愣愣站在黑虎身前,不由庆幸这小子没有妄动,忙道:“师父,我儿子…”
萧千绝轻轻呼了口气,张眼道:“黑毛畜生,滚远些吧。”那黑虎这才乖乖退到一边。萧玉翎忙道:“萧儿过来!”梁萧走过来,望了萧千绝一眼,说道:“妈,你跪着作什么?”他伸手去拉萧玉翎,反被母亲一把摁倒,顿时哇哇大叫,又听萧玉翎说:“萧儿,还不拜见你师公?” 梁萧心中气闷,随口就问:“师公是个什么东西?”萧千绝的脸色微微一变,萧玉翎气急,给了梁萧一巴掌,厉声道:“师公就是妈的师父!”梁萧撅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萧玉翎无奈,只得道:“师父恕罪,玉翎管教无方,这孩儿…唉…顽劣得很。”梁萧望着萧千绝,笑道:“原来你是妈的师父呀,我还当你偷学我妈的功夫呢!”萧玉翎一时气结,又给他两巴掌,但都是举得高,落得轻,就像在挠痒痒。
萧千绝望着二人斗嘴,想到玉翎儿时对自己撒娇的模样,心中一暖:“翎儿若与冷儿配成一对,该有多好。对当日之事,冷儿支支吾吾,始终不肯明说,时至今日,老夫仍然蒙在鼓里…”想着瞪了梁文靖一眼,心想合州之役后,大徒弟萧冷经脉大损,再也练不成自己最上乘的武功,萧冷口中不说,看他伤势,分明伤于‘三才归元掌’。梁文靖挡下一招‘天物刃’,修为也算不弱。可是放在十年之前,理应不是萧冷的对手。
萧千绝想来想去,心里起了一个可怕念头,脸色越发阴沉可怕。萧玉翎深知师父脾气,本意让梁萧缓缓气氛,花言巧语蒙混过关,怎料师父的神情越见难看。她心跳加快,满手是汗,忽听萧千绝冷冷说:“小翎儿,你知罪么?”
萧玉翎娇躯一颤,落泪道:“翎儿背叛师门,罪该万死!”萧千绝虽已猜到,但听她亲口承认,仍觉气满胸膛,双拳一紧,哈哈大笑:“好!你好!”笑声凄厉无比,惊得两侧林中宿鸟惊飞。
萧千绝一生孤僻狠毒,却对这个女弟子千依百顺、爱如珍宝。当年知道她失踪,心急如焚,当即找遍神州,踏破快靴无算。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再说萧冷又伤得沉重,叫人挂念,无奈之下萧千绝只好回山。但他仍不死心,后来又数度出山寻找。天可怜见,终于让他在百丈坪见到了萧玉翎,本来欣喜欲狂,谁知萧玉翎避而不见。萧千绝伤心之下,拂袖离开,可他走出一程,终又割舍不下,折回来询问缘由。谁知一旦问明,只是更加伤心,一刹那热血贯脑,手一扬,向玉翎头顶落下。
梁文靖见他神色骇人,心中已有防范,见他手动,一步跨上,怎料萧千绝一只手停在半空,微微发抖,久久也不落下。梁文靖紧张极了,心子夺夺直跳,头皮一阵阵发麻。